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
霍维斯飞快地扫视一圈,确定没有凶徒再会突然冒出来,这才弓着腰走出隐蔽地点。
马车早就跑远了,街道中间四五具卫兵的尸体。霍维斯怒火冲天,大叫大嚷:“莫顿这个保卫厅厅长是怎么当的?!全城不是戒
严了吗?这些凶徒打哪儿冒出来的?!”他气急败坏地一挥手臂,“哎呦”一声痛呼。克兰连忙上前:“主人,您受伤了。”
“一群蠢货一群蠢货。我草真他妈疼,愣着干什么?快他妈给我上药啊!真是木头!”
克兰扎着双手说:“您这得清洗伤口敷药,咱们还是快回府吧。”
“回你个头!赶紧给我备马车,我要去找莫顿评评理!”
克兰心里明白霍维斯是担心蓝廷,要尽快赶往战俘营,只好先张罗马车。幸亏霍维斯一向讲究享受,府邸里备用马车和马匹都还
有,但仓促之下准备出来还是费了番功夫。这时保卫厅的人闻讯赶来,为首的是个队长,向霍维斯敬礼:“对不起霍维斯厅长,
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我们赶过来支援。”
“支援个屁!”霍维斯又怒又痛,脸色更白,活像吸血鬼,“等你们,人都死光啦!别挡我的路,都他妈给我滚开!”
折腾半天之后,马车终于踢踢踏踏离开府邸,向战俘营奔去。克兰早就准备好清水和药物,跪在霍维斯身边,给他清洗包扎手臂
上的伤口。
霍维斯疲惫地仰躺在舒适的软座里,轻轻闭上眼睛。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仅仅为了蓝廷一人,而暂时中止“破茧计划”。可是
……
可是,只求一切还来得及……
低云密密层层地压上来,憋闷得人透不上气。蓝廷抬头看看阴暗压抑的天空,再和身边的多维对视一眼,都感到十分奇怪。
并不是放风的时间,劳特却一大早把他们全都赶到空地上,围墙周围密密麻麻地站着荷枪实弹的士兵,四个炮楼里还有几挺重机
枪,严阵以待杀气腾腾。
这种情况太不寻常,每个囚犯都警惕起来。
劳特和莫顿一起出现在大家面前,塔达搬了一张桌子和一摞纸,放到一旁。
“朋友们。”劳特千篇一律的演讲又开始了,“很抱歉打扰大家的休息,今天要告诉各位一个重大的好消息,昨天前线送来喜报
,我们又打垮了蓝氏军团一个师。”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扫过蓝廷,那个年轻人随意地站着,唇边现出鄙夷的冷笑。
“形势很严峻哪各位,我不得不好心地再次提醒你们,顽固抵抗是没有用的,你们的军队就要被全部歼灭,只有投降,才是唯一
出路。”
劳特一指旁边的桌子:“只要你们在投降书上签名,立刻就能释放,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蓝廷嗤笑了一声,这样明目张胆众目睽睽,不用说没人能签字,就算有,谁能当众站出来?
劳特把视线投向蓝廷:“蓝少,你好像有不同意见?”
“你们也就是这些伎俩了吧。”蓝廷淡淡地说,“还能干什么?”
劳特凝视蓝廷片刻,忽然一笑,道:“蓝少,那我只好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了。”他用力一摆手,塔达和两个狱卒上前拉出一
个战俘来,推推搡搡赶到桌子那边。
劳特把笔扔过去:“签字。”
那个战俘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别转脸。
劳特冷笑,突然拿枪,对准战俘的胸口连开三枪。那个战俘应声倒地。
蓝廷像被电击了一样蹿上前一步,对劳特怒喝:“你干什么?!不许枪杀俘虏!”
战俘们群情激愤,高呼:“不许枪杀俘虏!”
劳特“哈哈”大笑,一摇一晃走到蓝廷面前:“啧啧,蓝少,你还知道你是俘虏啊。我看你神采奕奕趾高气昂,还以为你把这件
事给忘了。”他陡然沉下脸,“你能认清你自己的身份最好。我告诉你们,你们的小命都捏在我的手里,顽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蓝少,我可以告诉你,以前你在这里兴风作浪搅得大家不得安宁,那是我放你一马。今天可不一样,我劝你还是赶快在《投降
书》上签字,免得承受不了这种后果。”
蓝廷怒斥:“呸,禽兽!痴心妄想!”
劳特阴阴一笑:“那没办法了,来人!”塔达和两个狱卒上前一步,劳特一指蓝廷,“把他带上去,好好审讯。”
审讯?无非是严刑拷打而已,蓝廷轻蔑地瞥了劳特一眼。劳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对塔达使了个眼色。
蓝廷被押到劳特的办公室,往正中间一站。
劳特慢吞吞地说:“我劝你还是投降吧,何必呢,弄得大家都很难堪。”
蓝廷双手抱胸,一动不动。
劳特走到墙边,一把拉开宽大落地窗的窗帘,指了指外面:“蓝廷,你看看。”
大玻璃窗正对着空地,那些囚犯居然没有被押回牢房,还在那里站着。蓝廷忽然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沉声喝问:“你想干什
么?”
还没等劳特回答,空地上的塔达带领一群卫兵,把蓝廷所在囚室的犯人们全提到前面。劳特说:“蓝少,你这么聪明,难道还不
明白?我今天这么大的排场,只是想让你在《投降书》上签下大名。”
蓝廷冷笑:“如果我不呢?”
劳特对着窗外比量个手势,还没等蓝廷反应过来,外面枪声响了,一个同囚室的战俘“扑通”倒在地上。胸前的血花慢慢渗开,
刺痛了蓝廷的眼睛。
蓝廷猛冲上前,破口大骂:“畜生!滥杀无辜禽兽不如!”莫顿命身边的卫兵全上来,将蓝廷死死地压住。
劳特嘿嘿狞笑:“蓝廷,我知道你不怕死,勇猛无前。可要是最亲密的战友为你死,你会怎么样?”
“卑鄙无耻!”
劳特充耳不闻,对外面伸个手指,“砰”地一声,又一个战友倒在血泊中。
蓝廷怒不可遏,浑身不停地发抖,眼前发黑耳边嗡嗡直响。劳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似的:“怎么样?签不签?
”
决不能签。蓝廷知道真要这么做自己会后悔一辈子,死了也不能安心。他咬着牙怒视着劳特,恨不能把对方一口一口给吃了,高
声叫道:“你要杀要开枪对着我来!”
劳特点了一支烟,悠闲地吐一口烟雾:“别这么激动嘛蓝少,你瞧瞧,下面是你的好哥们。”
空场上几个狱卒拉出多维和盖尔。
“签不签蓝少?难道你的一个名字,还比不上这么多战俘的性命?”
蓝廷死命地咬着唇,眼睛布满血丝,喉咙一片甜腥。空地上的战俘被敌人肆无忌惮的杀戮惊呆了,发出一阵骚动,多维抢上一步
挥着手臂似乎在喊些什么,一声清脆的枪声刺破耳膜,多维身子晃了两晃,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仰面倒在地上。
“不——”蓝廷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要扑到窗前,却被狱卒们再次狠狠按住。
“签字吧蓝少。”劳特不耐烦地说,“要不然,我只好大开杀戒了。”他把烟蒂扔到地上,踩上去捻了两下,抬起手一比划。四
个炮楼里的机关枪压低枪口,正对准空地上的战俘们。众人惊恐地纷纷后退,却发现根本无路可逃。
站在最前面的正是盖尔。
开个玩笑就会脸红的盖尔。
尽心竭力照顾受伤的自己的盖尔。
快要和未婚妻结婚的盖尔。
要在皮斯曼大教堂接受大主教祝福的盖尔……
蓝廷突然变得异常地冷静,目光深沉得像一潭死水,他站直了身子,吐出平生最艰难的两个字:“我签。”
狱卒们放开了他,蓝廷一步一步走到桌子旁。莫顿和劳特对视一眼,莫顿面无表情,劳特露出得意的微笑。
蓝廷胸中像燃着了一团火,烧得他要发狂;又像怀着一座冰山,冷到极点。他拿起那根重逾千斤的笔,在《投降书》上一笔一划
签上自己的名字。随即手腕一抖,用尽全力把那根笔向劳特掷了出去。
劳特闪身一躲,那支笔扎到墙上,“扑”地落下。劳特嚣张地哈哈大笑。莫顿目光闪动,默然不语。
忽然“咣当”一声巨响,霍维斯大步闯了进来。他的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袖子上还带着血迹。他看看拿着《投降书》狂笑的劳
特,再看看冷凝如冰雕的蓝廷,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莫顿目不转睛地盯住霍维斯,就在那一瞬间,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霍维斯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沉重的失望和悲哀。
Chapter 31
蓝尉竭力把自己从刚刚得知消息后的极度震惊、疑虑和不安中摆脱出来。他除下手套,交给身后的侍卫官,一步一步沉稳地踏上
台阶,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到大会议室门前。在外厅守候的秘书和卫兵,都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一看见他的身影,立刻有默契地闭
上嘴巴,等蓝尉走过,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各种各样的目光投射在蓝尉身上,令这个一直冷漠淡然的年轻少校如芒在背。没有人上前质问他,但那种眼神、那种脸色、那种
让你听不清却又显而易见是在谈论你的说话声,都令蓝尉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和压抑。他突然很想转身就走,离开这个地方,离
开这种令人窒息的空气。但不行,他有他的责任,有他必须要直接面对的事情,即使是一场会将他毁灭的灾难。
蓝尉紧抿着唇,更加挺直了背脊,走到白色的大会议室门前。
门开了,本来交头接耳的贵族和部队上层官员们立刻安静下来。蓝尉没有理会他们,在侍卫官的引领下走到大会议桌的一侧。
他强烈地感受到对面投过来的灼热的目光,蓝尉一抬头,毫不躲闪地直视着对方。希尔微微一笑,不怀好意地对他眨一下眼睛。
“皇太子驾到!”
所有人起立站好。弗洛在侍卫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有点难看,没有了以往温和的笑意,显得十分严肃。他走到长长的
会议桌最前端,扫视一圈在场诸位,深邃的眼眸在蓝尉的身上停留片刻,然后说:“都请坐吧。”
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份报纸——普曼帝国核心报刊《普曼日报》——上面红色粗体字的大标题,鲜血淋漓似的醒目得令人完全无
法忽视:奥莱国蓝氏军团继承人已向我军投降!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再去看自己面前那份报纸。已经不用再看了,昨天晚上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就已经传遍奥莱国大江南北,
否则蓝尉也不会在战事如此吃紧的情况下从前线匆匆返回。
所有人都看向皇太子,他们需要的,是皇太子的态度。
弗洛沉吟了许久,慢慢地说道:“我想先向各位声明一件事情,经过专业人士的精密比对,投降书上的签名,的确是蓝廷亲笔,
而非伪造。如有疑义,可查阅分析报告。”
他偏头看向蓝尉,轻轻地说:“蓝尉,作为蓝氏军团的代理者,我想听一听你的解释。”
蓝尉站起来,目视前方。他知道皇太子这是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他知道在场所有人都在竖起耳朵凝神倾听他的话,他知道他现
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直接影响着蓝氏集团未来的命运。可他能说什么?
大会议室里安静得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到,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蓝尉艰难地开口,声音不复平时的清冷,反倒有一种干涩,
他说:“蓝廷绝不会背叛国家。”
这句话像一个火星点燃了炸药包,“轰”地一声,大会议室里顿时喧嚣起来。首当其冲的是莫提家族的范吉斯,他身材魁梧性格
彪悍,极为强硬,一拍桌子站起来,差点把报纸扔到蓝尉的脸上:“不会背叛?不会背叛这是什么?《投降书》都签了你还敢说
不会背叛?!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为什么要投降?这是耻辱!一个军人最大的耻辱!”罗林家族的罗本紧随其后。
“他什么时候被俘的?怎么被俘的?究竟是弹尽粮绝还是贪生怕死?!”
“就是贪生怕死,不怕死他为什么不自杀?为什么要做俘虏?!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就应该留给自己!”
“懦夫!败类!”
“誓死不该投降!”
每个人都是义愤填膺,每个人都是愤怒满腔,每个人都是慷慨激昂。蓝尉笔直地站在那里,像矗立在巨大漩涡中心的冰山,惊涛
骇浪紧紧包围着他,来势汹汹声势浩大,仿佛用不了多久就会把他完全吞噬。
蓝尉紧紧地抿着唇,他只说出那一句话,就再也没有开口,只是脸色越发地白,衬着黑色的眸色更深。
“笃笃笃”三声权杖敲击地毯的声音,紧接着侍卫官大声喊道:“请肃静——”
人们这才想起这是在大会议室,皇太子就坐在正前方。弗洛扫视了人们一眼,目光宁定,他平静地说道:“请各位就座吧。”
大家面面相觑,只好闭上嘴坐下,大会议室内又安静下来。
弗洛看向蓝尉,又问了一遍:“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蓝尉微微提高音量,一字一字地道:“蓝廷绝不会背叛国家。”
弗洛点点头,说道:“你也请坐。”
蓝尉坐下,这才感到自己的背脊,因为刚才过度的僵硬而一阵阵发痛。
弗洛淡淡地说:“各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没有人说话,范吉斯鄙夷地冷笑一声。希尔忽然开口说道:“殿下,我有件事情,不吐不快。”
弗洛一挑眉:“哦?你说。”
希尔站起来,和那些恨不能扑上去咬蓝尉几口的人相比,他表现得十分随意,甚至脸上还挂着与以往相同的微笑。他盯着蓝尉,
问道:“我只是想问蓝尉少将一个问题,葱岭的战役,是如何取得胜利的?”
蓝尉对上他的眼睛:“这话什么意思?”
“啊,可能我是太过多疑了吧。”希尔假惺惺地委婉地表达了歉意,随即道,“蓝尉少将在葱岭一战中,充分显现了一个军人顶
尖的才能,指挥若定运筹帷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随后的几次大大小小的战役中,蓝尉少将再没有发挥这种优势,反而被打
败了好几次。”他偏着头,已有所指地说,“我们这边也受到非常大的阻力。好像,敌人已经事先知道了我们的战术一样……”
蓝尉腾地站起来,漆黑的眸子里射出冰冷的怒火:“希尔,你想说什么?!”
希尔哈哈笑道:“我想说什么,难道你听不出来?”他陡然沉下脸,“诸位,我怀疑蓝氏军团和敌军相勾结,出卖我军作战情报
!”
这句话简直就像空投的重磅炸弹,所有人都惊呆了。蓝尉紧紧捏着拳头,竭力控制住自己不会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发抖,他低声说
:“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希尔冷笑,“这不是明摆着,蓝廷已经签署《投降书》了!”
“投降不意味着背叛!”
“你说什么?”希尔瞪大眼睛,忽然大笑,“你竟然说投降不是背叛?那什么是背叛?难道冲锋陷阵勇往直前才叫背叛吗?蓝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