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半晌,赵瑗才道:“萧卿用过晚膳了吗?”
萧山觉得自己跑来讨吃食似乎有些不好,便道:“吃过了。”
赵瑗纠结了半晌,又道:“朕还没有吃,忙了这大半晌,有些饿了,萧卿陪着吃一点吧。”
一旁记录起居注的舍人便忙拿出笔,记录:上赐宴忠武将军萧山。
赵瑗说完这话,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萧山便跟在他身边,两人走在最前面,太监宫女等跟在其后约莫五米开外的距离。
从赵瑗登基直到现在,两人才算是有了一点单独说话的机会,但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赵瑗首先开口,道:“朕新登基,以前的名字不太合适,想要取个新名字,你说叫什么好?”
萧山想也不想,便道:“以前的名字挺好,为什么忽然想要改新的?”
赵瑗看了萧山一会儿,也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的道:“在东宫的时候太上皇赐名玮,是珍奇贵重的美玉之意,但朕并不想当一块好看的美玉。自登基之后,查看国库情形,又接触到了以前一些不曾接触的东西,只觉得现在每走一步,都要谨慎行事,稍有偏差,便会让国家变得混乱。慎字怎么样?”
萧山便忽然想起来,赵昚两个字,是当年自己前去宣城平乱的时候,给赵瑗起的别名,他说:“为什么要改成这个名字?”
赵瑗隔了一会儿,停下脚步道:“很想念当时的时光。”
萧山扭头,看着赵瑗,赵瑗的目光停留在远处池子中的荷花上,远处的灯光将他的面目映得朦胧,萧山很想伸手将赵瑗抱在怀里,更想去吻他,但五步开外的地方就是一群太监宫女提着灯笼。
萧山道:“臣……也很想念。”
赵瑗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走了一会儿,便来到了花厅,里面正在摆设饭菜,赵瑗问道:“你离开信阳之后,谁可接任,想好了没?”
萧山道:“伍峦吧,他跟随我多年,毕较放心他。”赵瑗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道:“他们都劝我立皇后,我却不知道该找谁来好。不论是哪位女子,终究是要辜负她的。”
萧山也知道最近这几天,闹得最凶的就是这件事情,他一想到终日和赵瑗睡在一起的,将会是另外的人,心中就止不住的醋意上涌。
赵瑗见萧山不说话,便忽然问道:“你喜欢谁?”
萧山想也不想,便道:“喜欢你。”声音略微有些大,被一旁的起居舍人听见,于是起居注上便多了一句:上与忠武将军萧山交谈甚久,山言辞颇为无礼,上念其功勋,恕之。
赵瑗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在袖子中的手微微抖了抖,最重趋于平静,只是道:“朕饿了,一起吃一点东西吧。”
两人便在花厅的桌前坐下,萧山注意到食物摆放的并不多,只有四盘菜,和赵构平日吃的山珍海味有着天壤之别。
他早就饿了半晌,现在见到有吃的,就不顾左右的狼吞虎咽起来,赵瑗只是微微动了动筷子便放下了,又有一旁的宫女不断的给萧山添饭,管他吃饱。
吃完了之后萧山想要说正事,赵瑗却又拉着他转了一圈,才回到崇政殿,摆出要秉烛夜谈的姿态,萧山从怀中摸出自己所写的厚厚一叠折子,赵瑗也没看,只是道:“看来萧卿有很多话要说,今日天色已晚,就留在宫里详谈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瞟到起居舍人又在记录,他便站起身,在殿中转了一圈,眼睛朝着起居舍人所写的东西瞟去,看见上面多了一条:上留宿外臣忠武将军萧山。
赵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改口道:“天色已晚,外臣不便留宿宫中,你先回去吧,折子朕会认真看过,明日在详谈。”
萧山只得起身,对赵瑗行礼后便朝着外面走去,走出两步却看见宫女谢仪赶了过来,对着自己笑道:“萧将军,现在天晚,正门已经合上了,陛下让奴婢带将军从侧门出去。”
萧山便跟在谢仪身后,谢仪走上两步便又回头笑道:“将军圣眷颇浓呢,往日在王府的时候,陛下就常常念叨将军,现在更是不同一般。”
萧山讷讷的笑了两声,也没答话,谢仪将萧山引到侧门处,笑道:“奴婢只能送到这里了,还请将军见谅。”
萧山点了点头便转身而出,等到他离开皇宫的时候,便见到朱红色的侧门也渐渐的合拢,将他彻底隔离在外。萧山抬头看天,天上一轮明月,不知道这月亮,是否也能够照到赵瑗心头。
赵瑗返回宫中的时候,换了衣衫,躺下之后,便打开萧山所写的折子,很厚的一叠,上面还标注了目录,目录上写的其中的约莫二十多条建议,有武将调动的,有兵器改进的,有训练士兵的,有请求建立后勤军队的,还有召集天下大夫培训治疗外伤的,林林总总,不一而尽。
字依旧写的不怎么好,但都工整清晰,没有半点涂抹的痕迹,赵瑗将其举到胸前,随手翻开,却不料其中掉出一枚玉瑗来,正跌落在其心口。玉瑗做工有些粗糙,玉质也不算太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赵瑗将其握在掌心,有些凉。
他将玉瑗低到灯下仔细查看,发现在内壁刻着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痕迹的小字:瑗。
这个字和萧山所写折子的字迹完全相同,刀法生疏,是他自己刻上去的。
赵瑗心念微动,起身找了一根红绳子,穿过玉瑗中间的环打了个结,将其挂在自己的胸口。这东西本是作为配饰用,挂在胸口的时候,凸出的边缘变得有些膈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赵瑗却觉得夜间有这东西陪伴,便会不再寂寞。
半夜的时候赵瑗醒来,发现周围十分空旷,周围的帘幕重重,将他隔离在了一个单独的空间中,黑暗中赵瑗忽然发现直到今日,自己才深切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往日,他只是理智上知道,一旦陷入这种感情之后,今后的生活会变成煎熬。但现在,他从心底里尝到了这种滋味。
他有些再也睡不着了,披着衣服起身,一旁的值夜太监甘昪提着灯笼,跟在他的身后。
赵瑗信步而行,在后宫中转了一圈,走到一处简陋的偏房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呻吟声,是女子和人交欢的声音。
赵瑗停下了脚步,很犹豫是不是要进去,一旁的甘昪则没有半分犹豫,一脚踹开房门,冲入房中,厉声喝道:“是谁?好大的胆子,尽然敢在宫里做这样的事情!”
里面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和苦苦的哀求声,赵瑗听到声音有些耳熟,便走了进去,甘昪将灯笼抬到那女子的脸旁,映出一个熟悉的面孔。
不是别人,正是谢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上半身赤裸,头发有些散乱,双眼中不停的滴下泪来。
赵瑗发现自己撞见了这样的事情,也并不怎么从内心中感到愤怒,只是平静的问:“还有一个是谁?”
谢仪跪在地上不停的朝赵瑗磕头:“陛下饶命,陛下开恩,奴婢再不敢了。”
赵瑗只是道:“外间侍卫现在不该留在后宫,依律当罚。”
谢仪只是苦苦哀求,甘昪却不管那么多,走上前去,将另外一个躲在被子中的人揪出来,拖到赵瑗面前。
然而当赵瑗看清“奸夫”的身体时,不由的愣住了,那不是奸夫,而是一个女人。
109、明了
然而当赵瑗看清“奸夫”的身体时,不由的愣住了,那是一个女人。
这种事情在后宫很多,不仅完颜亮的后宫中此事已经传遍,就连韦太后和她当年的好友乔贵妃之间的事情,赵瑗也略有耳闻,但却想不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怎么处理,是个问题。
赵构的爹是:爱妃何罪之有?快些起来。
完颜亮是:这两个女人朕都睡过,现在大家一起睡吧。
赵瑗半晌没有任何表示,两个女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求饶都不敢。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赵瑗才扭头对甘昪道:“你们两个出去!”甘昪就丢了件衣服给另外一个女人穿上,将她带了出去,在隔壁的一处空房看管着。
谢仪的肩膀依旧在颤抖,夏夜本不冷,她却不停的拿手搓着自己的胳膊,显然是害怕之极。
赵瑗道:“你去把衣服穿好,朕有事情要问你。”谢仪连忙磕头,又跑去哆哆嗦嗦的把衣衫裙子全部穿好,复又跪倒赵瑗面前。
赵瑗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谢仪吭声,便道:“你不坦白,是准备让朕用刑吗?”
谢仪又磕了两个头,这才断断续续的说了出来。这宫女本是赵构以前留下的,两个人眉目传情约有半年,只是因为宫禁森严,不敢有丝毫逾越。今天是第一次,就被赵瑗抓了个正着。
谢仪说完,叩头恳求道:“奴婢自知犯了大罪,还请陛下看在奴婢服侍陛下多年,一直勤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请陛下放过她,只罚奴婢。”
赵瑗不置可否,忽然问道:“你跟着朕也有十多年了吧,在王府的时候,朕的宫女太监,也一直是你在管,做事情还算得体,万万想不到你今日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谢仪不停的磕头求饶,赵瑗也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谢仪惊恐不定的看着赵瑗离去的身影,细细的琢磨赵瑗的那句话,也不知道他究竟会怎么处罚自己。
赵瑗走出房间之后,便将甘昪叫了过来。刚刚甘昪已经帮赵瑗审问过另外一个女人了,那人所说的话和谢仪说的一样,看来两人没有说谎。
甘昪小心翼翼的跟在赵瑗身边,自从赵瑗在襄阳登基,这位昔日的王爷就变得越来越神秘莫测起来,甘昪也不敢随便揣测上意,只等着赵瑗下达命令。
但他跟了赵瑗整整一夜,也没听到赵瑗准备对这件事情怎么处理。
谢仪和那位姓李的宫女更是惊疑不定,李姓宫女建议两人干脆逃跑好了,谢仪却念着旧主,不肯出逃。
谢仪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四五天,一日黄昏十分忽然有宫中的女官前来,送给她不少的金银珠宝,又赐了两套新衣。谢仪看了看,那些衣服是宫妃穿的,不知道赵瑗为什么会赐给自己。
然而事情终于在第六天早朝的时候明了过来了,赵瑗直接命人拟旨,立谢仪为后。
这道旨意在早朝的时候毫无征兆的被甘昪宣读了出来,众位大臣都是纷纷私语,史浩首先反对:谢娘子出身寒微,恐怕难以担当国母之任。
其余大臣一看史浩都反对了,正准备也跟着出来反对的时候,赵瑗淡淡的道:朕意已决,君无戏言,此乃朕之家事,卿等不必多言。
一干上朝的大臣便将目光投向站在班次中间位置的萧山,希望这位新进得宠,又和皇帝有交情的将军能够改变皇帝的主意。
萧山却好似全然没看见一样,只是低着头,什么都不说。
直到下朝的时候,萧山才终于按捺不住,也不管赵瑗身边的宫女太监侍卫等人,上前道:“陛下请留步,臣有要事启奏。”
赵瑗知道萧山想要问什么,但他并不太想把别人的隐私说出去,便道:“卿要说什么,朕心中有数,不必多言。”
萧山却不肯罢休,执意不肯离去,赵瑗只得命周围的人都出去。起居郎不失时机的记录:上留山密谈。
殿中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萧山才抬起自己的头,他竭力在克制自己的感情,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心中竟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可阻止的话并没有办法说出口,赵瑗首先开口:“朕觉得皇后的人选她最合适,这件事情也没法再拖下去了。”
萧山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喜欢她么?”
赵瑗有些呆呆的看着萧山,道:“我喜欢你。”
萧山猛然上前,将赵瑗拉到自己怀里,不顾赵瑗的反对,吻了下去。
赵瑗一开始有些抗拒,但片刻过后,便回应了起来,两人在大殿中拥吻,萧山直到觉得自己吻的没有遗憾了之后,才放开赵瑗,看着他的眼睛:“不论怎样,我的心不会变。”
赵瑗的嘴角微微上翘,唇被萧山吻得略微有些发肿,上面还带着水光,只这个笑容,就引得萧山想要将他就地正法。萧山的呼吸开始粗重了起来,身体也渐渐的起了变化,赵瑗显然也察觉到了,稍稍后退了半步,道:“你今天留下来的时间有些长了,早些回去吧,若再逗留,恐怕会有不好的流言。”
萧山心中涌起一股怒意,上前一步,将赵瑗的手腕抓住,道:“你其实很不愿意是不是,何必找那么多借口?”
赵瑗盯着萧山的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将萧山的手掰开。萧山颓然的松开手,却不料赵瑗并没有将他的手放开,只是将他的手拉着,犹豫了半晌,终于将他的手拉到了自己也挺立的地方,略微嗔怒的看了萧山一眼,道:“现在你该信我并没有骗你了吧……”
萧山只觉得一阵热血涌上大脑,将赵瑗紧紧的抱在怀中,不停的吻着他,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歇,绕过对方的下袍,直接伸了进去。
赵瑗用力的按住萧山的手,声音也有些颤抖:“别这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山要极力的克制,才能够让自己稍稍的恢复理智,赵瑗将萧山的手拉了出来,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道:“不早了,你该回去。”
萧山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整的不举,可他也不敢真的就进一步,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希望自己能够快点恢复正常。
两人就静静的坐在殿中,直到所有的情绪都平复了之后,萧山才起身道:“陛下的大婚,臣不想参加,恳请明天便去淮西赴任。”
赵瑗也没挽留,只是点头表示应允。
大殿的门被再一次拉开,太监宫女侍卫鱼贯而入,萧山朝着赵瑗躬身行礼:臣告退。
他的影子被暑天的太阳照的有些干枯,小小的一团,缩在脚边。赵瑗目送着萧山离开,心里一个声音在默默的说着:我不是怕流言,而是怕有了这种流言,你再也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
立后大典被定在一个月之后,谢仪在听说自己被立为皇后以后,有两三天都不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曾经一段时间疑心赵瑗是不是喜欢自己,可赵瑗平日却根本不怎么来看她,即便是留下她单独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半点对待爱人的样子。
只是在某一天,赵瑗换上一套淡褐色的常服时,谢仪才忽然想起来,似乎是三四年前,在王府的别院,赵瑗也是穿着这个颜色的衣服,那天在他的身边,还站着另外的男人,那人从小和赵瑗一起长大,同吃同住,近来人人都说那人圣眷正浓前途无量。
可是谢仪记得清楚,那天她看见两个人所站的位置,似乎很近,过于近了。
在这一刻,谢仪似乎明白了什么,赵瑗到底为什么会忽然立自己为后。
110、辛弃疾
萧山离开京城以后,先是去信阳地界交割防务,张孝祥对于萧山的高升表示很高兴,并且和他喝了个尽兴而归,但让萧山有些奇怪的是,此次最应该高兴的伍峦,却似乎有些精神不振,闷闷不乐。
萧山差不多是被抬回自己房中的,他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赵瑗的立后大典,一路上不断有人议论这位新皇后人品样貌,一定是非常得赵瑗宠爱,才会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宫女忽然飞上枝头,母仪天下。
这种议论萧山听在耳中,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可他也不可能跳出来说什么,在接风送别宴上,说完正事后,谈话的内容就便成了这种京城八卦。
张孝祥有些好奇:“萧将军,你以前在普安郡王府当过差,这位新皇后你应该见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