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记——狐添棋

“你怎么连说自己的名字都要想一想。”

“呃……不瞒长青兄，我……我其实许多事都不大记得了。”思存伸出了手，叹了一气道：“就连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

“这样啊，那你在这呆了多久了？”

“我记不清，反正我睁开眼的时候就在这个山洞里，行动的范围也只能在这座山中。”

“这倒是挺稀奇的。”

“我也很苦恼。刚来的时候本以为这里已经无主，才安心呆了下来。如今长青你既然回来了。我霸占了许久，应是向你说抱歉的。”

“不打紧，反正我只是回来看看的，过几天就会回去。这里你就安心的住下去吧。”我看了几眼这昔日的老窝，想来让他多个伴也是好的。

“那就多谢长青了。”思存笑了笑，对我说，“对了，你来这许久，饿了吧！我摘了些果子，你要不要尝尝。”说着他弯下腰，顺手从筐篮拿出几只山果递给我，我接住，他的手碰到我的手，触及一片清凉。

之后时光仿佛就像停止了一样，我愣在原地看着手上的果子，而思存指尖在掌心留下来的触感还记忆犹新。

再然后，酒词曾经和我说过的话回荡在了脑海中。

“也不知道你这内丹捡的是福还是祸，那遭劫的妖精怕是还没有散的干净，所以你就算借了他的道行也用不全，迟早都得吐出来的。”

酒词说的没错，这平白无故得来的道行果然不是白拿的。那颗内丹被我吞了之后，没多久我就化了人型，可是之后的问题也出来了。人躯是有了，可是身形如同虚设，任谁都碰不到我。行走人间的时候更是犹如陌客，身边来来往往，一个也看不见我。

直到狐二找来了酒词这个神仙后，我才知道这一切全都源于那颗内丹，冤有头债有主，丝毫不非力气得来的东西终究不是你的。想要解决问题，就必须找到那只妖。

于是我开始在山里找那只妖，可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再后来经过了一些事情后也不怎么在意了。

直到如今若是没人提起我也想不起来这回事，可看看眼前的思存。

却还是要感慨一番该来的总要来。

心中的猜测已经确定，可嘴上总是要多问问他的：“思存，你来着之前，知道其实你已经……”

“已经死了是么。”思存接过话，随即点了点头。

“白日里我看不见自己的影子时就知道了。”

“那好，这就好办了，思存，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对着一脸疑惑的思存笑了笑。

不知为何，这一刻来的时候脑中想起了一个人的模样。

这迟来许久的还债，意外的让我很轻松。

思存正在石桌上看着书，样子颇为认真 ，我走过去，原想轻轻的蒙着他的眼，可他已觉察，转过头对我说：“你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本想吓唬吓唬你的。”

“你走进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又不见不着。”

“也对……”我想了想，这完全是习惯问题，以前人看不到，做什么都光明正大的，现在一切都恢复了，我又不知道放轻脚步，理所当然的动静会大。

“思存。我明天就要走了。”

“明天？”思存一脸惊异，“你不是才回来没多久么？”

“是啊，可是来之前和人有约，要早点回去的。”

“那好吧，其实我也要走了。”

“可你不是死了么，还回去干嘛？”

“其实自从同长青从镜中回来之后我就想起了很多生前的事来。”

“这是好事啊。”想来也是因为我将那一魄还了回去才记起来的。

思存放下书，看着我道：“对了长青，你可曾喜欢过别人？”

“怎么问起这个来了？”这话来的很莫名，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顿了会，还是说了。“那个让我早些回去的人，我想我还是很喜欢的。”

思存有所思的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对我说：“怪不得你着急走呢。”

“那你呢？”我反问他。

“想起来之后，便有了。”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长青可以猜猜看。”思存没有直接告知，不过说话时候的那种眼神很玩味，眼眸明亮，流溢满满的温柔。

所以几乎不用想就知道。

“我想你和我说的名字并不是你的，你喜欢的那个人才叫思存对不对。”

思存没有说话，只是笑。

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说对了。

之后我便听他说了说他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世间竟如此的小，我从朝京来，他也从朝京来。他生前在太医院任职文书，所以从来没有进过宫。不过就算如此，这也是很值得说道说道的事了。

于是我就想啊，等到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和华清好好聊聊，把思存的事和他说说。

说华清你看，你可以握住我的手了。

七

我和思存说我要走，可拖着拖着，反而他先行了一步。

这山里有太多的故人与回忆，难得回来一次自然想要多看几眼，

当年的邻居们大多都不见了，只留了他们的子子孙孙们继续盘踞着当年的老地，难为的有几只修成精，我逮住了几个小家伙想着能叙叙旧，回忆回忆大伙一起的美好时光。

可他们瞧见了我都是一副惶恐的要死的模样，于是干脆召来只在山里颇有些威望的雀灵，唤了这座山上修成了的精怪到了后山的山坡上去。

让他们排成一队听我说话，问他们记不记得当年后山上的两只狐狸，可一个两个头都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动作还挺齐整。

半天一只道行在里头算高的刺猬精和我道：“狐仙大人可是说的小狐狸，小的倒是有些记忆，只不过那家伙偷了天珠，早被天雷给打死了，至于大人说的另一只狐狸，小的实在记不得有这号。”

刺猬精的模样我瞧着有点印象，于是便问他：“你是不是住在山脚下那老榆树树洞里的住着的？”

“哎，狐君大人是怎么知道的？正是正是，哇哇哇，大人知道我住哪里哎！”刺猬精高兴了，周围的小家伙们叽叽咋咋的，吵的头有些疼。

“都消停点。”

我这嗓子一喊，当场就静了，各各都噤声，不敢发话。刺猬精缩成一团，小心翼翼的滚到了角落里，两只黑黝黝的爪子捂着两只圆溜溜的小眼，透着缝偷偷的看我，模样和当初一点没差。

这小家伙的家住那我当然知道，以前天天没事干就跑到山脚拔他的刺，能不清楚么。

只是当年我走的时候这小东西就是个普通的小刺猬，一点修为也无，他瞧不见我，自然不知道是我对他做的恶。

“我长的很吓人。”我问。

“没有没有！”小东西们又是整齐划一的甩头拨浪鼓，生怕我一个不高兴就将他们吞了，这态度实在糟心，忽然就没了兴致。

“都散了吧。”我一挥手，放过了他们，手还没落下，眼前的小东西们就都没了影，各各都化成了兔子的飞毛腿，溜得贼快。

之后又回了山洞，准备将山洞封了在走，可当到门口，却在洞口发现了不少山里的野花野果子，转身扫一眼四周的情况，看着了周围石头和丛里偷偷露出些小脑袋小心翼翼的观望着这儿。

我朝他们笑了笑，把东西统统都收了。“啊，被发现了！”

“狐君大人笑了哎，好好看啊！”

“我也想变成人形。”

“你还早着呢。”

洞外依旧是叽叽咋咋的，只却没那么烦心了。

临走的时候，洞口挤满了一群小家伙。

雀灵飞入洞中，化成了个青衣男子，毕恭毕敬的朝我一拜，我没想到他能化成人形，就多问了几句这些年来山中的状况。

“在下受神君点化看守灵山，狐君大人可唤我风玄。”

“什么时候到这里混的。”这风玄的道行看着不低，也没什么傻劲，不像是这座山里的产物，对了，这座山大概是风水问题，养不出天资聪颖的生物，住的山林小兽个个都泛着傻憨的气息，至于我？我和他们等级不一样，除外。

“风玄是在狐仙离去之后才奉命看守此山，那时狐君大人早已离开，所以才不知有风玄的存在。”

“那么说，你见过我喽。”

“狐君得道飞升之后，风玄曾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不过狐君大人一向洒脱，所以才对风玄没什么印象。”风玄解释的很是详细，可我怎么都想不起当时有没有见过风玄。想来估计是习惯了没人看到我，人就算打了招呼我也会当成空气。

“你别在意，我自己的问题。”

“狐君言重，风玄只是想问狐君此次归山，为何又要离开，离开之后何时才会回来？”风玄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难得有人在意我的去向，反而让我有些不习惯。我想了想便同风玄道：“我也不知道，兴许去了几十年也不定的，你要看好这山里的小家伙们，带他们好好的修炼。”

风玄听了点点头道：“风玄会的，狐君大人早去早归。”

下山的路上，身后鬼鬼祟祟的跟了不少小家伙，到了山脚下，我朝他们挥了挥手，朝他们喊：“你们要好好修炼，不可以偷懒。”

“我们一定会的！狐君大人你要经常回来看我们啊！”

“狐君大人，你放心，我会好好修炼的！”

“大人，我修成人了，你嫁给我们好不好！”

“是啊，我们很喜欢狐君大人的！”

几个小家伙泪汪汪的，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胡话，我翻了白眼，又朝他们喊：“你们死心吧。”

然后他们就哭的差点断了气的都跑回了山上。

从山下回望，只见山林逢着深秋，满山的金黄和艳红，叶儿扑簌簌的落，艳而萧杀，整个山头染了暖色，风里却带了寒气。

路过山外的村子时，不由的停了脚步，往这村子的村口去了。

村口长有一棵至少千年的长青树，在我还是只普通的狐狸时，这树便长在了这儿。

那时山外面还没有人烟，我从山上远远望去就是一片荒野，唯独这颗树特别的显眼，一年四季都是绿油油的，从来没换过颜色，于是经常独自下山跑到这里来玩。有时候我窝在树下，一呆就是整整一日，后来，山脚下已经有了人烟，稀稀落落的成了个小村子。

村子里人渐渐的多了后就变得闹哄哄的很热闹，我怕被他们捉了去，就来的少了。再后来我得了灵丹，有了人型，加上酒词来了之后再洞里的日子过的太糟心，就又想起这里来。

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就定点定时的蹲在了树下，村子里每逢初八那天就有许多人来买卖东西，等我摸清了规律之后，就会定点定时蹲在树上，等着买桂花糖的小老板来，趁着小老板的眼光从糖上移开吗，迅速的摸上几块，然后跳上树，一边吃糖一边边趴在树下看着人走过来走过去。

再惬意不过。

现在，只觉得那段日子也是值得回味的。

傍晚时的秋风穿流而过，带着山头里枯草的香气，大树的叶被秋风一扫，打着漩的落遮到了我的头上，我眯着眼透过稀稀落落的叶间朝天看，晚霞已映红了半边天。

而我忽然就想起了华清小时候的模样，想着想着，就想立马赶回去。

风还是没停，叶子掉的越发的多，积落了一地。

我立在树上，远远的又瞧了一眼明艳山间，然后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八

回到朝京，立刻奔去找华清，心里想着要给他一个惊喜，于是在众人面前隐了身，想等到见了面吓一吓他。

可是当我将华清常去的几个地方都翻了个遍，却怎么都找不到他。在宫里转悠来转悠去，总觉得这里有些不一样了，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

最后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寻人来问。

只是这里的活人没寻到，却碰见个相识的死鬼，身后还跟着一队鬼差。

我高兴的朝她招手：“艳鬼艳鬼……这里这里……”

艳鬼看了我一眼，直接无视而过，我连忙跑了过去，将她拦了下来。

“干嘛无视我啊，又不是不认识。”

“你怎么跑到这来了。”艳鬼的面色变也不变，语气冷淡的很，

“ 我怎么就不能来这问，你不也来了么，对了酒词怎么样了，他在地府过得好不好？”

“我来这人，自然是来羁押生魂野鬼。”她瞟了我一眼，带着身后的鬼差径直走着，我凑在她身旁，顺口就问了句：“这宫里谁那么大的架势，要你这地府的主事亲自来押？”

“没长眼睛不成，自己看。”艳鬼没好气的撇了我一眼，示意我去看身后那队鬼差中举起的招魂白幡，招魂幡上鲜红的印着两行字，上有详细的生辰八字与籍贯姓名。

我匆匆扫了一眼，隐隐的记起这名字有些熟悉。

“这不是华清的生母么？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这才几天的时间。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 ，那我问你，你知不知华清在那，我怎么都找不到他。”

“你找华清？”

艳鬼看着我，眼尾上挑，嘴角溢出一抹笑意来，只是这种笑看着实在不怎么顺眼。

“狐君，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华清早就不在这儿了。” 她停了停，看着我的眼，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口：“已经死了。”

艳鬼抱着胳膊看着我，看起来像嘲笑但又不像，最后摇摇头。

“不仅如此，他被我们收押回地府之后，当着大人的面亲自撕去了自己的案卷，还打伤了不少我手底下的差事。”

我没有说话，只是等着艳鬼继续说了下去。

艳鬼看了看我，和身后的鬼差吩咐一声，让他们先去执行公务，待鬼差散走才继续后面的话。

“若是按照华清原本的命格，来世便可以投入天人道，只可惜他不珍惜这份命格，自己将自己毁了。”

我点点头，说了声“之后呢，他怎么样了。”

艳鬼眯起了眼，血红的眸子闪现过一丝光芒。“狐君知道幽冥地的洗练之处么？”

“听说过，似乎不是什么好地方。”

“的确如同狐君所说的，幽冥的洗练地是流放生前十恶不赦的魂灵之处，想来也不用我多说那儿是什么模样。”

“这和华清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撕了自己的案卷，可总不至于严重到要去洗练地去。”

“狐君说的没错，案卷撕了我们大不了重新再写一份就是，可他自己跑了进了碎魂阵，这可就没办法了”说完之后，艳鬼还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来的太晚了，碎魂阵有去无回，下场只有一个。”

我把艳鬼的手从肩膀上拉了下去，接着问她：“什么下场。”

艳鬼轻声细语的说出了口。

“魂飞魄散而已。”

初次之外，还好心的嘱咐了我一句。“狐君下次可千万记得，窥天之境中的时间流逝与现世不同，你在里面虽然只待了一日，可人间，就是数十个年头。”

“多谢提醒。”

我摆摆手，脑海中只想要快些远离她。艳鬼瞧着我，忽然就叹了口气，之前凌冽的气势顿时软化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