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音说:“是陈倩。昨天突然晕倒被送来医院,她肚里的孩子有六个多月了,家人怕有什么意外,就让她住院了。”
廖胜英紧张地问:“好好的,怎么会晕倒?”
张音转过头来看着他,“她丈夫乘坐的航班出了意外,昨天确认了身亡。”
廖胜英如遭雷霹般整个人僵在那里。
许辉皱紧眉头,“怎么会——”
张音喝了口酒暖暖胃,“是啊,怎么会,这个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死。陈倩算命不好的,在老廖这样的混球身上浪费了六七年的青春,好容易找了个疼她的男人,孩子还没出世,丈夫就死了。唉!也算朋友一场,葬礼那天去一下吧!”
许辉点点头,看了眼半天没缓过神的廖胜英,“你又何必当着他的面说,毕竟这么多年的情分,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张音笑笑,“我不说,他早晚也会知道。也让他明白他有多混蛋,害了一个女人一生。”
张音的话让许辉有些不自在,他低下头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喝个痛快。
覃晴从洗手间回来时,廖胜英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德行,覃晴问怎么了,张音笑着说:“他怕你被人拐跑了,在这杞人忧天呢!”
没过多会,廖胜英借口不舒服带着覃晴先行离开了。
张音看了看表,“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也别喝了,赶紧回家吧!”
许辉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不痛快,“我哪来的家啊!”
张音取下外套穿在身上,“你怎么没有家,七百个平方,独门独院的别墅,多富丽堂皇的家,家人齐全,一个不少,这样的家多少人羡慕不来。”
许辉透过空空的酒杯看着这个装修豪华的包间,“齐全吗?一个不少?那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这么难过?
张音把围巾套在脖子上,“有舍,有得,这个世界还是挺公平的。且看你要舍什么,你想得什么。这事没人能帮你,全看你自己了,想清楚,有时候踏错一步,将来,可能后悔一生。我先走了。”
拉开门,张音最后看一眼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男人,轻轻关上了门。
许辉呆呆坐在温暖的屋中想张音说的话。
有舍,有得。
他想舍什么,得什么?如果他说他什么也不想舍,什么都想得到,这样行得通吗?
有谁使了坏,把吴景安和他的家庭摆在了天平两端。
一端是亲情和优渥的生活,是名,是利,是意气风发、是潇洒快活、是置身天堂的许辉。
一端,只有一个吴景安。
孤孤单单的吴景安,寒酸卑微的吴景安。
聪明人都会做这道选择题,他一向不傻,可——
他给不出答案。
如此单薄的吴景安却占了和另一端一样的分量,不管天平向哪端倾斜,他都会受不了。
找不到维持平衡的办法。
手机响起,是母亲金美宣打来的。
许辉心烦地将手机扔出老远,抱着酒瓶独自喝了好一会才站起身走出屋外,随手叫了辆车。
司机问他,“去哪?”
他想了好久才报出一个地址。
月光皎洁的夜晚,许辉站在楼下的小花坛边抬头往二楼的窗户望去。
脚下堆了三个烟头,指间夹着的一根也快要烧到手。
窗户里微弱的光突然灭了,许辉手里的烟掉到地上。
他该睡了。
是不是穿着他给他买的那套浅灰色内衣,床单铺的是黑白条纹还是富丽明黄。
天已经很冷了,他应该记得多搬一床被子出来。毕竟可以互相取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止不住的心酸漫上心头,许辉收回目光,踩灭脚下烟头,匆匆走出小区。
陈倩丈夫出殡那天,许辉和廖胜英一同去参加了葬礼。
在那里,他们见到了挺着大肚子脸色惨白的陈倩。
一身黑衣的她,明显瘦了很多。
两颊凹陷,眼圈发黑,目光涣散,一脸的憔悴,身子软软的靠在她姐姐身旁,好似下一秒就会晕倒。
她的泪几乎流光了,旁人安慰的话再也刺激不到她,她就那样毫无生息地站着,像在等待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等。
许辉给逝者献上一枝花,来到陈倩身边时,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逝者已矣,一切都是多余。
走回廖胜英身边时,许辉见他双拳紧紧握着,目光在陈倩身上深深扎了根。
许辉想,他到底还是忘不了陈倩。六七年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磨灭的,尤其他还带着愧疚,覃晴可以抚平他身上大部分的伤,却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藏着叫陈倩的毒,一生都难以祛除。
而他和吴景安,也要这样活着吗?
他不愿想,不敢想,想到就是扎心扎肺的痛。
仅仅两年,吴景安就变成了长在他身上的一块肉。连着血连着骨连着心连着命,一旦剜去,是撕心裂肺的伤。
这是最糟的一步,他绝对不会让它成真。
葬礼结束,许辉正要回去,廖胜英却说想出去走走透口气,让他先走。
许辉看出他的意图,蹙眉说道,“她现在心情不好,你还是别去打扰她了。错过也就错过,已经这样了,你就是道歉、下跪也改不了她的命运。别忘了,你还有一个覃晴。”
廖胜英未回头,只侧着脑袋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后大步往外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许辉的花边新闻不断,和当红影星姚雪的绯闻闹上了各大报纸、杂志后,吴景安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蠢。
一味的等待,电话不敢打短信不敢发,只怕干扰了他的决定,竟等来这么个结果。
不是摊牌不是出柜,只见那新欢如雨后春笋般成群结队地冒出来,许少爷,许祖宗,你这又玩哪一出!
吴景安无法形容当看到杂志上一脸春风的许辉搂着女星出席某某品牌发表会时自己有多愤怒,只知道捏着报纸的手在频频发抖,经过的小年轻华子还不忘煽风点火地说:“哟,这不是旭阳的公子吗,又换了?我记得上一期还是和嫩模芊芊的,速度可真够快的。你说这杂志到底是登明星还是登这富二代的,怎么期期有他啊,赶上半个明星了。”
吴景安再也坐不住,抓着杂志雄纠纠、气昂昂跨出集控室,脱岗走人了。
许辉呀许辉,你可真有种。我这边急得满嘴冒泡,为你茶饭不思,为你担惊受怕,你倒好,小腰搂着,小嘴亲着,怎么着,妻妾成群啊!
敢情把我这号人给忘脑后了。
行啊,你想作,我就让你作个够。
今儿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的,咱们没完!
他掏出手机打许辉电话,一次两次五次八次,一直没人接他就一直打,打到手机快没电了,才终于打通。
许辉刚在那头说了声,“景安——”
吴景安便在这头如炸了毛的鸡冲着手机咆哮,“你Tm在哪儿呢!缩头乌龟做够了就给我滚出来!别跟我说什么狗屁暂时的,没暂时了,你今儿要不出来,以后就永远别出现了。”
96、质问
杀气腾腾地来到体育场,吴景安都想好了,见了面先给他一拳踹他一脚再谈别的。
深冬的下午,太阳照在光秃秃的树枝上,今儿风不算大,倒也觉得暖和。这个时间的大操场上没什么人,散步锻炼的人都要等到五点左右才会出来。
吴景安远远看到一抹挺拔的身影站在操场一角,走近了,看清了,他的心,也就软了。
一个月不见,面色憔悴神情落寞的许辉让他下不去手。
站在那人几步远的地方,他唤了声,“许辉。”
许辉抬起头,曾经光彩熠熠的眸子黯淡了许多,“你来了。”
许辉身上的大衣是吴景安花了两个月薪水咬牙买的,试穿的时候非常合身像是量身订做的一般,可如今天冷了,穿上身了,却显得大了许多。
许辉瘦了。
吴景安把所有怨所有怒都咽回肚子里,他上前一步抬手抚上男人的脸,“怎么瘦这么多。”
许辉伸出手盖上他的手背,脸颊在他冰冷的掌心里蹭了蹭,“想你。”
不似平日撒娇耍赖的口吻,真诚的言语里带着浓浓的心酸,吴景安心疼地靠近,把他搂进怀里。
“想我就回来吧,许辉,别一个人撑着,让我陪着你不行吗?”
许辉把头搭在他肩膀上,暖暖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他把鼻子贴进男人脖颈,汲取他熟悉的味道。
吴景安是他的,一直,会一直都是。
许辉说:“景安,你信不信我。”
吴景安:“……”
许辉:“如果信我,再等我一段时间。”
吴景安当然信他,如果不信,就凭他这些花边新闻,自个早就闪到天边去了根本不会跑来质问。可他们之间的事真能以一个信字了结吗?
等待,又是一段不知终点的等待。
吴景安轻轻推开他身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双眼,“我可以等你,等多久都行,可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而等?”
等一个出柜的结果,等一个分手的结果。
这是他仅能想到的两条路。
一个月的等待,由起初的担惊受怕过渡到冷静地思考,他想通了很多事。
不管等来的是哪一种结果,他都愿意接受。
他爱许辉,毋庸置疑。
可他清楚这条路有多难走,相爱两年,每一天都是赚来的。
许辉回报了他付出的每一份爱,快乐总是多于痛苦的,这样,就挺值了。
如今,许辉要承受的压力比他大得多,衡量再三,如果他选择放弃,吴景安不会怪他。
现实如此,为了一段不知道能否长久的爱恋抛弃家庭、地位、一切的一切,这场赌博,风险太大。
换位思考一下,吴景安也不能肯定自己就能意志坚定地赌一回。
所以,他理解许辉,纵然一时有怨有悲,长久,也必释然了。
他已经不怕等来这样的结果。
“不管是活路还是死路,我都能理解。许辉,你想放弃,我不怪你。你若想坚持,就告诉我,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怎么做,全都告诉我。别让我像个傻瓜一样只能等。不见面不打电话,这样的等,我不懂有什么意义,你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许辉,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吴景安只求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许辉无法给。
他转过头不去看男人的眼睛,仿佛那双眼里有一把能剖开自己丑陋心灵的匕首。
许辉说:“景安,你回去吧,再等我一段时间,到时候,我会去找你。”
吴景安皱紧眉头,“许辉!”
许辉:“别再问了,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放弃,绝对不会放弃你。”
吴景安更不懂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要下跪还是要挨打,我陪你一块受。最起码,还有个人能给你擦眼泪擦药水。许辉,我好歹也是个大老爷们,不会躲你背后坐享其成。你能吃的苦我也能,你能受的罪我帮你挡一半。这条路是我们两一起选的,有磕绊有磨难都该由我们两一起受着。许辉,你也信我一次。”
许辉缓缓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淡淡的笑里藏着吴景安读不懂的含义,“你果然——”
许辉的话戛然而止,短短的三个字让人摸不着头绪。
接下来是近乎可怕的沉默,许辉闭着嘴不再多说一个字,吴景安好几次想要开口,看了看他的脸色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虽不懂许辉的难言之隐是什么,又为了什么,可他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他们之间不该有秘密,在这种命运转折点的时候,更不该隐瞒对方。
他始终坚信两个人会比一个人好,虽然他帮不上什么忙,却至少可以成为那个人暂时的依靠点。
伤痕累累的时候,许辉可以靠在他的肩头哭几声骂几句啃几口踹几脚。
他会毫无保留的把爱全给他,告诉他,爱他,到老到死的那一天,都会爱他。坚持下去,选了自己,不会让他后悔。
他用快乐的方式想像着未来的痛苦,却不料,许辉后来的一番话让这一切,都成了多余。
长久的沉默被操场上突然出现的吵闹声打破,几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抱着个篮球闯进来,打打闹闹地说要争个高下。
许辉长叹一声后,用低沉的声音说:“景安,这件事你不用再管,我会看着办。暂时还是不能见面,也不要再打电话,我不会接的。等到……我会去找你。”
同样的话,同样的理由,许辉敷衍打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吴景安。
“许辉。”
许辉转过身往操场外走去,“如果你还想和我走下去的话,就听我的。吴景安,没什么比在一起更重要。”
许辉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吴景安在做了几个深呼吸后大吼了一声追上去,“姓许的!”
他不要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果,也不要再做个一无所知的傻瓜。
他抓着许辉胳膊把他扯过来,怒气冲冲地说:“你今儿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不放弃,什么叫会去找我。许辉,我不是三岁小孩,没那么好骗。我吴景安也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你要是想分,一句话的事,我绝不缠你。别拿那些话来唬弄我。不想分就像个爷们一样,不就是出柜吗,没什么大不了。我也出过,死不了人。你要是怕挨打,我站你前面。姓许的,不带你这么玩人的。话说一半,让我等,等什么,这一个多月我没睡过一个好觉,我不会再这样稀里糊涂地等,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走!”
吴景安也是豁出去了,手一甩,心里揣着气两眼喷着火,好似要和面前人痛快干一架。
许辉的脸色也愈发阴沉,“你闹什么!”
吴景安不依不饶,“咱两谁在闹啊!你在这装什么深沉,你当演电视剧啊,玩什么阴谋还要藏着掖着的,有什么不能告诉我。你招惹那么多女人干什么,这一次,你耍什么花样都给我讲清楚了。许辉,我傻我笨,我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才会一次次被你耍着玩。可今天,我还就要听听你怎么说,多简单的事你要搞复杂了。说吧,你是要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我吴景安奉陪到底。”
许辉被他惹怒了,微微眯起眼,“给我让开!”
吴景安扬高下巴,表明他的立场。
许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绕着他走开。
吴景安转过身朝着他后背毫不客气地给了一脚。
许辉向前连扑了好几步,差点跌倒。站稳后猛然回头怒视着他,从牙齿缝里迸出三个字,“吴景安!”
吴景安上前一步,冷笑两声,“这下能说了吗?”
许辉攥紧的拳头在止不住地发颤,胸腔不断起伏,连日来的郁闷和悲苦全都叫嚣着奔出体外。
他极力压制着,低下头,用力闭了闭眼把那团火憋回肚子里。
迈开脚步,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吴景安加重力道踹在他屁股上,这一次,许辉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
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虽有衣服遮挡,还是疼得厉害。
许辉慢慢撑起身子,破了皮的掌心火辣辣地疼,疼到心里。
身后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一句句全是他最不愿意听也听不得的话。
吴景安说出柜算什么,世上出柜的多了去了。
吴景安说就不信咱们两个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还敌不过许家那几个老顽固。
吴景安说一年两年不行,咱们就十年八年,该敬的孝敬该做的事做该行的礼行。抗战还八年呢,放心,我挺得过去。
吴景安说许辉,你到底还顾忌什么,究竟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