欧阳西饼店 上——南瑾

丹尼斯见王铭宇说得很有道理，他稍稍放心。

他是真的很害怕欧阳的不告而别。

欧阳来到院中，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几片桃花落在欧阳脚边，他转身看着院中的那几株开得正旺的桃花，又是一阵风，枝桠被吹得直摇晃。

看着看着，欧阳忽然觉得嗓子有点痒，他伸手想去摸香烟，很快地，他的动作停住。

这种时候，他快忘了，他是讨厌抽烟的。因为他讨厌抽烟，所以将香烟视为生命一部分的沈易很少在他面前抽烟。

突然，屋外传来消防车的鸣叫，欧阳走过去，打开半扇门，看着从面前经过的消防车，他呢喃着，“大清早的，哪儿着火了。”

不知看了多久，欧阳退回院中。

伸了懒腰，欧阳进屋上楼，他在楼梯口看到准备出门的白猫元宝，“别玩得太晚。”

元宝瞥了欧阳一眼，叫了两声，我不会让你准备的饭倒掉的。

“知道浪费就好。”说完，欧阳转身走向客厅。

阴阳怪气的。元宝叫了一声，离开了。

欧阳坐在沙发上，他头靠着沙发背上，眼睛看着天花板，他今天是怎么了，感觉做什么都不对劲。

就这样，欧阳度过了一个混沌的上午。

一点多的时候，叶灵从外面打包回来，也带来一个坏消息。

欧阳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冲出店门，往觉明寺赶。

叶灵站住门口，看着欧阳倒车，王铭宇走过来，说：“那位师傅果然是老板的朋友啊。”

叶灵回头看了王铭宇一眼，叹着气说：“好像说人没事，就是桃花林被烧了，不知道损失如何。”

丹尼斯站在王铭宇身后，看着欧阳把车开走，“居然放火烧树，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王铭宇耸耸肩，说：“这个世界本来就什么人都有。”

“那么好看的花，居然被烧了。”说着，叶灵回头看着院子的那几株桃花。

不看不知道，一看叶灵的嘴巴张得老大，她磕磕巴巴地说：“喂，你们看，那几株桃树是不是在冒烟？”

叶灵不说，没人注意，叶灵这么一说，他们全注意到了，王铭宇愣了愣，回道：“好像是在冒烟。”

无神论者丹尼斯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何时从来的元宝蹲在他们几人脚边看着院中的桃花，果然是这个味道，难怪它从一大早就觉得不对劲，欧阳大概也是闻到什么，才会那么不自在。

元宝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好像要下雨了。

第27章

欧阳无视阻拦他的小和尚，直直地闯入缘觉的房间，卧床的缘觉看到欧阳时，先是一愣，然后笑着对欧阳，说：“你来了。”

欧阳瞪了小和尚一眼，小和尚一怔，识相地退出缘觉的房间，并将门关上。

欧阳漫步到缘觉床边，问道：“你为什么将那桃花妖的本体烧毁？”

缘觉躲过欧阳追问的视线，透过半掩的窗，看窗外的景象，“欧阳，你一定也记得，昨天是它的忌日，我们约好的，那被烧毁的枝桠复活，我就相信这个世上有奇迹。已经二十年了，那树还是没有复活。”

说着，缘觉低垂下了头，手紧紧地抓着被子。

欧阳看着缘觉摇晃的脑袋，腹中不知为何燃起怒火，他上前，狠狠地摔了缘觉一耳光，缘觉被欧阳打蒙了。

这样的缘觉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乐观的和尚，而是一个被情蒙蔽双眼的老秃驴。欧阳情绪稍稍缓和，他透过窗户看到，下雨了，“和尚，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的这一把火不只烧了它的本体，还牵连到跟他同宗的一些桃树。和尚，你满口是佛陀道义，但这次，你却犯了杀戒。你可知，那几棵桃树可能再过几十年或百年，它们就可以像它一样，修炼成人形。你知道吗？”

被欧阳这么一说，缘觉愣住了，他双手捂住脸，头一直摇晃着，“对不起，对不起……”

欧阳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说：“为了帮你忙，我特意找了夜游神问清楚一些事。”

“什么？”缘觉捂脸的手，看着欧阳，问道。

“你之前不是在寺庙墙上看到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少年吗？”欧阳淡淡地说。

缘觉点了点头，却没答话。那个少年一直印在缘觉的心里，不只因为那少年长得跟他像，连他的的眼神都像他。

欧阳微微一笑，说：“现在我可以将这件事告诉你了，它回来了。”

“什么？”缘觉惊起，他站起来，满脸疑惑地看着欧阳。

“它在二十年前投入轮回道，现在已经长成一个出众的少年，只是他虽然没喝孟婆汤，留有前世的记忆，但一个人固然聪明，也分不清那是前世的记忆，还是梦。更多人将那些当成人生的噩梦，躲不过也逃不掉。”

欧阳的声音缓缓地进入缘觉的耳中，缘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看着欧阳脸上高深莫测的笑，眼前的欧阳变得很陌生，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欧阳。

缘觉坐在床边，低着头看地面，“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

欧阳听罢，爽朗地笑了，那笑声跟屋外的雨声叠加在一起，顿时觉得声音模糊了，“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缘觉怔了怔，抬头看着欧阳，“你没欠我什么。”

“葛家欠你的，就是我欠你的。”欧阳如是说道。

听完这句话，缘觉笑了，“你真当你是葛家的女婿了。”

“即使当年只是一句戏言，到如今，这已经成真了。”欧阳唇边带着笑，回应缘觉，“岳父岳母临终前将他们的孩子托付于我，而我如实地办到了。”

缘觉只知道欧阳身边有个沈易，却不知沈易就是当年那个被葛氏夫妇托付给欧阳的孩子，沈易这个名字是他离开葛家后改的名。缘觉表示了解地点点头，“难怪你那么爱护沈易，原来他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你以前不是说过，我是个冷情的人，是个人就不会愿意跟我在一起。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易依然在我身边。”

末了，欧阳添了一句，“我们不都活得好好的嘛！”

“欧阳，我明白你要跟我讲什么了。它转世回来了，我跟它已经不可能再续前缘了，但我可以将这份感情转化为对世人的爱。过去的我太狭隘，太自私了。即使它变了，我还是那个我。只是光阴回不过过去罢了。”缘觉心中的魔障顿时肃清，过去的他太执着于那份已逝的情感，眼睛一旦被情感蒙蔽，就会看不清。

他就是看不清，所以才会犯下烧树这个大错。

突然，缘觉想到欧阳刚才说它转世的那个少年一直被前世所困，他向欧阳求助，“欧阳，有没有办法让那孩子从前世的记忆中解脱出来？”

欧阳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说：“可以。这样一来，那少年跟你完全无瓜葛了。你愿意这样做吗？”

缘觉微笑着说：“它过世时，我将它的本体埋进地底，并且将它制造的‘桃花坞’一把火烧光。二十年后的今天，我烧了它的本体，也毁了桃花林中的一些桃树。我已经将我跟他的过去全部毁掉了，那转世做人的他也应该获得重生。”

“我就等你这句话。”欧阳淡淡地应着。

欧阳离开前，驻足说：“你烧了那‘桃花坞’可烧真不值，倘若那屋子留住，那又是一笔收入，你们觉明寺也不须过得这么窘迫。”

缘觉笑着，回道：“有你每个月给的香油钱，觉明寺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你这性子该改改了。”欧阳头也不回地离开缘觉的房间。

缘觉低垂着头，唇边的笑消失了，“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欧阳走到觉明寺大门，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施主，欧阳施主。”

欧阳回头望去，是之前拦他的那个小和尚，欧阳停下向前迈进的脚步，转身等待小和尚过来。

走近后，欧阳看清小和尚手里的长状物体，是一把黑伞，小和尚停在欧阳跟前，气喘吁吁地说：“施主，师傅让我拿伞给你，外面雨大，淋着会着凉的。”

欧阳微笑地接过小和尚递过来的黑伞，说：“缘觉师傅真有心。”

此话刚落，小和尚给欧阳鞠了个躬，“欧阳施主，谢谢你。”

欧阳见状，疑惑地问：“谢我什么？”

小和尚直起身子，抬头看着欧阳，“谢谢欧阳施主跟师傅谈心，师傅现在的情绪好多了。”

欧阳摇头，说：“其实我没做什么，只是他想通了而已。”

欧阳转身，撑着伞，步入雨中，他没走几步，回头看着那小和尚，说：“你帮我告诉缘觉师傅，说我未来一段时间不在，让他不要找我。还有这个月的香油钱，我会让店里的员工给你们送来的。”

说完，欧阳和那把黑伞消失在蒙蒙的雨中。

小和尚站在原地，目送欧阳的离开，不知为何，他突然打了个寒战，起身一身鸡皮疙瘩，现在看看，这位欧阳还是这么奇怪。

三月雨，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白猫元宝躲在屋檐下，看着撑着把黑伞站在雨中的欧阳，喂，你确定那孩子会来吗？

欧阳直视着前方，说：“他不来也得来。”

又卖关子。元宝舔着爪子，喵叫几声。

“看，谁来了。”突然，欧阳笑道。

元宝一听，急忙抬头看，只见一个身穿粉色上衣，蓝色牛仔裤的少年落魄地朝这边走来。

黑伞下的欧阳慢悠悠地向少年走去，他在少年面前停住脚步，并将伞递过去，“你知道在下雨吗？”

陶泽海听到这个声音，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怔怔地抬头看着欧阳，然后连着倒退好几步，“鬼啊！”

陶泽海的反应完全在欧阳的意料之中，欧阳微笑着向陶泽海靠近，陶泽海本能地要向后退，但不知怎的，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欧阳将那把黑伞塞进到他手中，陶泽海抬头看着遮雨的黑伞，问：“为什么给我伞？”

欧阳还是还是之前那句话，“你知道在下雨吗？”

这时，陶泽海认真地打量起欧阳来，昏暗的街灯下，一张很普通的脸，身材高大，却穿一袭黑色汉服，头发扎成简单的发髻，虽然这张脸很普通，但这个人却一点都不普通，反而让人觉得很有魅力。

“知道。”陶泽海应着。

站在雨中的欧阳，看着陶泽海手中的黑伞，说：“现在物归原主了。”

陶泽海对欧阳的话表示疑惑了，“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欧阳微笑着说。

陶泽海看着欧阳的笑，走了魂，“你是谁？”

“要跟你买梦的人。”欧阳的唇边保持的那抹笑，说。

“梦？”陶泽海的目光变得呆滞，焦点模糊了。

“跟你买你从小到大做的那个梦。”欧阳淡淡地说。

陶泽海一下子清醒了，他挣扎着，“不，我不会把那个梦卖给你的，那个梦对我很重要，我要找到梦里的那个人，我不能把梦卖给你。”

欧阳上前一步，手在陶泽海面前轻轻一挥，“对不起，这个梦不只属于你一个人，另外那位拥有者已经同意将这个梦卖给我了。”

陶泽海的眼睛突然睁大，眼泪从眼眶中滑下，他嘴里呢喃着，“是嘛。”

那黑伞，从陶泽海手中滑落，正好掉到地面的一水坑，溅了陶泽海一身水，但陶泽海一点都不介意，因为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欧阳继续讲着，“对，他已经同意将这个梦卖给我了，也请你尊重他的意见。”

陶泽海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仰着头，任由雨水冲洗他的脸，“他已经决定放弃了吗？他不想要看到奇迹了吗？”

“是的，他已经决定放弃了，他不想看到奇迹了。”欧阳顺着陶泽海的话，回答着。欧阳清楚地知道此刻跟他对话的人不是少年陶泽海，而是桃花妖陶海，为了爱人而死的桃花妖陶海，有情有义的桃花妖陶海。

“我明白了，我将这个梦卖给你。”陶泽海看着欧阳，说。

听到这个回答，欧阳笑了，“谢谢你的合作。”

“但我有一个条件，能让我保留一些他的印象吗？”陶泽海问道。

“可以。”欧阳回道。

“谢谢。”说完，陶泽海闭上眼，不去看之后要发生的事。

欧阳上前，衣袖在陶泽海面前轻轻一挥，一团金色的烟出现在欧阳手中，欧阳看着手中的烟，说：“之后，你的人生不会再这么混沌了。”

陶泽海像没听到欧阳的话，弯腰拿起掉在地上的那把黑伞，闭着眼，回他来的地方。

欧阳目送着陶泽海离开。

欧阳抬头看着乌黑的天，雨停了。

元宝跳到地上，漫步到欧阳身边，将东西给我，我要去交差了。

欧阳将那团美丽的金色的烟交予元宝，说：“麻烦你了。”

元宝吞下那团金色的烟，没有回应欧阳，就跑进黑暗中。

欧阳呆站在原地，“缘觉，我真希望你后悔。”

第28章

陶泽海又一次来到桃花林。

他回家，听村里人说山上桃花林着火了，烧了不少桃树，他很担心，所以趁着周末又一次来到这里。

可是他走着走着便在桃花林中迷了路，之前都是陶江阳带他来的，现在他一个人，这么大块地儿，他都绕不出来了。

突然，陶泽海眼前一亮，他非常高兴地跑向他发现的地方，站在湖边，看着湖面映衬的桃花，他感叹道：“好美！”

就这样陶泽海在湖边尽情地赏桃花。

湖的四周种满桃树，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风吹着树枝，桃花随着风摇摆着，映衬在湖面在，煞是好看。

陶泽海被眼前的美景迷住了，脚都舍不得移开。

当他回想起他迷路，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陶泽海虽然贪玩，但他还是想快点从这里走出去。

不知道从哪天一觉醒来，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的事，他全明白了。对此，他父母很高兴，从前以为自己的儿子是傻子，现在终于证实自己的儿子不是傻子，还挺聪明的。

他班上的老师同学更是对他刮目相看，从前他想不明白人为什么要读书，现在他知道了，为了不让别人看不起，他认真地投入学习中，虽然有点迟，但老师说了，只要有毅力有决心，在短暂的时间里最好充分的备考准备，还是可以的。

虽然听起来像是放屁，但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是他决定要为自己活着。

他的生活像变好了似的，但他心底好像有块地方空掉了，他很想知道那块空掉的地方，之前填满了什么，却不能窥探到。

他到底遗忘了什么？陶泽海想着，他转头看到一位和尚，看起来年纪跟他爸差不多，可那看湖面的神态为什么似曾相识。怀着异样的心情，陶泽海向对方靠近。

缘觉跟往常一样，来湖边，这是他这二十年养成的习惯，已经戒不掉了。

但今天，他来时，发现湖边已经有人了，他没予以理会，径直地走到湖边，看着多年未变的景色，心顿时平静了下来。原来放掉过去，心可以变得这么宁静。

“喂，大和尚，怎么离开这里？”

话刚出口，陶泽海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怎么可以这么不礼貌。

缘觉听到这个声音，直接愣住，待他回过神，陶泽海已经在他跟前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欲语还止的傻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