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正躬身施礼,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弯腰低头,把傻愣愣站着的自己显得异常突出。她大吃一惊,慌里慌张地曲膝,却被长长
的裙裾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蓝尉轻轻托住米娜的手臂,低声说:“小心点。”
弗洛沿着红毯走过来,扫视诸位来宾,目光在蓝尉身上停留,见他正小心翼翼扶着旁边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没想到一向独来
独往的蓝尉,今天竟也会带着女伴来。弗洛脸上笑容不变,凝视了蓝尉片刻,收回目光,手臂前伸,虚虚一抬,众人平身。
唱礼官高声道:“舞会开始!”音乐应声响起,先是大提琴优雅而低沉的音色,独奏一段之后,小提琴华丽的应和融入进来,演
绎出大小提琴二重奏的华彩乐段。众人都看着皇太子,等他开舞。以往是希尔家族的贝丝小姐,或者莫提家族的波妮小姐、罗林
家族的海信丝小姐轮流着来,但以贝丝小姐居多,因为她的家族更强大,甚至有人说,皇太子已把她列为皇太妃的第一人选。
这不只牵扯到三位女孩子的幸福,更是关系到三大家族的荣誉,只有蓝氏集团势单力孤,不能参与其中,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瞅着
。
没想到皇太子径直走过三位女人,来到蓝尉面前,问道:“蓝尉上尉,能否请你跳支舞?”
这个举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大家瞠目结舌,连一向不动如山的蓝尉都微微吃了一惊,他第一反应就是抗拒,可又立刻明白这个
时候绝不能抗拒。但也不能轻易应允,这简直就是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而且还是蓝尉最厌恶的这种极为张扬的形式。
蓝尉的脑筋转得飞快,几乎立刻找到了一个自己认为很得体的借口:“殿下,我不是独自前来,我的女伴……”
“哦?”弗洛一挑眉,对蓝尉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反而问道:“那么,这位是……”
蓝尉稳住心神,说道:“这位是下官的表妹,米娜勋爵小姐。”
弗洛看向米娜,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米娜小姐,我想借您的舞伴一会,可以吗?”米娜一颗心砰砰乱跳,脸蛋绯红,结结巴
巴地说:“当……当然可以。”
“谢谢。”弗洛礼貌地一点头,把手递给蓝尉。蓝尉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关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只好握住弗洛的手,低声道:
“是,殿下。”
两个人来到大厅正中,开始跳舞。米娜还没有从迷醉中清醒过来,看着他们相拥起舞,感叹似的呢喃:“真好,多美好啊。”一
只手伸过来,紧接着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小姐,我能请您跳支舞吗?”
米娜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她的脸更红了,嗫嚅着问:“那您的女伴……”
“她允许了。我是希尔中校,您可以称呼我希尔。”
蓝尉依旧冷冰冰的,即使他和皇太子近在咫尺,彼此可以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他只是按规矩一步一步迈出去,不像是在跳舞
,倒像是在走仪仗队。
弗洛无奈地摇摇头,说:“上尉,你的舞步太生硬了。”
“让您失望真是对不起。”蓝尉硬邦邦地堵回去。弗洛却低低地笑起来:“怎么会,你肯跟我共舞,我已经很高兴。”
蓝尉无动于衷,毫不理会皇太子话中的暧昧。
“喜欢么?”弗洛问。
“什么?”
“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蓝尉沉默。什么礼物他早忘了,根本没有打开过,更遑论喜不喜欢。但他又不愿意撒谎,只能沉默。幸好弗洛对此也未深究,过
了一会说道:“其实我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他身子前倾,嘴唇贴到蓝尉的耳边。蓝尉觉得这个姿势极为怪异,刚要向
后躲闪,却听弗洛轻轻地道:“是关于蓝廷。”
蓝尉一下子僵住,舞步顿时乱了套,踩到弗洛的脚。他连忙后退:“对不起殿下。”
弗洛摇摇头,把蓝尉再次拉到怀里:“这支曲子还没完事。”
“对不起”。蓝尉定定神,问道,“您能告诉我是什么事么?”
“不,现在还不行,刚刚跳第一支舞,如果我和你立刻走开,会引起别人的猜疑。”弗洛微笑,“看样子我们得再跳一会,才能
找到机会离开。”
“再跳一会?”蓝尉皱起眉头,不由自主四下搜索米娜的位置。
“不必担心。”弗洛好心地向旁边一指,提醒蓝尉,“她在那边,看样子你被抛弃了。”蓝尉一偏头,米娜跟希尔相谈正欢,纯
真的大眼睛里满是倾慕。
趁着蓝尉正走神,弗洛一把把他拉近,紧紧抱了个满怀。蓝尉先是一惊,继而忿怒,刚要推拒,弗洛却放开了,这个拥抱短暂得
连一秒钟也没有,简直就像错觉。音乐恰在弗洛放手之时戛然而止,弗洛后退一步,躬身行礼,蓝尉只好还礼,却听弗洛低声道
:“一个小时之后,二楼左侧第一个房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蓝尉一眼,转身走开。
米娜蝴蝶一样兴致冲冲地飞回来,见蓝尉望着皇太子的背影,脸上微微发红,清澈明亮的眼睛中似乎有丝羞愤的怒火,诧异地问
:“表哥,你没事吧。”蓝尉深深吸了口气,又恢复淡定的模样,说:“没事。我们跳舞吧。”
一个小时之后,皇太子先离开宴会厅,又过了十分钟,蓝尉借口去洗手间,让米娜休息一下,自己也上到二楼。
整个二楼静悄悄的,连侍卫官都不见人影,右侧走廊所有的灯都关着,一片昏暗。只有左侧亮着灯,照得长长的走廊像一条故意
留下的看不见尽头的路,静静等待着蓝尉。
蓝尉一步一步走到尽头,犹豫片刻,还是抬起手来轻轻敲门:“殿下,蓝尉奉命来到。”没有人回答,也听不到什么声响。他抿
抿唇,推开房门。
屋子里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明亮,屋顶上的大吊灯依旧暗着,只有书桌上一盏小台灯,发出幽幽的光芒。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厚重
得像一堵墙。暗淡的灯光,封闭的空间,尤其是房间里站在书桌后的那个人,都使蓝尉感到一种压抑。他忽然有一种危机感,像
怀疑前方有个极为隐蔽的陷阱,却被香饵诱惑的兽,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离开,但究竟放心不下蓝廷的安危。蓝尉站在那里不动
,弗洛居然也不催他,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过了很久,蓝尉终于下定决心,他向前走了一步,唤道:“殿下。”
弗洛抬起头,像是才发现蓝尉走进来一样,温柔地微笑:“过来吧。”
蓝尉内心深处有丝忿怒,但又没有办法发作。在认识皇太子之前,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能把要挟威逼做得如此不动声色理所
当然,竟还含情脉脉,更可恨的是自己还不能拒绝。他几步迈到书桌旁,冷然说:“等候您的吩咐,殿下。”
他想摆出一副拒之千里的架势,只可惜弗洛下句话就让他动容:“你来看看,这是为蓝廷准备的逃跑路线。”
蓝尉不由自主凑上前细瞧,桌面上摊开一张地图,用极细小的字标注出一些特殊位置。弗洛伸出食指指出其中一处:“这里,是
关押蓝廷的监牢。”紧接着手指上移:“这里,是一处废弃的仓库,大概在数年前也曾经是监牢,但发生了一件事,敌人就把这
里进行改造,变成办公楼的仓库。”
“发生过什么事?”蓝尉敏锐地捕捉到弗洛话中的含义。
“越狱。”弗洛神色严峻认真,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没有半分戏谑调笑,这让蓝尉渐渐放松下来,“以前的监狱下是防空洞,
当初施工的时候,留下了一处便于工人进出的入口,没想到被一个犯人察觉。他纠集另一些人,挖通那里,逃跑了。后来被捉住
,由一个叫莫顿的监狱长负责审讯,供出了地道的位置,敌人根据口供,把地道炸毁了。这件事并不光彩,隐藏得很好,但我们
的情报人员,还是把那条地道的路线图绘制出来。当时炸得并不彻底,如果加派人手,日夜不停,还是能尽快挖通的。”
蓝尉沉吟一下:“可是挖通地道是必要弄出很大声响,敌人不会察觉么?”
“这些都不用我们担心。”他目光灼灼凝视蓝尉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蓝尉,按规矩这种事情其实是不应该向我直接报告的
,只要把人救出来就行,具体细节我一般不过问。因为这会给情报人员带来很大压力,把这个地图送过来,要冒不必要的风险。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这次要救的人是蓝廷,蓝氏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不能有丝毫闪失。另外,是因为……”他忽然笑
笑,没有再说下去。
蓝尉心中一跳,刻意忽略掉皇太子话中未尽的意味,生硬地转移话题:“不错,若不是得到情报人员送来的葱岭敌军防御兵力部
署,我们还不能那么容易取得那场胜利。”
弗洛点点头,指着地图:“入夜时,蓝廷会从这条地道逃出战俘营。但防空洞里有卫兵把守,因此必须从离战俘营最近的地方出
去,会有情报人员守在那里,给他换一身普通老百姓的衣服。从这里避开巡夜的巡逻兵,直奔北城门,那里守城的一队士兵全会
安排我们的人,轻而易举就可以把他放出来。北面是条大河,那晚会有人接应,乘船直到对岸,蛰伏在那片村子里。那里恰是一
个小港口,来来往往的船只行人非常多,人员复杂,便于隐匿。第二天早上敌人才能发现蓝廷的逃跑,但他们一定以为他要逃往
奥莱国边境,会奔向西南方的葱岭,万万想不到蓝廷其实是躲在北方。等风声过去一阵,蓝廷会以一个流浪者的身份到一艘货船
上做苦力搬运货物,那艘船表面上向东,但出去百余里时,会折而向北,再折向东,最后向南,回到我们这里。”
蓝尉伸出手指,在地图上轻划,想象着蓝廷如何一路辗转。可以说,传递过来的这个计划,已经算是比较详细了,但其中有太多
太多未可知的变数,不在他们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倘若守城的士兵换岗怎么办?遇到大雨河水暴涨无法通过怎么办?又或者,从
一开始,地道无法挖通怎么办?
蓝尉对这个表弟关心备至,未免患得患失。他全神贯注盯着地图,浓重的眉峰微微蹙起,脸庞被明黄的灯光笼罩着,竟有难以言
明的柔和感。睫毛低垂,并不算长,但很浓密。鼻子笔直,淡色的唇紧紧抿着,显得坚毅而严谨。
弗洛第一次离蓝尉这么近,还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以往这个恪守本分的上尉,无论如何都要和皇太子殿下保持三步以上
的距离。弗洛不得不承认,这个身上散发的冷淡的禁欲气息的上尉,对他来说有种难以抵制的诱惑,就算有时笨拙的躲闪和眼底
里的不甘,也是可爱的。
弗洛轻声纠正蓝尉的小错误:“不是在这,是这儿……”指尖在地图上一抹。“是么?”蓝尉诧异地问:“刚才说在这边——”
他指出另一个方向,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弗洛一把握住他的手,可惜还没等他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度,蓝尉悚然一惊,蓦地收
回手去。蓝尉猛然后退数步,羞愤难当,沉声道:“殿下,请您自重!”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这话说得太重了,完全不是一个下级对上级应有的语气。一阵难堪的沉默在书房中蔓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蓝尉这才警觉对方是皇太子,是奥莱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尊贵的存在。他的脑海里重现里恩夫人对他的警告:“你要小心那
个人。战争就要结束了,听说皇太子已经有裁撤四大家族势力的迹象。咱们蓝氏军团力量最弱,肯定首当其冲。蓝尉,你不能给
他借口……”
皇室在奥莱帝国拥有绝对的特权,尤其他们以军治国,等级森严,上级绝不允许下级有任何反抗行为,哪怕是个“不”字。蓝尉
知道自己应该道歉,应该卑微地匍匐在皇太子脚下,恳求他的原谅,以示自己的忠诚。但他张不开嘴,他觉得屈辱,他倔强地把
目光偏到一边,不去看皇太子的脸色。
长时间的沉默。蓝尉悄悄咬紧牙关,他现在的确有些后悔,自己一向冷静自持,完全可以若无其事地淡然避开。只能说皇太子一
向对他的态度太温和了,以至于放松警惕,忘了自己的身份。
“就到这里吧。”足足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皇太子才开口,声音从头顶上飘下来,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事关重大,不要让第
三个人知道。”
“是,殿下。”三个字蓝尉说得万分艰涩,他等了一会,见皇太子没有再说什么,一鞠躬,趋身退下。
大厅里依旧裙裾翻飞旋律悠扬,璀璨的灯光居然晃得蓝尉有些眼晕。米娜跑过来见他脸色不好,担忧地问道:“表哥,你不舒服
么?”
蓝尉摇摇头:“没事,你愿意再和我跳支舞么?”米娜欢快地挽住他的手臂。
希尔特意接近米娜,从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身上,却得不到有用的消息,跳了两支舞,也就放开手。可希尔无论跳舞、喝酒、
笑谈,眼睛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蓝尉,看着他离开,又看见他出现。希尔十分随意地拿起一杯酒,像喝醉了的样子一摇一晃地
踱到暗处,招来自己的侍卫官,压低声音吩咐:“去探听一下皇太子和蓝尉,他们一定是在商讨什么计划,把这件事弄清楚。”
Chapter 11
劳特背着双手,在空地上慢慢地踱步,鹰一样阴鸷的目光紧紧锁住对面一群战俘,一个一个盯过去,再一个一个盯过来。科托侍
卫官面无表情站在左边,右边是提着皮鞭的塔达,后面叉腰立着几个膀大腰圆横眉立目的狱卒,好像只等劳特一声令下,就要把
某个犯人拖出去撕碎一样。
劳特踱到前方正中间站好,说:“各位朋友们,最近战俘营里流传一些很不好听的谣言,说什么我军葱岭已经失守,奥莱国很快
就要攻打过来。当然,我知道你们巴不得如此,不过很可惜,我不得不打破你们的幻想,谣言总归是谣言,它禁不起任何推敲。
”他提高声音,“事实上恰恰相反,我军早在三月初,就已经占领金山,将奥莱军队打得落花流水。三月十八日,轰炸了罗阳;
三月二十七日,攻陷西亚;四月十一日,也就是前天,又从你们的手中夺回长河。这些才是事实!”
他停顿片刻,低下声音:“当然,你们消息很闭塞,迫切想了解外面的情况,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决不能因此受人蛊惑,
听信谣言,造成我们之间不必要的矛盾,对未来局势心存侥幸。我非常郑重地告诉你们,只有诚心诚意地投降,才是正途,你们
才有可能获得自由!”
一个响亮的打呵欠声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劳特停下,眯起眼睛望向多维:“你怎么了?”
多维耸耸肩:“太困。我想获自由,我想打呵欠!”战俘们偷偷笑起来。
劳特慢慢走到多维身边,竟然没有动怒:“想获自由?很容易,只要你在投降书上签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