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俞明白净月的意思,他不但揭了‘天狼’的伤口,也在自己的心口上撒了一把盐,当然他是好意。自己似乎真的就在步入‘天狼’的后尘,即将经历她所经历过的一切苦难。可就算如此,锦俞也不会放弃寻找暮雨的转世,哪怕是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但至少,至少要让他知道暮雨依然存在世上,能再见上暮雨一面他愿意承担未来可能的苦难,哪怕是会被伤得鲜血淋漓也在所不惜!
锦俞不愿再等了,回了秦府应付了秦夫人的殷殷问候,与秦御史打过招呼也没顾忌到秦思遥,直接就带着苏立春回到可园,说是苏立春需要休息就把人赶到卧房,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让净月在苏立春门口念着有催眠功效的眠经,锦俞就收拾好需要的东西,带上天狼牙就入了可园里的水井,他要尽早将夏暮雨的画像拿到手。
他通过早已打探好的路径摸进了皇宫,因为有了天狼牙,宫里的天罡阵对他并没有什么伤害。但在皇宫中不断巡逻的禁卫对他造成了一些麻烦,好在最后锦俞终于成功拿到了暮雨的画像,回到可园刚从井里露头就看到了净月松了口气的表情。对净月招手示意,二人进了净月的卧房。
“你拿到夏丞相的画像了?”虽然看到锦俞手上拿着一副油纸包裹的卷轴,但净月还是问道。
锦俞点头,进了屋子后他并没有点灯,只是从怀中拿出一颗珠子摩挲几下使其发出亮光。然后递给净月拿到手上,自己再小心翼翼地拿掉油纸,打开卷轴。
只见画上一蓝衫青年斜倚着坐在廊下,头上高冠、乌发高结,手上虽执着一卷书,但眼眸轻抬、嘴唇微扬,明显一副陷入沉思的表情。脚下是飘落的繁花,廊后是飘飞的柳丝,画右上空白处落有‘一笑落花’四字,其外不过是一个小章再无其他,那小章是先帝品鉴书画常用的御章。
这个皇帝果真像传说中的善书画,把暮雨画得如此的传神。他伸手抚向画中人的脸,虽然自己的脸可以与他一模一样但却不会有这样的神情,这是暮雨,这是他一百年未见的暮雨。
净月垂眉站在一旁,他明白了锦俞曾对他说的‘你不是弑禅,虽然你们的容貌一模一样。’现在他看着画中的夏丞相和身旁的锦俞,他发现虽然锦俞现在的容貌和夏丞相很相似但他却不会错认,他知道锦俞是锦俞,夏丞相是夏丞相。他们是不同的。可是……
锦俞内心激荡,看着画中人不能自已,眼眶又开始湿润。不过净月却突然开口道:
“你准备什么时候用那个方法。”
锦俞将画像卷好紧紧弟握在手中,垂头深深呼吸后才抬头看向净月:
“我得想想。”
其实只要他愿意,有了这幅画像现在就可以走到苏立春的卧房,他是不是暮雨的转世立即就可见分晓。可他要是不是呢?如果是,他又该怎么办?暮雨还会记得他吗?
锦俞突然害怕了,他觉得得缓缓,而且……自己似乎马上就能找到暮雨,但净月想找的弑禅又在哪里?按‘天狼’的说法,弑禅竟连轮回转世也是不可能的了,而他只顾了自己都忘了顾忌净月的想法。
“今天就先休息吧。”
挣扎无果的锦俞对净月道,说完就倒向了床铺。虽然他更喜欢呆在水里,但现在这院子里毕竟多了一个苏立春。很奇怪,他虽然很希望苏立春是暮雨的转世,但没有确定以前对他的防备却一丝都没有少。
闭眼半响都没听到净月有什么动静,睁开眼却看到净月依然是手拿珠子伫在那里。锦俞奇怪问:
“你怎么还站在那儿?”锦俞有点心烦意乱,所以口气不太好。
净月问:“我们要睡一张床?”
“这只有一张床,要不然呢?”
本来想再多说什么的净月,默然片刻后走到床沿也躺了上去。
锦俞也发现了自己的语气不对,但让开口道歉是不可能的,只是压低了声音尽量让声调平和些。
“你有什么打算吗?”
感觉到锦俞说话喷出的气息,净月莫名的觉得不自在,别扭转身才发现他的脸庞近在眼前。将珠子握在手心,屋里的光线瞬间暗了许多,但今晚还有月光,依然能看到对方。净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胸前回了句:
“什么?”
锦俞看着眼前一张低眉敛目的脸越发感到内疚了。
“就是弑禅你也见不着了,以后你准备怎么办?是回去还是有其他打算?”
净月除了要找弑禅外,内心从来没有对日后的打算,以后不可能见到主人,他应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所以他答:
“未曾想过。”
锦俞的耳朵努力捕捉着隔壁的隔壁住着的苏立春绵长的呼吸声,他一直追寻的目标也许就是他了,但净月呢?他怎么办?
锦俞内心又多了许多的歉疚,本来想着问问他的打算自己能帮多少就帮多少,但是却没想到净月完全对未来没有想法,他不过是被自己骗出那里,如今却连唯一拥有的弑禅画像也失去了。锦俞突然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净月却开口问道:
“那么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锦俞很讶异地反问,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所以头不由地向净月靠得更近。净月身体有了轻微的颤抖,但不过是一瞬。他加深呼吸后慢慢开口:
“如果确认了苏立春就是夏丞相的转世或者到后来你发现他并不是……你准备怎么办?”说到后来都变得有点小心翼翼。
“唉!”锦俞长叹一声道:
“我也不知道,你呀,就会泼人冷水。”锦俞飞扬的心情因为他的问题又慢慢沉了下来,他以后应该怎么办?
如果苏立春是暮雨的转世,那他还会记得自己吗?或者会有办法让他记起从前吗?就算能让他记起从前,这对他真的是好事吗?而如果他不是……锦俞摇摇头,他不愿想,他害怕自己不能面对。
净月依然没有抬眼看近在眼前的那张脸,只是张口说了个‘我’就没了下文。
锦俞见他这样,伸出手轻轻抬了抬他的下巴,让他的眼睛看向自己。可净月不过抬眼看了一眼就立即垂下眼,锦俞不耐烦了手上的力道又加了一分。净月疑惑地看向他,眼神依然有些躲闪。
“我觉得你最近有点奇怪,怎么老是躲躲闪闪的?”
净月眉头轻轻皱了皱,然后微微一笑翻了下身,脸颊与锦俞的脸对在一起,鼻尖与鼻尖非常近,不小心就要撞在一起。所以锦俞不由地向后躲了躲。
净月然后道:“我并没有躲。”
“是吗?”锦俞压下疑惑,毕竟刚刚自己也有躲闪,所以净月会躲大概真的不过没什么特别是自然反应?锦俞也就不在这上面纠缠,所以他道:
“我们先休息吧,至于以后的打算明天再说吧。”
“哦。”
见锦俞闭上了眼睛,净月等了片刻,悄悄地向床沿移了移,然后才闭上眼,但他却不是睡觉,而是在继续念经敲木鱼。可是奇怪的是平日能安定人心的经文和熟悉的木鱼声就掩盖不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让他心浮气躁。
“咚咚、咚咚、咚咚……
而且这个声音似乎是从自己的身体当中发出来的,快速而剧烈。净月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他只知道离得锦俞越近,声音就越大越快,离得稍远些,那声音就会慢一点静一点。
净月不停地念经文和敲木鱼希望能将这个声音平复下去,漫漫长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三十四章:心惊
第二天一大早锦俞就起床,却发现净月恹恹地没有什么精神,瞪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屋顶的横梁。他记得昨晚睡觉的时候净月似乎一直在不停地动弹,难道因为自己他没有休息得好?可是这颗木鱼不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也很精神的吗?
后知后觉的净月才发现一旁细细打量的眼神,转动眼珠对上锦俞的视线,扯了扯嘴角似乎连微笑也很吃力:
“早。”
锦俞说过道早事人类间的礼貌,慢慢地他也养成了这样的好习惯。随后慢慢起身坐了起来,一旁的锦俞却因此皱紧了眉头。他伸手抚上净月的额头,手掌立刻濡湿一片,那是净月的汗水。
“怎么回事?!”
锦俞从未用过如此严肃的语气对待净月,净月楞了楞,不明白锦俞所问。
锦俞把手伸到净月面前继续问道:
“你怎么会流汗?除了流汗你身体还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净月习惯性地摸了摸光滑的头顶,然后又摸了摸,再摸了摸……锦俞本就心急,见他如此更是生气,一巴掌就拍上了他的脑袋顶。
“啪!”的一声特响亮,但锦俞拍了一掌后也伸手在净月脑袋顶摸了又摸,心渐渐地变冷。锦俞不愿相信,用两只手将净月的脑袋扳到眼前,圆圆的脑袋上多出了一些本不该有的东西,它们虽然还很短,不过是刚从皮肉里钻出,但已经会感觉到扎手……
锦俞喃喃:“你长头发了。”
锦俞狠闭了闭眼深呼吸后,左手抓住净月的衣领,右手抬起他的下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
“除了这些,你的身体……还有没有其他奇怪的地方?”
净月知道肯定是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让锦俞如此紧张肯定是出了大问题。他仔细思考,然后回答:
“就是昨晚身体里突然多了一个声音,后来又多了一个声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直念经希望它们会停下,但是后来身体变得很奇怪,就是……
净月皱了眉头,不知道怎么形容那奇怪的感觉,只是勉强道:
“就是伸手抬脚或是起身感觉很困难……
锦俞的心已经跌至谷底,但依然垂死挣扎,问:
“那两个声音是从身体的什么地方发出的?”
净月慢慢抬手抚上胸口,轻轻一笑道:
“是这里,不过今天没有昨天那么急那么响,我想念经也是有用的吧。”
那是心跳声,锦俞左手紧了紧,眼睛越发严厉,又问:
“那另一个声音呢?”
净月的手移到了肚子,脸上带着奇怪的神色:
“不过这里的声音是咕噜咕噜的,不像这里……
净月指了指胸口:“这里是咚咚、咚咚的,有点像以前我们上京城的路上听到过的鼓声。”
怪不得他没有精神,原来是一夜没有睡觉和饿的……锦俞颓然放手,都是自己害了他。
净月感受到锦俞自责、痛苦、彷徨的心情,不由问:
“怎么了?你没事吧?”
锦俞想生气地大叫,你都被我害成这样了还关心我干什么!但以抬头就看见他懵懂清澈的眼睛,脸上一片担忧。不止怎么的双手一抬就把他抱了满怀,口中不停道:
“放心,不会有事的,会有办法的……
净月愣住了,他发现念了一晚上的经白念了,胸口又开始剧烈跳动,那声音比以前听过的大鼓瞧出的声音还要大。
“咚咚、咚咚、咚咚……
但这时愣住的不止他一人,推开房门的苏立春也楞在了那里。苏立春起床后没见着两人,就礼貌地来唤他们,本只是伸手敲敲门,却不想房门就这么被他敲开了。这主要是因为净月只养成了关院门的习惯,房门却是从来不关的。
苏立春只好边进屋边高声唤了声:“大哥,净月师傅……你们这是干什么?!”后面一句声调都变了。
锦俞闻声抬头就看见苏立春瞪大眼睛、双唇颤抖,右手还拉着房门。为了不让他误会,他应该立即将净月推开然后迭声否认才是。可这样真的就会解除误会?而自己真的这么做的话恐怕也会伤到净月,净月现在也有了心……
锦俞慢慢拉开与净月的距离,微微一笑、坦然自若地回问:
“怎么了?”
不过是看了苏立春一眼后立即小心地扶着净月躺下,关心道:
“还真以为你得了道呢?唉!我也知道吃了东西你曾经的修行就毁了,可你现在这样子没有食物恐怕会没有精力继续修行,刚才不就差点晕倒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拿些食物来。”
然后下床穿衣,整装完毕对站在一旁的苏立春道:
“春弟,洗漱了吗?”
苏立春楞楞点头,怎么回事?这两人一个坦然自若,一个一脸无辜,难道刚才抱在一起的不是他们俩不成,还是自己有什么误会?而且净月师傅的确看起来不对劲,而且刚才大哥那番话什么修行会毁、食物什么的,净月师傅不是在辟谷吗?
见苏立春陷入了沉思,锦俞松了口气。拿上脸盆棉帕,走到门口拍了拍苏立春的肩膀,示意他跟着他到屋外。乘机回身对躺在床上的净月安抚一笑,然后抬脚出了门。
一到院子里,苏立春就急着追问:
“净月师傅怎么了?刚刚大哥说的什么修行毁了是怎么回事?他不会有事吧?”
锦俞不过是瞟了眼净月所在的卧房,苏立春立即住了口,但眼神依然带着急迫和询问。
苏立春安静地跟着锦俞走到水井边,看他将木桶扔道井里,发出了很大的响声,然后开始转动轱辘,轱辘吱吱呀呀地叫唤。锦俞依然沉默,心急的苏立春不由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锦俞叹了口气道:
“净月他今日起身时差点晕倒,还好我将他拉住。他的修行出了点问题,已经不能辟谷了,现在他身体很虚弱,必须得让他吃东西。我现在在苦恼怎么和婶娘说才是,净月他怕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说完就眉头紧皱,提出水倾倒在盆里随意用棉帕在脸上抹了两把,然后又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这令人震惊的事实让苏立春忽略了锦俞将二人的拥抱轻描淡写地说成了‘拉住’。他也完全没有什么主意,只是道:
“就是想瞒也瞒不了多久啊。”
“是啊!”锦俞垂头喃喃:“或许可以考虑离开这里吧。”
“离开!”苏立春又一把拉住锦俞的衣袖急速问道:
“大哥,你们要离开这里吗?”
“是啊!”锦俞奇怪地看向他道:“虽然秦叔和婶娘待我们不薄,但我们不过是上京城来游历一番,总会离开回到自己的地方。”
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苏立春的神色,他神色复杂,眼神急剧变幻。内心叹息,依然还是问道:
“只是不知到时候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
苏立春垂下头,心头绝望:
“秦家人会招待我,秦夫人喜欢我都是因为我是你的‘表弟’,你们走了,我自然也应该一起走。不过……
苏立春抬头,眼神里藏着一丝哀求,“不需要这么急吧?不能多留几天吗?”
锦俞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这么快就舍不得了?别担心,就算要走也不是马上就离开。而且我们离开后你也可以多留些日子,因为我们会有些事需要处理,你跟着也不大方便。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帮大哥一个忙。”
“什么忙?”苏立春一副刀山油锅都会下的神情。
锦俞轻笑出声道:
“别这么严肃。很简单,你替我陪婶娘遥弟吃早餐,就说我懒病犯了,烦劳张妈将早餐送到可园。对了,今天好像是休沐日,秦叔也会在家……不去还真是不礼貌……可我实在不放心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