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干柴君

吴庄冉这时从里面走了出来，吓得蒋弯弯赶紧闭了嘴，面无表情的从两人旁边走过，声线压低后听起来有一股冷意，“蒋弯弯，你过来一下。”

蒋弯弯瞪大了眼睛，迅速转过头朝章景努了努嘴，脸上写满了郁闷无奈。

章景本来想跟过去，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这么做。只能站在原地苦笑地摇摇头，看着蒋弯弯小跑着追上吴庄冉的步伐。导演突然从办公室里探出了个头，大声地说，“章景，你进来。”

导演是九零后，年纪轻轻就在台里当上了导演，除了工作能力强外，想法新颖也是一大优势。两人年龄相距不多，导演在章景面前也不会刻意摆架子。这次章景刚坐下，导演就给他泡了杯茶，让章景挺惊讶。

他笑了笑，抛出了一个更让章景感到惊讶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主持我们这档节目？”

章景心下了然了。

节目目前的收视率不错，他之前在微博走红，算是为节目的收视率做了不少贡献。导演估计是尝到了甜头，想投其所好，增加他的曝光率。而与吴庄冉一起主持，无疑是怒刷存在感的最好方式。即使是初出茅庐的主持人，有吴庄冉这个优秀老道的主持人在一旁圆场，不怕出得了乱子。

他低头喝了口茶，白瓷杯手感细腻，捧在手里温热却不烫手。而当他再抬起头时，看到导演的目光仍然紧紧停留在他的身上，眼里写满渴望。

“节目现在收视率很好，为这档节目工作的每一个人都功不可没，我很珍惜这份工作，希望能尽我最大的努力来为它服务。”章景顿了顿，换上了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但是，主持人这份工作不适合我，我更喜欢新闻方面的工作，再说以吴庄冉学长的能力，一个人就可以把握好全局，我在旁边只会拖累他。”

章景见导演这么久都没吱声，心下几分疑惑，斟酌着开口，“我很感谢导演给我这次机会，但是我在主持这方面的确没有天赋，只怕会给节目添麻烦。”

导演似乎还没有死心，“你现在以主持人为跳板，增加了辨识度，以后在娱乐圈混会更容易。你条件这么好，不当明星可惜了。”

“啊？”章景这会儿连笑都笑不出来了，语气颇有些无奈，“可是我并不想当明星啊。”

导演若有所思，并没有开口。

他抱着为节目着想的心态，想尽一切方法提高收视率，千方百计迎合观众的口味。所以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在今天的会议上提了出来，却遭到了吴庄冉的强烈反对。

吴庄冉来得晚，坐在会议室最角落的位置，然而一开口，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我不同意这个决定，章景只是个实习记者，没有任何的主持经验，他用什么主持，脸吗？”

蒋弯弯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望向吴庄冉。那人面色如常，只是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显露出自己内心的不满。她跟在吴庄冉身边快一年，吴庄冉有时候说话挺毒，但没有攻击性，在公开场合说这种话还是第一次。

导演年轻气盛，禁不起吴庄冉这么一反驳，两人就在会议室吵起来了。后来即使在办公室，两人面对面坐着详谈，他的脑子也没有完全冷静下来。这会儿听章景的一番话，细想下来发现自己太过鲁莽。第一次负责节目，过于急功近利，忽视了节目本身。

吴庄冉是如今台里主持人中难得行事低调的一位，很少参加访谈节目，也不会像其他同事一样，想方设法寻求一些演戏或唱歌的机会。

他身上自有一股淡然自若的气质，在这个人心浮躁的社会里不为所动。

导演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原本以为像你这种年轻人，如果有出名的机会，一定不会放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你跟吴庄冉一样，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样其实很好。”

章景这趟去办公室跟打了场战似的，出来后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他今天录完采访就没什么重要的事儿了，大家在办公间里忙活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他晃悠一圈下来，手里多了不少需要复印的文件，办公间里的打印机坏了，想复印得绕远路去别的部门借打印机，正好他无所事事，权当帮大家跑一趟。

他抱着那叠厚厚文件，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听见了吴庄冉在说话。吴庄冉的声音很有特点，干净清澈，和本人的气质相得益彰，所以他很容易便能听出来。

茶水间的门半掩着，吴庄冉的声音传到耳里变得支离破碎，“……他不适合主持人这份工作，我说的话没错啊，他靠什么来主持？像他这样的人……”

章景的脚步一顿，却没有过多的犹豫，直径朝隔壁部门走去。

第二十一章

吴庄冉说的话没错，他不是主持专业出身，对主持不感兴趣，自然不适合主持人这个职业。但是那句话落在他的心里，变成一根细小的针，让他浑身上下难受异常。

因为吴庄冉对他而言，不是别人，是他喜欢的人。第一眼看到就有一种被戳中的感觉，知道他晚归后想给他带饭，故意把饭盒落在他车里，制造两人第二次碰面的机会，这种事情他从来没为别人做过，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远了。他觉得他像是在跟吴庄冉赛跑，在环形赛道上落后了对方整整一圈，才获得了相遇的机会。然而吴庄冉永远以一种过来人的目光看着他。

章景看着打印机发愣，洁白细腻的纸张从狭小的空间里接连而出，带着油墨的清雅香气，触感温热。蒋弯弯冷不防地出现在他身后，“诶，一台打印机有什么好看的，至于你盯着它目不转睛的嘛。”

章景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但是那个人特别优秀，你会怎么办？”

“你们学院还有比你更优秀的人？教授平时夸你夸得嘴都合不拢诶。”蒋弯弯低着头帮他把文件一份份整理好，翘起嘴角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道，“还能怎么办，那就努力地、努力地追上他啊。等自己变成了更好的人，可以与他并肩了，就去向他告白。”

蒋弯弯拍拍他的肩，“待会儿我要回去，帮你把文件送过去，你不是早就该下班了么，老大在停车场等你呢。”

“好。”

章景觉得蒋弯弯或许看出了什么，然而蒋弯弯对此未置一词。

他走到停车场时吴庄冉正靠在车窗上看手机，垂着眼睑的样子干净内敛。他先敲了敲车窗，吴庄冉没有如他预料的那一般回过头来，目光仍然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似乎对窗外的世界浑然无觉。

章景便绕过去拉开了车门坐到副座。车门关上的那瞬间发出的不小声响，才将吴庄冉拉了回来。吴庄冉转过头来看着他，脸色苍白，身体伴随着轻微的颤抖。

他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伸出双手扶住了吴庄冉的肩膀，眉头紧紧皱起，“你怎么了？”

吴庄冉嘴唇仍在颤抖，眼神没有焦点的游离着，看起来内心充斥着巨大的不安恐惧。他在对方断断续续的语句中努力分辨出真正的意义，从未见过对方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心脏仿佛随着吴庄冉不停下落，坠入无底的深渊。

吴庄冉说，“唐、唐程出事了。”

唐程是最近炙手可热的人气小生，即使是对娱乐圈不感兴趣的吴庄冉，也在女同学的口中听说过他的名字。这么看来，吴庄冉和唐程的关系，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这是他不了解的事情，他无法安抚吴庄冉，只能先让对方独自冷静下来。

章景看着吴庄冉的眼睛，强迫对方直视他的目光，“我来开车，你好好冷静一下。”

他和吴庄冉换了座位。回家的过程中吴庄冉始终一言不发，然而章景能感觉他逐渐冷静下来，至少指尖滑动屏幕时不再颤抖。

章景慢慢梳理着吴庄冉和唐程的关系。唐程大一的时候在学校里非常活跃，之后因为开始在外面接戏，便不再参与学校的活动。他并未从学长学姐口中听到过两人关系特别好这件事，但倘若两人只是点头之交，吴庄冉断然不会有刚才那么大的反应。

他捉摸不透，吴庄冉的生活离他很遥远。虽然两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处于截然不同的世界。

吴庄冉回家后就待在房间里打电话，章景坐在沙发上，听着房间里传来的说话声。他一打开微博，铺天盖地的都是唐程出事了的新闻。

唐程最近在拍一部古装片，影片中充斥着大量的武打戏，导演要求极其严格，几乎所有的武打动作都是唐程亲自上场。在今天的拍摄过程中，他不慎被掉下来的横梁砸中，当即陷入昏迷。

吴庄冉听到唐程出事的消息，脑子瞬间就懵了。现在冷静下来，才想起来给徐子轩打电话。

徐子轩是八卦杂志编辑，这种事情自然了解得比网上更多。然而对方的电话一直占线，估计正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他耐着性子不停拨号，总算听到徐子轩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徐子轩以为吴庄冉找他一起吃晚饭，没等吴庄冉开口就说道，“我今晚快忙死了。”

吴庄冉干脆顺着他话下坡，问道，“怎么了？”

“你不知道？唐程出事了。”徐子轩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抽上了，“照片上看起来挺严重，流了不少血。拍戏的地方又在沙漠，医疗条件太差了，现在还不知道结果怎么样，我们不敢贸然写稿。”

“唐程现在在医院？”

“目前听来的情况是这样，在一个县级医院抢救呢，唉，也是倒霉。那根横梁不偏不倚就砸他头上了，现在长相佳演技好的男演员越来越少了，要是这部片子能成，明年影帝也八九不离十了。”

吴庄冉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嘴唇，说，“要是唐程有什么最新情况，你顺便给我说说。”

徐子轩挺诧异，“嘿，你什么时候对这种事感兴趣了？你跟唐程似乎也不怎么熟啊。”

吴庄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复道，“没有，唐程是我校友。他的老师听到他出事的消息挺着急的，这不是认为我在电视台里工作消息的来源比较可靠么？老师的面子我也不好驳，反正这种事你肯定了解，我就给你打个电话问问。”

徐子轩似乎是相信了吴庄冉的话，没有再问下去，一口答应下来，“行，要是有了最新进展我就告诉你。不说了，我刚找了个理由出来抽口烟才给你回的电话，现在该去忙了。”

吴庄冉说，“好。”

第二十二章

吴庄冉给徐子轩打完电话后，又刷了会儿微博，网上对唐程的事儿议论纷纷，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易粒在微信上猛戳他，唐程目前的状态到底如何他心里也没底儿，只能先安抚她，让她不要想太多。

做完这一切，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章景独自在厨房里忙活着，饭菜的香味儿飘了出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让他莫名感到安心。好像从唐程出事的那个恶劣环境里抽离开，又回到了熟悉妥帖的现实生活中。章景表现得比他想象中冷静得多，端着一碟糖醋小排出来的时候看到他还笑了一下。

他想回章景一个笑容，却发现嘴角无比僵硬。他以为章景会问他，为什么唐程出事他会露出那样惊慌失措的表情。他甚至想好了解释的措词，该怎样来弥补他的漏洞，掩盖他和唐程的关系。

然而章景什么都没问，吃完饭后像往常一样把碗筷收拾干净，就坐在沙发上看书。

吴庄冉拿着iPad浏览新闻，无数的宋体字在他眼前刷刷掠过，在他心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偏执的重复着滑动这个动作，直到手机传来微信的消息提示音。

徐子轩说，“唐程最近在沙漠拍戏，那个棚是临时搭的，不怎么牢固，所以横梁才会掉下来。唐程的手术进行得挺成功，估计过几天就转到我们A市的医院来休养了。只是……”

“休养需要时间，这无疑会造成经济损失。剧组那边还没有放出风声，不知道会不会更换男主角。唐程休息一段时间后，怕在这新人辈出的娱乐圈，很难再恢复现在的高人气了。”

吴庄冉看着徐子轩发来的消息，心里一片茫然。

唐程一直以来都以影帝作为奋斗的目标，为了这部片子他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努力，其在他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然而在这种至关重要的关头，突然发生了此番意外，让所有人都不由地为唐程的未来担忧起来。

章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怎么了？”

事后吴庄冉回想起来总觉得不可思议。或许是客厅暖黄色的光线洒在章景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充斥着温暖；或许是章景略微抬起头看着他的时候，目光太过柔软；或许是他强撑着外面的光鲜活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今日感到力不从心。

他说，“章景，我曾经跟你说，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不相信。”

那人充满疲倦地靠在沙发上，揉着自己的眉心。章景合上手中的书，事实上他刚才并没有读进去，一直在注意着吴庄冉的小动作，心乱如麻。他看着吴庄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我给过你答案。”

吴庄冉没有跟他在这件事上僵持下去，转移了话题，“在我的记忆里，我爸妈永远在吵架，吵着吵着他们就会动手砸东西。我一开始还会哭，后来就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们，有一次玻璃碎片溅到了我的眼睛里，流了很多血，差点失明。不过也正是那天晚上，我妈在医院抱着我痛哭流涕，终于决定跟我爸离婚。”

章景起身给吴庄冉倒了杯水，即使吴庄冉至始至终都表现得异常平静。

“所以我的小学到初中这一阶段，每天在我耳边环绕的都是争吵声，我整个人非常消极，没有朋友。”吴庄冉说着悄悄握紧了玻璃杯，用以传达内心的不安，“直到高中，我认识了一个男生，可以这么说，那是个改变了我一生的人，在短暂的岁月里，给了我很多的温暖。我才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过得这么有趣。”

“久而久之我喜欢上了他。我没有喜欢过别人，不知道该怎么做，猜想也许他也喜欢我，就告诉了他。没想到他受到了惊吓，不仅对我避而远之，甚至将这件事告诉了我们班主任。我们班主任是个老板严厉的中年女人，她打电话给我妈，认为我有病。”

吴庄冉说到这里身体开始轻微的颤抖，“我妈被我气得心脏病突发，送到医院里没能及时抢救过来。我舅舅告诉我，我爸也是个同性恋，他欺骗了我妈的感情，只是为了生个孩子好给家里人交代。”

“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厌恶我自己，我讨厌我的性取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甚至厌恶我的父母，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

章景没有半点犹豫，走过来轻轻地抱住了他。对方坐在沙发上弯着腰，章景蹲下身子低头看着他捧在手里的水杯。吴庄冉的手指修长纤细，指甲打理得圆润又干净，整个人透出一股儿安逸宁静的气质，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人会有这样的难以言喻的过去。

章景的嘴唇微微开阖，却将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在他的上方突然掉落出一滴液体，使得原本平静的水面起了一圈小小的波澜。

吴庄冉哭了。

他之前想要安慰吴庄冉，然而吴庄冉情绪突如其来的崩溃，让他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只能维持着这种动作，给予对方无声的安慰。

这是他目前能够做的事情，也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酥麻的触感悄然无声的爬上他的手臂，搂着吴庄冉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挪了点儿位置。吴庄冉似是这才大梦初醒，在他怀里轻轻挣脱两下，章景揉了揉酸痛的双手，干脆坐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吴庄冉的声音听起来略带一点沙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