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重彦在一边看热闹,咬着一块糖醋鱼,暗自偷笑。
谷中环境清幽,夜晚时繁星满天,夜幕沉沉,躺在竹楼之中,天上的星斗仿佛伸手一抓,就能碰到。
青音缠了方云宣一晚,软磨硬泡,要他留在谷中,“谷里可好了,四季绿荫遍地,花开不谢,谷后的山洞里还有一座深潭,那里的水沁凉舒服,夏天泡在里面,别提多舒服了。哥哥,留下吧……”
青音絮絮叨叨,不住说着药王谷中的好处。方云宣也很喜欢这个地方,风景秀丽,又不必顾忌世俗之中的闲言碎语,若是他和杜益山能隐居此处,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可惜事到如今,他们已经身不由己。谷外还有几十万大军等着他们,司马将军还在燕赤河边苦苦坚守。人不能自私,为了一已私欲,就把该承担的责任抛却不理,那是懦夫才做的事。
方云宣好言劝慰,说自己不能留在谷中,又答应青音,如果他们得胜还朝,一定再回药王谷看他。
青音忍了半晌,终于还是恼了,跟方云宣发了一顿脾气,把屋里能摔能砸的全都摔得粉碎,气得呼呼直喘。
第二日一早,方云宣三人要出谷去。
青音气哼哼的送三人出谷,也不理人,也不说话,骑在大花身上,自顾自往谷外走。
眼看到了谷口,苏密等人早在前面等着,方云宣让杜益山先走,自己回头,和青音告别。
一个孩子在谷中生活,方云宣有些不放心,说了几句“保重”,心里也不好受。
“谷里一到晚上气温陡降,小心着凉,记得睡觉时把棉被盖好。昨晚我想了几个简单菜式,写在纸上,用茶杯压在桌案上了,那菜做法简单,好做又好吃,怎么生火我也教你了,以后别总吃冷的生的,做熟了再吃……”
又想了想,方云宣又道:“我给你做了些点心,装在厨房里的青花瓷瓮里了,满满一瓮,够你吃上好一阵子了,还有……”
“住口!”
青音听着听着,心头一阵一阵发慌,这种感觉与母亲去世时十分相像,他难受极了,忍不住大喝一声,让方云宣别再说了。
“不用你假惺惺!你不肯留在谷中,我也不稀罕,赶快带着这些人滚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看见,不然,我见一个杀一个!”
方云宣叹了口气,又交待几句,才转身和杜益山等人汇合。
大队人马整装开拔,沿着青音指给他们的道路,穿过药王谷,往燕赤河下游行进。
路上平安无事,沿途并没有遇到机关,提前吃了避瘴的药物,趁未、申、酉三个时辰一路疾行,大军走得顺畅无比。
方云宣心头沉重,要是不认识也就罢了,相识一场,再让他把青音一个人留在谷中,每日孤单一人,他总觉得心里不好受。
杜益山劝道:“那孩子聪明狡猾,吃不了亏的。若是你实在放心不下,等我们捉到肖冠成,再回谷里看他就是了。”
韦重彦也道:“那小娃鬼精鬼精的,哪用你操心,他不使坏坑别人就是好的,你还怕他吃亏?”
方云宣点点头。他们行军打仗,前路凶险,自顾不瑕,哪里还能分出心神,去照顾一个孩子呢。
放下此事,跟着大军又向前行,又走了大半天,眼前林木渐稀,再往前走,就是燕赤河的弯道处。河水到了这里,生生转了一个弯,燕赤河在此处分做两条支流,转弯处河道狭窄,水势舒缓,士兵们只要淌水就能过去。
众人大喜过望,全都来了精神。苏密立刻请令,要为先锋,带大军渡过燕赤河,趁肖冠成不备,出其不意,直取他的天王府。
杜益山传下令去,让伙头军埋锅造饭,三军将士饱餐一顿,趁天黑时过河。
将士们分头行动,只等今日大战一场。
正在此时,身后的树林中传来一声虎啸,跟着就听见一个孩童的叫声:“哥哥,我跟你一块走!”
第80章:大获全胜
来人正是青音。
青音骑在虎背上,几个纵跃就到了大军面前,四下寻找,一眼看见正在埋锅造饭的方云宣,立刻跳下虎背,飞跑几步,扑到方云宣背上,“哥哥!”
方云宣也觉欢喜,拉着青音问明情由,得知青音要跟着他们一起攻打天王府,方云宣摇头说不许,“太危险!你跟着我也成,但是只能留守后方。”小孩子见那么多血腥,有害无益,还是不要让他看见不该他这个年纪看的东西。
青音闻言,不由哈哈大笑:“哥哥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怎么还说这样的话?我既然能孤身一人在这深山老林里生活,又岂是哪些寻常人家的孩子可比的。不是我说大话,凭我一人之力,就能踏平肖冠成的天王府,他那几十万大军,在我眼中,还不足为惧!”
方云宣细想想,也是。这孩子可不是普通人,就算是身强力壮的大人,在他面前也讨不了便宜去,何况他身边还时刻有只大虎相伴,即使上了战场,想来也不会吃亏。
杜益山对青音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个孩子身怀异术,若能帮他们一起攻打肖冠成,绝对是一个强大的助力。忧的是青音喜怒无常,脾气又暴躁,而且狡猾多变,实在是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万一日后因为什么事惹恼了他,他一怒之下,真不知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若是个普通孩子也就罢了,再闹也不至于伤人,可青音却不同,药王谷中杜益山亲眼见过青音的本事,说他轻而易举就能杀人于无形也不为过。
让这样的孩子跟在方云宣身边,杜益山怎么也放心不下。
眼下也没时间细细商议,十日之期将到,肖冠成那里是块难啃的骨头,如今要把全副精神都放在攻打天王府上,实在没有心力再去应付青音的事。
杜益山让方云宣好好看着青音,千万不要让他在战场上乱耍性子,坏了大事。
方云宣点头应下,青音却不屑道:“我会坏事?打完了这场仗,皇帝没准都要封我个国师当当,你还怕我拖后腿?管好你自己吧!哥哥这里自有我看着,不用你费心。”
杜益山冷声道:“但愿你记住这话。战场成败关乎千万将士的性命,你虽年少,也该懂得做人的道理,事情的轻重缓急,更应该分得明白!”
青音明知杜益山说的有理,可还是忍不住想要狡辩,搜肠刮肚想了一气,却找不出可以辩驳的话来,暗自憋气,嘴上不想认输,气道:“要你管我!你当你是谁啊,要不是因为哥哥,我早把你毒哑了,看你还教训我!”
方云宣忙打圆场,将两人劝解开了。经过百花阵一事,方云宣也看出来了,这孩子虽然喜怒无常,做事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对自己却是真心实意,绝无半点歹意。
孩子还小,在谷中随心所欲惯了,难免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对世俗礼数也是一窍不通。既然他想跟着自己,少不得要慢慢劝导他。方云宣十分喜欢青音活泼洒脱的个性,他那副爽直脾气倒不必改,只是劝他不要肆意妄为、胡乱用毒害人也就是了。
饱餐一顿,天色渐渐黑了,大军分做几队,由铁甲军先行开路,陆续渡过燕赤河去。
到了对岸,重新穿好盔甲,让所有士兵都把衣领、袖口扎严,以防毒虫。
青音插言道:“不必如此。我立刻吹起洞箫,将药王谷里的毒物都召集过来,你们只管攻城,肖冠成若放毒虫咬人,自有我养的毒物对付它们!”
韦重彦笑了一声,有些不信:“那些毒虫都是些飞虫,我见你养的毒物都是些毒蛇、蝎子,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哪能够得着?”
青音小脸一仰,得意道:“你才见了多少,我娘养的毒物又何止那几样,等着!”
将洞箫取出,轻轻吹奏,此次的曲调与上次不同,悦耳许多,节奏十分欢快,只是偶尔在平缓曲调中穿插着几个刺耳音符,破坏了整支曲子的节奏,听得久了,还是让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箫声一起,河对岸的方向就传来嗡嗡之声,跟着就有一团黑云像旋风似的刮了过来。
众人仔细观看,全都吓了一跳,只见那黑压压的旋风里,全是蝙蝠、马蜂,个头比普通马蜂大得多,振翅声也格外响亮,一靠近河岸,就像掠过一大片嘈杂的云雾。
将士们喜出望外,有了这些东西相助,他们就不必再提防肖冠成的毒虫,只要全力以赴攻城就行了。
苏密立刻请令,对杜益山道,“将军,标下愿为先锋。”
其余众将也纷纷请令出战。
杜益山心中早有算计,让众将分作五路,分别由东、南、西三面夹攻天王府,封死肖冠成的退路,留出北面,等大军夺下石桥,燕赤河边的司马将军自会趁机强攻过河,与杜益山等人汇合。
安排妥当,大队人马全速前进,马摘鸾铃,马蹄上都裹了厚厚的杂草,以防肖冠成的探马听到大军行进的声音。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走路时又轻又快,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终于在二更天时,穿过密林,到了肖冠成的天王府外。
远处城墙高耸,城楼上整整齐齐地站着无数士兵,雉堞墙后面,还不知暗伏着多少弓弩手。
杜益山挥了挥手,苏密等人领命而去,战鼓声起,苏密领先一步,率一支人马杀将出去,到了射程范围,铁甲军便向城楼处架起火炮。
苏密喊一声:“杀!”
立刻传来连声炮响,三军将士如洪水一般从密林中涌了出来,兵分五路,直取天王府。
这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嘶杀声不断传来,鼓荡着方云宣的心。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长刀,看着杜益山纵马向前,闯进了敌阵。
杜益山负责夺取石桥,是此次战役中最难打,也最危险的地方。司马将军一直坚守阵地,在对面迷惑肖冠成,肖冠成至今还不知道杜益山的大军已经撤离,还绕道药王谷,从他背后直插过来。
肖冠成的主要兵力都放在石桥周围,为了防止对面强攻,他在此处安排了许多精兵强将。最好的弓弩手,大量的火炮,也全都安置在燕赤河边。杜益山要想夺下石桥,绝非易事。
杜益山一身银盔银甲,身上一件素白战袍,手中使一把弯把长刀,他横刀立马,率先杀出一条血路。
方云宣也跟了上去,跟着一众兵将一路砍杀,眼前血肉翻滚,无数人倒在血泊之中。
战场上不能心软,更不是什么讲究仁义道德的地方,在这里,除了你死我活,是什么都不能去理会的。
方云宣不喜欢战争,更不喜欢杀人。可是,杜益山在前面流血拼杀,他就不能只等在后方坐享其成。他要和他的爱人并肩作战,哪怕多帮他砍翻一个敌人,也能为他前进的脚步拓宽一寸土地,也能多保护他一分。
方云宣上战场,是杜益山一直反对的。他手里的刀应该用来做菜,而不是去砍杀敌人。可惜情势所逼,方云宣也固执得很,杜益山只能无奈答应。
从他一定要跟着自己到南缰平叛,杜益山就知道,这个爱人他选得值了,方云宣顶天立地,对他更是好得无话可说,方云宣不只是一个体贴入微的爱人,还是一个能把自己的后背交托给他的知己。
他们之间不用太多甜言蜜语,从细微处对彼此的爱护体谅,就能体会出对方无限的爱意。
青音也紧紧跟在方云宣身后,他的坐骑实在特殊,人们一见那只吊睛猛虎,谁都不敢往上凑,哪怕是争战多年的老兵,见了这只呲牙咧嘴的老虎也觉得瘆得慌,还没打心里就怵了,刚要举刀,大花已经一个虎扑,到了他头顶上,抬爪就拍,吓得那士兵掉头就跑。
青音哈哈大笑,“大花,那儿,那儿还有一个!”他一面指挥猛虎,一面在虎背上吹起洞箫,天上乌压压一片,无数毒物随着箫声向前行进,越过青音和杜益山的大军,一直往城中飞去。
从天黑战到旭日东升,又从天明一直战到日薄西山。
肖冠成睡梦中得知杜益山的大军已经渡过燕赤河,打到了他的家门口,真是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召集手下兵将迎敌,才刚翻身上马,城门就被人撞破了,苏密领着三路大军前后夹攻,从三面堵住肖冠成的去路。肖冠成与苏密激战一场,实在不敌,只好向北逃窜。
刚逃到城外,杜益山早就严阵以待。
他的大军被冲得七零八落,身边只剩下十几个护卫的亲兵,肖冠成满身狼狈,连头上的缨盔都不知滚到了哪里。他心头慌乱,知道大势已去,自己已是无处可逃。
想他在南缰经营十余载,今日毁于一旦,心中如何能甘心,肖冠成立于马上,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他抱拳拱手,向杜益山许了无数好处,说只要杜益山肯归降,他就许下南缰半壁江山,珍玩美人更是随他挑选。
打到此时,情势早已是一边倒了,肖冠成输定了,败军之将还提什么归降,只管下马受死就是。
杜益山也不搭话,轻笑一声,向后挥手。
韦重彦一磕马腹,从后面挥刀上前,直取肖冠成的首级。肖冠成吓得缩颈藏头,忙向后躲。两马并辔,两人战在一处,肖冠成哪里是韦重彦的对手,让韦重彦使个虚招,在肖冠成头上一晃,哄得他举枪抵挡,刀还未到,韦重彦早已变招,刀锋一斜,直奔肖冠成的小腹而去。
肖冠成大叫一声,滚下了战马,韦重彦刀向前推,一气呵成,抵住了肖冠成的脖子。
老六等人也一拥而上,“拿住此人,可是大功一件,杜将军可不要偏心,这便宜怎么也不能让重彦一个人抢了!”
众人七手八脚,将肖冠成捆成了粽子。
第81章:班师还朝
肖冠成被擒,战局已定。
杜益山派贺双魁、韦重彦等人继续追缴逃出城外的肖党余孽,其余兵将打扫战场,肃清天王府后,将肖冠成用铁链锁好,装进囚车之中,派重兵严加看守,以防有人来营救。
又过了两个多月,南缰局势才渐渐平定,大部分叛军均以伏法,剩下的都是些污合之众,肖冠成被抓,他们全都四散奔逃,料也不足为俱,难成大事。
皇帝得到杜益山大获全胜的消息,龙颜大悦,即刻下旨封赏,又派使臣前来犒赏三军。
韦重彦活捉肖冠成,立了大功一件,皇帝特许他荣升正一品辅国将军,贺双魁也得了一个五品千户,其余兵将各有封赏,不必细述。
杜益山率众接了圣旨,休整几日,辞别苏密,率大军班师回京。
苏密百般不舍,一直将杜益山等人送出南缰境外。
苏密这个南缰总兵当得憋屈,名不副实,实际就是顶了空名头,干了个挨打受骂的活儿。想当初肖冠成何等张狂,在南缰称王称霸,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哪还会在乎他这个小小的南缰总兵。苏密两头不受待见,一面被皇帝骂无能,一面被肖冠成笑窝囊,还要随时应付朝廷派来的那些大爷似的南征将军们,日子过得真是苦不堪言。
若不是杜益山肃清南缰,还了他一方净土,苏密这个空头的总兵还不知要苦挨到什么时候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苏密送杜益山等人出了南缰,方才洒泪回去。
大军班师还朝,沿路秋毫无犯,杜益山治军极严,不许手下兵将随意出营,更不许他们滋扰百姓。路过村镇时都是静悄悄的过去,即使有当地的官员百姓邀请他们进城,杜益山也一律婉言回绝。
十一月初,大军已到京城之外,离京五十里扎下营盘,杜益山率众将进京见驾。
京中一片繁华景象,长街之上人头攒动,百姓们安居乐业,一派歌舞升平。
得知杜益山还朝,皇帝早派了太子出城迎接,入城之后,众将官上朝面圣,皇帝在金殿上封杜益山为定国公,又亲自许婚,准杜益山与方云宣成亲。
此语一出,自然是满朝哗然,文武百官窃窃私语,暗中笑杜益山自毁前程,娶个男人为妻,简直是昏了头,就算是皇帝亲自许婚,日后也免不了要遭人取笑,什么样的男人这样好,竟让他连锦绣前程都不顾了。
首辅蔡明礼更是气得浑身直抖,在金殿上就按捺不住,险些要动手打人。好不容易打下南缰,此刻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蔡明礼本想留杜益山在朝中,帮自己铲除严荆一党。如今可好,他自己把自己的仕途之路给断了,怪不得皇帝这么痛快就封了他定国公,打南缰的时候,严荆几次进谗言,皇帝理都不理,原来是杜益山那里早与皇帝有了协议,他是拿自己后半辈子的前程去换了一纸婚书。亏得他还在这里替杜益山千般谋划,万般计较,简直都成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