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灵狐这样想着,就忘记了尾巴的疼,又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紧紧靠在燕离陌怀中睡着了。
月华漫天,夜风徐徐,好一派七月清凉景!
56.合作(三)
石月国信奉月神,月城内供奉有最大的月神庙,而月巴城中则东南西北各设四座,形成围绕之势。城南这座,因为庙中后院一棵已有上千年之龄的合欢树,而格外以姻缘之说吸引百姓。
“啧啧,看这架势,果然有上千年。”燕离陌此刻正绕着这棵古老的树打转,时不时伸手去摸一下那粗粝的躯干。
安照对这东西似乎不感兴趣,看上去落落寡欢的:“爷,这东西鄢都也有不少的,而且你看这石头庙,虽然高是高了点,但完全没有四海阁和凌云楼好看嘛!”
燕离陌回头看他,眼神犀利:“你去了鄢都也没多长时间,竟然四海阁和凌云楼都去过,那我吩咐你出去办事的时候,你都在游山玩水?”
安照露了破绽,登时讷讷:“我……属下……”
燕离陌好笑:“温酒应该替你办了不少事吧?难怪他比你武功好,却每次回来都比你疲累,敢情你们俩私下里还有这种分工。”
安照兀自辩解:“我有给他开小灶的,还帮他洗衣服,偶尔也会帮他跑个腿什么的……”
燕离陌打断他的话:“所以你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瞒着小爷我,你们俩跟了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最恨被人欺骗,本以为还有你们可以相信,现在看来,也得好好考量一番了。”
安照闻言激动,扑到燕离陌跟前跪下:“爷!你别赶我们走,是我贪玩,是我不好,可是温酒从来没有欺骗过爷,是我逼他的,爷要责罚就怪责罚我一个人好了!千万不要赶温酒走,他对爷一心一意,是真想跟着爷一起闯天下的!”
燕离陌垂头看着拉着自己衣服哭得鼻涕横流的少年,摸了摸鼻子,继续装生气:“如果爷非要责罚温酒呢?他毕竟也是从犯。”
安照浑然不觉他的主子在耍着他玩套他的话,哭得更加生猛:“都是安照的错,爷不要责罚温酒,爷说要安照怎么办,安照愿意替他受罚!”
燕离陌奇怪:“我是要责罚温酒,你是他的什么人,凭什么要替他受罚?”
安照哭得力气都没了,脑子一团浆糊:“我们是搭档啊!”
燕小爷穷追不舍:“搭档而已,你连死都要替他承担吗?”
安照不知道什么时候扯到死上面了,不就是偷偷让温酒替自己跑了几趟腿吗?但他现在已经没工夫去仔细想,只顺着心里的话张口就答:“我不要他死,我要和他永远做搭档!”
“永远啊?”燕离陌喃喃了一句,“可你们俩以后要娶妻生子的,怎么能永远在一起呢?”
安照已经被绕晕了:“只要……只要有他做搭档,我一辈子不娶妻,不生子也行……”
燕离陌击掌:“好,等见了温酒,你就把这句话首先说给他听,起来吧。”
安照抬起一张花猫脸:“啊?”
燕离陌一绷脸:“这是命令!”
安照立马挺直背:“是!属下保证下次一见面,就告诉温酒!”
燕小爷瞧着这会儿傻乎乎的安照,心里那叫一个舒畅——什么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就是!温酒啊温酒,爷这可是帮你帮到家了,连媳妇都给你预备好了。
“燕山主好兴致,这是唱的哪一出?”
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打扰了燕离陌做媒,安照起身,抽抽噎噎地站到燕离陌身后,接过他甩过来的手帕,擦去脸上的眼泪鼻涕。
“姜教主很准时。”
燕离陌收起玩笑的心,刚刚只是突然想到这一茬,平时温酒那家伙时不时被安照欺负,还从不抱怨,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却始终隐忍着心意,不知是真没开窍还是不敢表露。自己这主子做的还挺称职,这不就解决了吗?
沾沾自喜的燕小爷心情很好,上前几步,搭上姜漓的肩膀:“姜教主燕山主什么的真麻烦,以后我叫你阿漓好了,听大哥说起来,你也算是个性情中人,抛去咱们合作的事,私下里就做个朋友好了。”
姜漓第一次与人这么亲密接触,有些不适,但燕离陌身上似乎有一股白雪的清冽气息,对性子清雅的他而言,倒也不怎么排斥。“好,既如此,那我就跟管兄一起,叫你离陌了。”他从善如流。
燕离陌闻言想起沈珩,脑袋就是一阵疼——什么时候他身边都配成一对对的了,而自己如今却成了孤家寡人。
“对了,你怎么出门也不带个人,难道你们水离教不止缺钱,还缺人?”燕离陌往他身后看看,好像姜漓什么时候出现,都是他一个人,“怎么样,要不要我挑几个送你?”
姜漓婉拒:“我水离教有没有人,离陌难道不清楚?”
燕离陌毫无被揭穿的尴尬:“那时候还不是朋友,调查一下也是应该嘛,毕竟大家都是混江湖却看官场的!”
姜漓失笑摇头:“想从你燕山主嘴里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应该很难吧?”
燕离陌微抬下巴:“小爷从不后悔做过的事。”
姜漓恬淡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恰到好处地被他掩藏,但离他最近的燕离陌岂能不察。真是个怪人,明明花了这么多年筹谋最大逆不道的事,偏偏这人外表看起来却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进庙里拜拜吧,这月神庙很灵的,来石月有段时间了,一直没时间看看。”姜漓先迈步,往大殿走去。
“好了,去洗把脸,刚刚爷是在逗你玩的。”燕离陌看一眼还在战栗,垂着头不敢看他的安照,果然才十几岁,逗起来挺好玩!
他们三个消失在合欢树下,其他人来来往往,不远处的大门背后,两道人影挺立。
“首领,你不要生气,公子跟那个人只是朋友而已,他跟陈先生不是也很亲近的吗?”绍布看着他家首领紧握的拳头,忙不迭地发劝。
曾经心高气傲的石月九王子月阔朱穆轮,如今叱咤草原的玉兹首领,站在门口看着那从去年相遇就让自己牵挂如今的背影渐渐消失,心中压抑的感情几乎要喷薄而出。
“首领,要不你就去见见公子,他被那狗皇帝追捕,应该很需要帮助的,我昨天就听到他们两个在谈什么互相帮忙的事。”绍布还在尽心尽力地劝说。
“闭嘴!”朱穆轮终于开口,绍布赶紧捂住嘴巴——燕公子也真是的,刚刚为什么要抱那个公子啊,首领又要黑一段时间的脸了。
“你说,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绍布正在满心怨念,就听到他主子问了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句。“当然是首领您英姿勃发,玉树临风!”作为一名称职的属下,绍布反应相当之快。
“那他为什么从没这么搂过我的肩?!”朱穆轮一拳打在门上。
绍布:……他实在很想说,首领你这身高七尺威武雄壮的,实在不适合说这么女儿家家的话啊!这跟争风吃醋有什么差别?“首领,其实绍布一直想问了,你既然这么在意燕公子,为什么却只是默默跟着,不去找他呢?”
朱穆轮一滞,当初冰天雪地历经艰险找去陇城,那人在自己耳边说过的那句话,之后纵使远隔千山,每每想起,仍然是挖肉剔骨的疼。
“首领?他们好像要走了。”绍布眼尖,瞧着里面燕离陌和姜漓相携而出,依然是有说有笑,似乎比之前更加亲密。
绍布见他们家首领紧盯着不放,眼看就要狭路相逢,忍不住就拽了拽他的袖子:“首领,他们要出来了,要不咱们躲躲?”
朱穆轮像是突然被戳中了痛处一样,浑身一凛,非但没有像之前一样躲开,反而往右跨了一步,直接大大咧咧站在了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绍布:……
燕离陌和姜漓去过庙中,都是一些来求姻缘的少男少女,站在一旁说了几句,便觉尴尬,索性出来寻个茶馆,刚走到门口,就感觉眼前白影一闪,然后一个修长矫健的身影就堵住了去路。
燕离陌心中一动,没看清之前似乎就有所感应,再抬头时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熟悉到一眼就看到了他双眸中的痴恋与固执。
姜漓从没见过朱穆轮,看过去第一眼暗赞了句少年英姿,再看他紧紧盯着身边的燕离陌不放,不由开口问道:“离陌,是你的朋友?”
燕离陌真不知道该如何定位他与朱穆轮的关系,再度相见,没有高兴,没有愧疚,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不甘和恼怒。知道绍布从进了石月就开始跟着自己的时候,他并没有这种感觉,此刻见了朱穆轮,才忽然难以抑制。
“阿漓说笑了,这位是石月王的九王弟,还是草原玉兹的首领,我现在一介逃犯,怎么敢高攀?”不由自主地,就换上了嘲讽而愠怒的语气。
朱穆轮心里一阵钝痛,比征服邻近部落时被利剑穿透胸膛还要难过。
“你,你还好吗?”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他好不好,虽然刚刚还看到他在同别人说说笑笑,“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燕离陌正一只手用力捂在肚子上,不让小灵狐跑出来——这没良心的东西,明明一直喂养它的是自己,一看到朱穆轮还这么激动!
“有这个必要吗?”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何况我跟阿漓还有事,月阔首领自便吧。”说完用空着的手拉住姜漓就要离开。
安照在后面偷偷打量朱穆轮——这位英雄好年轻!
“有必要!”朱穆轮抢过燕离陌的手,他只是虚放在姜漓胳膊上,所以朱穆轮很轻易地就把人拉到自己跟前,比火焰还炽烈的眼神深深锁住怀里的人。
燕离陌被这么一拉,就再也捂不住小狐狸,小东西趁机跑出来,跳到朱穆轮胳膊上,亲昵地把头往他脖子里靠。
“叛徒。”燕离陌骂了一句,然后挣开朱穆轮的手,顺便从胳膊上撸下那串黑石头——还真有点不容易,感觉把身上仅剩的温度都抽离了一样。
“东西都还你,以后小爷跟你就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了。”
朱穆轮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眼眸里的蓝色渐渐浓郁,仿佛下一秒就要渗出来一样。燕离陌看了一眼,忽然就觉得还是淡淡的蓝好看,像天空一样的蓝,淡泊悠远,而不是大海的深重,让人窒息。
“你要跟我两不相干?”朱穆轮开口,一字一句,“好,我同意。”
燕离陌有些许惊讶地看着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刚刚不是还一副要吃了自己的表情吗?分别许久,他一时有些吃不准朱穆轮在想什么。
“把我的心还给我,你我就两不相干。”朱穆轮看着他迟疑的表情,心里骤然一软,看说这句话的语气还是带着不容置疑的魄力。
燕离陌又是一阵愣神,看着眼前这人熟悉的眉眼,忽然就想起了去年陇城,他从草原一路找过来,站在帐中大声质问自己,让自己给他一个不再喜欢的方法,石月晟轩,便永不再见。一年的时光不算短不算长,为什么他却从未改变呢?
57.合作(四)
月神庙旁边有一家茶馆,浓郁的茶香从微卷的竹帘里偷偷溜出,几乎让半条街都染上了醉人的香味。
茶馆二楼的一间雅室里,燕离陌和朱穆轮相对而坐,桌上却放了一壶酒。
房间里只有两人,姜漓似乎走了,安照和绍布守在门口,依稀还可以看到一高一低两个晃动的人影。
“那个叫莫央的,你认识多久了?”
朱穆轮伸手替燕离陌倒了杯酒,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燕离陌呛了一下,这种审问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啊?“你问这个做什么?他是我的朋友,跟你没关系。”
朱穆轮放酒壶的声音猛地重了些,溅出了一些在桌子上,燕离陌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朋友?”朱穆轮手握成拳,放在桌缘,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陇城那个都尉是你的朋友,沈珩是你的朋友,二哥是你的朋友,还有你在鄢都的好多个朋友,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只有我是你的敌人对不对?”
燕离陌让酒杯在手里滑来滑去,始终没有入口,闻言瞥他一眼:“你在说什么?”朋友来朋友去的,听的人心烦!
“如果我不是你的敌人,那你为什么只对我这么狠心?”朱穆轮抿着嘴唇,“就算是草原上最凶狠的部落,偷猎了我们那么多牛羊,我也只是惩罚他们做十年的牧羊人,可我没有偷走你任何东西,你却惩罚我每一次想起你,都无法入睡……”
“你不要再说了!”燕离陌手下一颤,酒杯翻到,撒了他一袖子的酒。
“为什么不让我说?”朱穆轮看着他脸上骤升的微微红晕,强忍着抚上去的冲动。
“朱穆轮,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了,你从我这儿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燕离陌没有说的是,当年他给少年的选择,还有兄弟这一条,如今有了月阔御察那事,他们两人之间,或许如今还真有几分敌对的意味。
娘亲的死,自己的毒,可以说都是拜他父亲所赐。
“我知道你跟那个皇帝的事了。”朱穆轮的语气轻下去,带着几分刻骨的无奈和隐忍的痛楚,“他不值得你对他好,你能跑出来,做的很对。”
燕离陌怒极反笑:“我说你脑子有毛病吧,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说我做的对不对?”
朱穆轮梗着脖子回答:“我知道你做了对的选择!”
燕离陌看他。
“因为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开心。”朱穆轮直视着他的眼神,慢慢变得柔软,“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白天的你剑法潇洒,像个江湖豪侠,可是晚上的你,却在火堆边颤抖,睡梦中都不得安稳。后来你住进我的府里,虽然每天也进进出出,但却总望着天空发呆。所以我知道你不开心。”
燕离陌撇开头,手里攥着湿掉的衣袖,竟然有些无措。有些事自己做的时候没有感觉,但从别人口中说出,格外让人尴尬。
“其实你不知道,我很早之前就见过你了,我到鄢都刺杀皇帝,是你挡住了我的刀。那天你在大漠中遇到我被追杀,我本来是打算去找你,再比个高低的,可没想到还没出云阳关,就遇到了你。”
燕离陌听了他的叙说,惊讶之余忽然苦笑:“原来当时刺客是你。”如果当初他没有挡下那一刀,任凭朱穆轮砍下去,是不是现在会是另一番光景?
朱穆轮忽然伸手,像是要抚摸燕离陌的脸颊,却意料之中的被躲开,他也没有坚持,自己收了回去。
“你知道你当初在我耳边说的那句话,让我有多难过。”似乎回忆起当时的心痛和绝望,朱穆轮的表情分外苦涩,“我一个人上了天绝峰,去寻找传说中的月神,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虔诚真挚如我的心,却要被如此无情地拒绝?”
燕离陌闻言惊讶:“天绝峰?”天绝峰是传说中的一道山峰,传言山高抵天,遍生荆棘,毒草迷雾,猛禽野兽,即使你武功再高,也是步步危机。
朱穆轮掀开衣袖,一道狰狞的伤痕绕着他的手腕上方一圈,几乎可以想象当时受伤时,伤痕有多么地深可见骨。
“我中了瘴气,又被猛兽追逐,不小心掉下悬崖,幸好有藤蔓缠住手臂,整整三天,如果不是绍布找到了我,即使人不死,这只手臂也会废掉。”朱穆轮轻描淡写地提起曾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