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救了我?”少年开口问,带着小心。
“昨晚的确是我带你离开了那个地方,但救你的其实是你自己。”
如果不是这个少年的勇气与坚韧,做出了这些努力,他大概也帮不了什么。
少年下了床恭敬地堆锦俞弯腰行礼,他没有下跪,语句坦然:
“多谢夏公子救命之恩。但在下无以为报,只望公子日后一生顺遂平安。”
“你不用谢我,我说过救你的是你自己。我也不需要你的回报,你放心我们不会害你。”
知道这个少年因为以往的遭遇对陌生人都抱持着很大的戒心,锦俞觉得心疼,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安抚着他。然后指着净月对他道:
“这是我的朋友净月师傅。”
少年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先是锦俞本是光华太过灿烂他也只见着他一人,而且这人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有这个人的存在。
“净月师傅。”少年主动打上了招呼,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觉得这位净月师傅不会是坏人。
净月合十还礼:“施主有礼了。”
还是继续打量着少年的容貌,其实净月一进屋就在观察少年,因为锦俞说这个少年的容貌和他真正的样子非常的像。他想仔细看看锦俞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但少年却一直没有注意到净月,大概是因为净月看人的目光本就温润不夹杂什么情绪。
“好了,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我叫苏立春。”少年也就是苏立春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
“不知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需要我们帮忙吗?”
虽然锦俞想就近观察苏立春,但他不会主动提出来,免得招致反感。
打算?苏立春变得茫然,自己的家人已经没了。以前只想着逃脱那个地方,却从没想过真的逃脱后要去哪里,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最后,苏立春也想不到自己又什么去处。
“这样啊……
锦俞似乎也很苦恼,咬咬嘴唇后道:
“本来我还想着帮你找找你的父母家人,让你回到家乡,难不成你的亲人都……
“没了,我一个亲人都没了。”苏立春摇摇头,语意凄凉。
锦俞假装头疼,但嘴唇轻轻地动了动,他又在和净月说悄悄话。
净月听了锦俞的安排有点迟疑,他不会说谎做戏,但耐不住锦俞的催促只得硬着头皮道:
“要不让这个孩子跟着我们吧?”表情僵硬,声音发紧,而且完全复述锦俞的话,连‘施主’二字都丢掉了。
锦俞见净月的表现在心里猛叹气,但脸上却是豁然开朗的表情,用新买的扇子啪地打在手心对苏立春道:
“这好像也不错,就不知道立春意下如何?”
“救命之恩已经无以为报,怎可再麻烦二位。”
锦俞看到了他眼中的挣扎,所以又道:
“不知道怎么一见你就觉得投缘,我们是真心希望你能与我们一起。你放心,我们会像爱护弟弟一样爱护你,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你不会是我们的奴仆。”
锦俞知道这个孩子担心什么,他很骄傲,不愿下跪不想欠人恩情更不想与人为仆。
苏立春还是倔强地沉默,他不想成为他们的奴仆,但他也没有资格接受他们不要回报的付出。他不愿付出所以也不会接受。
这次锦俞是真的觉得头疼,他不知道怎么劝说苏立春答应。要不用自己的歌声魅惑他?
第二十五章
“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们走是不想欠人情,因为你觉得无以为报。”锦俞想了想直接就说出了苏立春的想法。
苏立春表情惊异,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还没有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锦俞苦笑,起身,拉着苏立春坐下。苏立春本来有些躲闪但见到锦俞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就任由他拉住了自己。净月依然站在旁边,满脸通红,他还在为自己刚才的谎话羞惭。
“如果,我说如果,我们希望你能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我们一个忙,不会对你有任何的伤害,而且是我们迫切需要的。你,愿意吗?”
锦俞依然拉着苏立春的手,眼睛紧紧注视着他的双眼语气恳切。
看着锦俞眼中的潋滟波光,感受着他手指的冰凉,苏立春认真地点头。如果真的能报答救命之恩又不需要出卖自己的尊严,他自然会义不容辞地答应。
不过他不知道锦俞已经开始对他施行了‘摄魂’,会让他不知不觉地答应锦俞提出的任何要求。其实他们人鱼一族就算不特意施展也会有迷惑人心的力量,不过也就是更容易给人以好感。但施展‘摄魂’就可能会蒙蔽人的内心,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行为。
而锦俞至今不过施展过两次,第一次惨遭失败不提也罢。因为那一次失败锦俞一直对自己的‘摄魂’有所怀疑所以一直不轻易施展,但这一次却是得到了成功。毕竟对象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要求的也不是太过为难之事,这让锦俞多少找回了点自信。
其实锦俞也不过是为苏立春做出决定而已,如果他不跟着他们走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所以锦俞一点都不觉得内疚,他觉得自己这是做好事来着。
“好了,你因为有伤就好好休息。我和净月师傅还有点事,天黑之前就来接你。”
锦俞松开苏立春的手,敛住眼中的光彩微笑。
苏立春点点头,觉得自己有点迷迷瞪瞪的,只知道自己答应一会儿会和他们一起离开医馆到什么地方。为什么会答应?似乎是为了帮他们什么忙,至于是什么忙就再也想不起来了。不过内心到底没了抗拒。
和孙大夫交待了一声,锦俞二人又走上了繁华喧闹的大街。
“今天出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接苏立春么?你还要做什么事?现在离天黑还早着呢。”
净月见锦俞也没急着到珠润斋去借马车,看着也不像有什么要紧事要办,不过是在街上随意溜达,忍不住开口问。
锦俞随手拿起一个摊子上的一盒胭脂,打开后马上嫌弃地放下。颜色不纯、颗粒不匀,太劣!摊主还在一旁殷勤介绍:“公子好眼光,这可是‘霞飞面’,顶顶好的胭脂,只要您一钱银子。”
锦俞摆摆手以示不需要,然后继续溜达着回答净月的问题。
“我只是想着住在别人家里,现在又带了一个人回去总得给人带点礼物。更重要的是让你多跟其他人接触接触,多了解一些东西。”
再环顾街道上的摊贩一圈后对净月道:
“我们还是到黛脂巷瞧瞧吧。”
秦家人中秦夫人的礼物是需要最用心的,秦思遥的治腿的情分就足够了,秦御史作为御史是不喜收人礼物的,二人只需要心意到即可。秦家的那一房下人也好办,所以锦俞现今最紧要的就是选到秦夫人喜欢的礼物。作为女子最喜的礼物无外就是胭脂钗环、衣物配饰,其中胭脂是最不易选错的。所以锦俞决定到黛脂巷这专卖女子妆饰之物的地方去为秦夫人买礼物。
不过……看着满街对着自己二人或明目张胆打量或用巾帕掩面偷瞧的一众女子,锦俞发现自己实在是考虑不周。专卖女子之物的地方自然来光顾的也大多都是女子,虽然不会是夫人闺秀,但这些丫鬟侍女更为大胆。锦俞还看到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二人,回以眼神,根本不会像其他人会有所躲闪,而是回以媚笑。最后躲闪的反而是一向厚脸皮的锦俞,随后还会有‘咯咯咯咯’的响亮笑声。相对于锦俞净月反而还更自在一些,那些女子看着净月干净澄明的眼睛都不由羞惭低头。
而锦俞却觉得不能应付了,毕竟净月是出家人打量他的目光本就少上一些。而他的这张面容本就俊朗非凡,再加上迷惑人心的气质、潇洒不羁的气度、贵公子模样的打扮,还出现在男子极少的黛脂巷,街上如果有五双眼睛十只都会在他身上打转。其中两只还是属于大胆开放的青楼女子……
拉了净月就随意进了一家店铺直冲掌柜的,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在招呼客人,只是道:
“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胭脂胡粉头油石黛给爷拿一份来。”
这家店里也有三两客人,但已经比街上好上很多。
“公子稍候,马上为您呈上。”这位掌柜也是位女子,约三十多的年纪,脸上敷着轻薄的胭脂显得很是妍丽。一见到锦俞脸上更是多了一层红霞,作势就要走进柜台。
“嗳!我就夫人要的胭脂你还没给我呢!”一个丫鬟模样的赶紧拉住掌柜出声,说完还斜睨了锦俞一眼,但见锦俞模样俊俏又哼地转过头不满地看向那位掌柜。
“对不住啊,这是昨儿个刚到的新品,姑娘拿去给夫人瞧瞧可还喜欢。”掌柜的尴尬一笑赶紧把手上的两盒胭脂塞到那丫鬟手里。
丫头嘟着嘴拿着胭脂走到一旁对一位脸掩轻纱妆饰华丽的女子恭敬道:
“夫人,这是最新的了,您瞧瞧可还喜欢?”
那位夫人接过胭脂却不知为何没能接住,‘哗啦’倾倒在地,血红的胭脂溅上她粉色的裙摆煞是醒目。
那丫头一见闯了祸赶紧双膝跪地拿出手绢为她擦拭裙摆,口中道:
“都是奴婢不小心,请夫人责罚。”
店中的人都被这一变故引住了视线,锦俞也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那夫人身体颤动,胸脯剧烈起伏,似乎气得不轻。但也许是自成身份,且周边又有几双眼睛,她深吸一口气后才淡淡道:
“起来吧,跪在这里成什么样子。去掌柜那里另拿两盒一样的胭脂,并这两盒把钱付了。”
丫头自是感激涕零,擦干眼泪恭敬有礼地对掌柜道:
“还请掌柜另拿两盒胭脂,不知得需多少银钱?”
“玫瑰膏子一两三钱,香凝露二两一钱,本该是六两八钱,不过那两盒夫人是不得用了,所以姑娘只付整数就好。”
掌柜很大方地抹掉了八钱的零头,丫头微福了福身,付上银两接过胭脂就扶着她的夫人离开。
而锦俞因为某种原因一直注视着那位夫人,所以也看到了那人踏出门槛时回视的惊惧仇视的眼神,而对象却是自己身旁的净月。
那样的目光似乎包含了血海深仇,而净月是否与人结仇自己是最清楚不过了。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人仇视的应该是弑禅,而且那人并不是普通人……
净月对这些一无所觉,只是在认真打量周遭的一切,因为锦俞说之所以在外多溜达一是为了买礼物,二是希望他多接触其他的人、多学习。所以净月正在努力观察他人,刚才的变故他也有留意,不过见那对主仆离开也就不再关注,自然没有见到那位夫人看他的眼神。他现在正在研究掌柜递到他手中的胭脂,完全不会想到和尚看女人用的胭脂是多么怪异的事。
掌柜的虽然觉得怪异但依然满脸堆笑地在一旁介绍她的玫瑰膏子、香凝露。
“现在夏时天气炎热最易出汗,但我们的香凝露一点也不怕会糊掉还带了异香。”说完打开盒盖就想往净月鼻前凑,但见净月光光的头顶、白色的僧衣、澄明的眼神,生生地止住。转过弯递到锦俞面前笑道:
“公子闻闻这个香味怎么样?”
锦俞果真嗅了嗅,点头道:
“果真清香萦鼻,这香凝露和玫瑰膏子每样一份,外加上石黛胡粉等物每样一份。得是多少银两,掌柜算算。”
掌柜的立即笑逐颜开,回身从柜台中拿出一盒胡粉打开给锦俞看了,白、细、匀,见锦俞点头又拿出一支石黛并刚刚的几样一起用布巾子包了然后对锦俞道:
“拢共九两三钱,公子付整数就成。”
锦俞掏出一锭十两的银裸子抛给掌柜大方道:
“就这个整数吧,不用找了。”
掌柜笑得更是开怀。
“公子还有什么需要的?”
“也没什么,就想找掌柜的说几句闲话。”锦俞打开折扇边摇边微笑。
掌柜的眼神又有点发晕,“不知公子想谈什么?”
“小生就是对刚才那位夫人好奇,似乎性子很是和善啊。不知哪位兄台如此有福?”锦俞眼睛微眯,带着好奇却奇怪地未给人以唐突冒犯之意。
“您说的是刚刚那位?虽然她的丫头称她夫人,但她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夫人不过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外室,也算是我这里的常客。”
掌柜口气里带有不屑。
“这样真是可惜了,那掌柜知道那位夫人家住何方?”
锦俞笑得越发迷人,他又用上了‘摄魂’,毕竟他一个男子打听一位女子的私事总是不妥当。对自己的能力不那么怀疑以后,他用起来就不是那么顾忌了。
掌柜更迷糊了,所以就回答:
“就在本巷往里深走右拐几步的一座宅子里。”
锦俞得到答案后就与净月挥手离去,过后那位掌柜才慢慢清醒,二人早已离开,至于自己回答了些什么已记不清。
“什么叫‘外室’?”
等到锦俞逃似的离开黛脂巷后就听到净月的问话。仔细看了看周围的并没有表现出异样才发现净月并未大声而是在对他传声,净月虽然不了解那是什么意思但从掌柜的态度上也猜着不是应该大声嚷嚷的事物。
“这个……我们反正要到文墨街为秦家父子买礼物,就顺便买上几本书你自己研究吧。”
锦俞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害怕自己又给他误导了,不是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之类的,书中什么都有也会有净月想要的答案吧。看书其实也是学习世事的一种途径,他如果再不懂自己再解释。
二人又转向了文墨街。
第二十六章
到了文墨街锦俞挑了一方砚台一组毛笔作为秦御史的礼物,给净月买了几本书。至于秦思遥的礼物……锦俞最后决定到衣帽街替他买双鞋子,因为天天都要替秦思遥揉腿大致尺码还是知道的,而且衣帽街离珠润街不远,很顺路。
净月手里提拉着几个包袱背上背着不离身的背架和锦俞转向了衣帽街,最后锦俞为秦思遥挑了一双鞋底软和的鞋子,并为苏立春买了两套衣衫,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重在舒适。正准备离开却又看到了黛脂巷遇上的那位女子。脸上仍然蒙有白色轻纱,衣服却是换过的,穿着桃红袄子、如意蓝百褶裙,身旁依然伴着那个丫鬟。
丫鬟手里一手拿着个包袱,一手撩开轿帘,那位女子正准备上轿却莫名转身看见了出门的锦俞与净月。
这次连净月也发现了女子目光里的仇恨,他静静与她对视。那女子嘴唇轻动,然后入轿离开。
“今晚丑时到西郊了解恩怨。”声音很动听却冰冷异常。
目送轿子离开,净月开口:
“她是不是把我当成主人了?”
“应该是,毕竟你和弑禅很像,而你不可能有仇人。哪像他……
锦俞住了口然后又问:
“要不要去?看样子是个修行很高的妖怪。”
净月眼神坚定,询问:“去的话应该能够多了解到主人的事,对找到主人会有帮助吧?”
“会的吧,见那人的样子像是一直记挂着弑禅,仇恨肯定很深,我们可都打不过她的。你真的要去?”
“恩!”净月点头然后对锦俞微笑,道:“我去就好,你现在需要做的是照顾苏立春。如果我真的因此而消散这也是我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