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这些小家伙里就没有个真正“愚笨”的,至少他们讲歪理的时候非常聪明。太傅、太师要罚,随他们罚,你们道爷身后一字排开的跟班是白带着好看的么?那是专门替爷挨打的!打死了都用心疼的!打,你尽管打!爷能找人替着挨打,你太师却是要亲自动手的,爷累死你!上个月就刚刚累趴了一位师傅。
师傅他们不怕,伴读就是替他们背黑锅的,也劝不住他们,黜了好几个伴读这些小东西依旧如滚刀肉一般……
皇帝捶胸顿足……朕怎么生出这样的儿子来?朕怎么会有这样的兄弟?皇帝算是怕了他们了,生怕他们把好孩子也带坏了。更要命的是,皇长子给皇帝生的皇长孙马上要入学了,这不是祸害了三辈人么?跑去找上皇,上皇非常开明,非常地不争权:“一切但由皇帝做主,不用顾及朕。”能不顾及您老么?
皇帝坚决不承认是自家基因有问题,瞧太子,多有范儿啊!不成,朕得想办法!皇帝固然是个独裁者,却也是个父亲,也希望自己的儿子个个都顶用。于是皇帝在继重新搜罗了一堆博学大儒给自家子弟做老师之后,决定给他们树个乖孩子当榜样,于是贾宝玉被迫中奖了。
唐学士道:“贾宝玉之父贾政才是五品,贾宝玉之职已是从四品,岂有子压父的道理?”顿了顿,“子坐父立,礼乎?”
皇帝非常光棍:“嫂溺叔援,从权!”也顿了顿,“这孩子朕看着知进退又有捷才,侍读学士乃是侍朕与太子读书各咨询,放到太子那里读书的时候也能应·付·得·了。”
唐学士会意,他是领衔儿的师傅,众皇子、皇弟对他倒是恭敬,只他手下的其他人就倒了霉了,有茶里被下墨汁儿的,有凳子上被添粘胶的……诉苦者不断。他也看不大下去了,虽然认真学习的学生占了大半,然而另一小半实在会扰乱课堂秩序。既然大人没办法了,那就看看孩子有没有办法吧!
其实唐学士心里明白症结所在——身份!无论如何,即使有“师道尊严”四字,仍敌不过“君臣分野”,放到外头,哪个学生不听话的,手板打到肉上,能打到他改为止!再不改,就撵出去,让你读不成书,进不了学。到了皇家这里,是胎里带出来的富贵,以上都威胁不到那些滚刀肉。
想到这里,唐学士又有些担心贾宝玉了,看着是个不错的孩子,可别叫那个乱七八糟的学堂给折腾蔫了。
这不是个好差使,不然落不到贾宝玉的头上。
第一天,他就尝到了厉害。
从四品是不够格去朝会的,贾宝玉继报了到之后,就经指点直奔到皇子读书的地方,一进去先傻了,这一屋子皇字打头的学生比自家家学里人头还多呢!皇子啥时这么不值钱了?
在他略作惊讶的当口,已经有人笑了起来:“哪里来了个姑娘?”说着就有几个一起笑了。这些人怎会不知道今天要来个新的侍读学士?就算不知道消息,贾宝玉衣服上的白雁补子也该明白他的身份了,却偏要先笑上一笑。一时上下几十双眼睛就看到贾宝玉的身上了。
贾宝玉的脸上有些发涨,心里暗骂一声这群小混蛋!装作若无其事地上前给众人见礼,而后听师傅的安排立在太子身后。看着十七八岁的太子倒是和善:“给贾学士赐坐。”贾宝玉谢过座,眼观鼻、鼻观心,作端坐不动状,其实眼睛余光却在打量着室内,这一屋子的男人、男孩大多生得相貌不坏,太子殿下已生出些许刚毅线条来,透着男子汉的锐气,叫贾宝玉为自己的婴儿肥恨恨不已。余者服饰相仿,还分不出谁是谁来,贾宝玉倒对其中两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儿有几分好感,不独是因为他们生得可爱,更是因为他们看起来比自己小!
此外尚有一位置靠后的不知是哪任皇帝的儿子,已开始作瞌睡状,一个哈欠打下来已是眼角沁泪。正要再趴下去,不防被他前面的一人略回头一看,吓得立时坐得笔直捂着嘴巴。贾宝玉稍偏了一下头看去,却见那回头的人已经坐好了,眉间带着些许不耐,不知道为什么,贾宝玉总觉得他微抿的唇角带着一点儿淡漠。
师傅先查功课,居然是跪着查太子的旧课!贾宝玉震惊不已。幸而再往下查的时候,师傅就是坐着的了,其间也就答不上来的,师傅的板子打得劈啪山响——打得当然是专职做沙包的可怜人。贾宝玉暗道可怕,幸亏老子已经考上公务员了……不然……一个哆嗦,坐得更端正了。
到了下课的时候,太子端坐,底下的人倒还不至于太放肆,等皇帝使小太监来传太子过去,底下就开始炸了营了。幸而有皇三子压着诸弟,场面还不至于太混乱。贾宝玉眼睛好,见上头师傅已经准备卷讲义走人了,也连忙作讨教状往太师那里凑。
中途被拦截。
贾宝玉看着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徒家子孙——这就是方才打哈欠打到一半被吓得坐好的那个了——原打算作只注意师傅的动向的好学生,然而身前一步处往伸出的那只脚让他改了主意。只得作恭敬样地站好,先声夺人道:“臣见过这位殿下。”
“噗。”笑声四起,眼前的男孩嘴角开始抽搐:“你说什么?”
“臣见过这位殿下。”贾宝玉一脸正色。
“这位——?”
贾宝玉继续老实地点头:“臣初来,尚分不清各位殿下如何称呼。不知这位殿下如何称呼?”
“你!”
“啊?”作无辜疑问状。眼角看到今天的倒霉师傅已经跑远了,只得继续周旋。
果然,有人说话了:“十八弟,后半晌随我去给父皇请安,你的字有了么?”
‘十八弟’小朋友一缩脖子,瞪了贾宝玉一眼,嘟囔着回了自己的位子。贾宝玉也想开溜,却被方才叫十八弟的人给叫了回来:“你是新科探花?”贾宝玉老老实实地道:“皇上点的。”
那人忽地一笑:“既这么着,我这有个上联,你对一下儿。”
贾宝玉道:“请殿下赐教。”
“方才十八弟是这位殿下,我难道不是那位殿下?”
贾宝玉头上冒汗:“殿下说笑了……不知殿下,呃,臣当如何称呼?”
“如何称呼你迟早会知道,且先对上一对。听好了,‘同进士’三字当如何对?”
贾宝玉这回是真想哭了,这个对子他会对,下联就是“如夫人”。可这不能说,因为同进士乃是个功名,如夫人确是指小老婆的。此对一出,怕是要把一半以上的同年得罪完了,捎带脚的还要把以前一半以上的前辈给得罪一下。
贾宝玉恨恨地抬头,看你长得人模狗样,良心居然这样坏!
不想那人居然笑了:“面圣尚且不怕,此时怎么出汗了?想是天热,便回去细想,明儿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宝玉,你就从了吧~
一屋子美男,任君挑选~
56.分家端倪面壁生涯
新科进士们没做成庶吉士的,都领了地方官职并一月至三月不等的探亲假衣锦还乡去了,做成庶吉士的也领了探亲假回去光宗耀祖了,因此新一期的翰林院封建优秀人才培训班此时还未开班,贾宝玉便直接回了家。
家里一堆人正在等着问他第一天工作的感受呢,贾母眼里贾宝玉依旧是她从小看大的那个小孩子先问:“宫里规矩严不严?饿着没有?里头的人可好相处?”贾宝玉道:“才头一天,且看不出来呢,不过我瞧着皇子们都挺聪明的。”贾母笑了:“那便好,与聪明说话不费力。”说着就叫摆饭。
庶吉士的待遇是极好的,各有国家供给衣食住行还发点儿零花钱,因他们之中只要能熬过这三年,多半就会成为朝廷各部的要员,底下人还真不敢怠慢。便是贾宝玉吃着这定食,虽不如家中精致,却也颇能下咽了。下午是皇帝处理公务或者休闲娱的时间,也是太子及年长皇子伴读议政听政以及所有适龄者习武的时间,这便用不到贾宝玉,又因翰林院还没开始上课,他最近的下午都很闲,也就有时间琢磨对策了。
吃过了午饭,贾宝玉午觉也没心思睡了,估摸着贾母已经歇晌了,便直奔到书房里翻腾出自己先前为对对子整理的那一篇教程来,仔细抄了一遍。又想了一想,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了,这才放下心来,就着书房的矮榻睡了一会儿。不多时却被外头的声音吵醒了,提声问了一句:“外头是谁?”茗烟弯腰进来:“二爷,琏二爷回来了。”
贾宝玉翻身起来,趿着鞋拉开门,却只看到一个眼生的小厮。茗烟从旁解释道:“他是二门上的,方才琏二爷回来的时候他见着了,便过来说了一声。”贾宝玉道:“倒累着你跑了一回,”四下一看,身上并没带着荷包,乃道,“进来说话。”自己先在案前坐下了,伸手往旁边格子上掀开一个匣子,一面问:“二哥哥怎么回来的?林妹妹一同来了没有?” 小厮道:“琏二爷独一个回来的,林姑娘并没有同来。”贾宝玉伸手向匣子里抓了一把钱给他。
略梳洗了一下就去见贾琏,贾琏见面先给贾宝玉道了一回喜,又道:“林姑父见了邸报,听说你高中也高兴,还嘱我带了些东西给你,已送到你房里了。我还带了些儿东西,一并送过去了,或赏人或自己玩,别嫌弃就是了。”贾宝玉道:“二哥哥赏的东西自是好的,哪有什么嫌不嫌弃的?”又道:“林妹妹没有同来么?林姑父那里难道有变故?”是不是病而没死需要女儿照顾?
果然贾琏道:“林姑父的病来得凶险,幸而熬过了冬天,又见着林妹妹,倒是好了几分,我见他病情缓了,又得邸报道是你高中了,家信又至,我便先回来,可惜不曾见到你跨马游街呢。”王熙凤这时才道:“回来得也不晚,正好贺一贺他做了学士。老太太前儿才说要盖个花厅,且咱们这府里人口越来越多了,快盛不下了,正好与老太太、太太、老爷说一说,看怎么收拾一下儿呢。”贾宝玉见他们要说话,便推说要回去看书,辞了出来。临走时听贾琏问道: “试都考完了,翰林们不是有假?你还没读够呢?”贾宝玉崩溃地道:“我要是没读够我就是王八蛋。”正太脸出此悲愤语,把两人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了。贾宝玉哪能说是被人摆了一道?只能含糊地道:“那些个伴读被打得好惨。”贾琏道:“我听说侍读学士只是陪圣上、太子一块儿读读经史,板子是打不到你身上的。” 一旁王熙凤又对贾宝玉道:“正好,方才说的事儿,你如今出息了,怕要从老太太院子里挪出来住了,你倒是看上哪里了?先与你二哥哥和我说说,回老太太话的时候我们也好帮你说说。前儿太太还与我说,要给珠大哥哥屋里添两个屋里人,他们那个院子早住不下了,也要想法子呢。你可想好了。”
贾宝玉心里算了一回,王熙凤方才所说乃是贾府人口繁衍已经住不下了,这不是逼着要分家了么?贾珠夫妇的院子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早已拥挤不堪了,本来就近还有一个梨香院,或可挪动一下。可惜梨香院里住着个当初贾家苦留住下来的薛姨妈,总不能现在赶人。贾母房后的那块地皮又有用处,后头的花园也不能拆了搞地产开发,这不是非分不可了么?若是自己从现今的住处搬了出来——“二嫂子,如今家里还有旁的地方可给我住么?大哥哥的院子里,早就挤得狠了呢。你们这里——侄女儿也慢慢大了,日后再给我添个侄儿,怕也要分院子的,咱们家现今哪还有地方腾呢?大伯父那里,不说琮儿,还有好些个姨娘呢,太太院里住着两个姨娘还有环儿。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三个如今还挤在小抱厦,可真是……”
贾琏夫妇听了互看一眼,又都下了头,王熙凤因管着家里这些事情早想过了,贾琏反映也不慢,听贾宝玉说完他也感觉到了——解决的方法现有一个,分家!且不说老太太会不会答应,这会子一旦分了家,吃亏的一准是他们两口子,没了王夫人在前头顶着,两人的顶头上司可就是邢夫人了。况且以贾珠和贾宝玉两个目下的情势,总是住在一起比较有照应一些,夫妻两个哪里舍得分家呢?
贾宝玉由着他们两个琢磨去,悄悄辞了出来。
一路上心情是雀跃的,对付那位出对子的小朋友,他已有了办法;林姑父依然在喘气;方才一套分析,自己都觉得这家是分定了。心情一好,晚间薛姨妈处来请的时候,贾宝玉便回了贾母往梨香院处吃酒。贾母听来的人转的薛姨妈的话——“这些日子宝玉正经事情多,总要四处拜会前辈,干系前程的事儿总不好耽误了他,今儿晚上要是无事,左右过来坐坐也好。”——便道:“既是姨太太叫你去,还不换了衣裳过去?”
贾宝玉到了梨香院,却见薛姨妈母子三人俱在,桌上已设了八品小菜,忙上来见礼。又问:“姨妈和哥哥、姐姐一向可好,这几日忙得昏了头,有怠慢处可别恼了我。”薛姨妈道:“恼了你就不叫你过来了。”一面叫入席上菜。贾宝玉又对薛蟠道:“许久不见大哥哥了,往常大哥哥忙,学里总见不到你。这几天我又乱忙,竟没能一处好好吃酒说话。”薛蟠一咧嘴: “今儿可要好好喝一回。”
席间薛姨妈问贾宝玉今日宫中见闻,薛宝钗又问宫中的师傅所教与外面有何不同,只有薛蟠与他们说不到一处,穷极无聊地喝闷酒,没几时便醉了,薛姨妈忙叫人扶他下去。贾宝玉道:“姨妈这里的酒好,便是醉了也不上头,只管给大哥哥熬些醒酒汤喝了,明儿一早保管又精神了。”薛姨妈道:“我养了个孽障,他但凡有他妹妹一半儿懂事,我也不用愁得头发都白了。”
贾宝玉便看薛宝钗,见她着粉红绣金对襟褙子里面是朱砂中衣配上青莲百褶裙,头上赤金珠簪挂着红宝石镶金耳环,依旧不见传说中的金锁,贾宝玉极是纳闷又问不出口。转念一想,宝姐姐也是个大才女啊!设若她能巧对出那个对子,岂不是件好事?便想与薛宝钗答话,便对薛姨妈道:“大哥哥活泼些,姐姐又忒文静了,倒少见走动呢。”薛姨妈一面布菜一面道:“她倒常与你母亲并姐妹们一处玩的,只你在外头不常见着罢了。”贾宝玉便顺势问薛宝钗与姐妹们一处可读什么书等,薛宝钗道:“我们哪里读得什么书?不过一处玩笑罢了,倒比不得你在外头呢。”贾宝玉撇嘴道:“跟姨妈和姐姐说实话罢,我在外头只管混过考试可不管读了什么。”
一时吃过了饭,贾宝玉把心一横,与宝钗继续闲话,宝钗道:“常听说你这玉稀罕,今儿可方便与我看看?”贾宝玉一顿,旋即取了下来与她看,宝钗口中念了其上“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两句,念了两遍,宝钗的丫头莺儿道:“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贾宝玉想自己脸一定是僵硬的,然而依旧好奇:“姐姐的项圈?我倒不曾见过呢。”说得宝钗脸上一红,贾宝玉这会好奇心上来了,非要看不可。宝钗拗不过他,因说道:“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一面说,一面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