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还真是难缠,软硬不吃的。方云宣觉得头疼,不由想起远在广宁的楠哥儿,觉得还是自家的孩子可爱,可不像这个小童,狡猾得很。
方云宣把小童抱下来,拉着他问道:“你告诉我们哪里有水,我做好吃的给你作为交换。怎么样?”
小童想了想,点头说好,“不过不许你出这个林子,除了盐外,也不许你搁什么东西调味。还要我吃了说好,才行。”
众人都觉得难,士兵们叫道:“这是刁难人么?不许出林子怎么找食材,难不成你想啃树杈?不许搁调料,什么好东西都没滋没味的,还做什么做?瞎耽误工夫!”
杜益山也是满心气愤,这个孩子来历成迷,又刁蛮任性,脾气说变就变,连一点基本的礼数也不讲,他们时间紧迫,与其与这个孩子纠缠,倒不如赶快去找水源,来得更为实在可靠。
方云宣笑着安抚,对杜益山说道:“别急。我看这孩子对这里极为熟悉,不然他也不敢一个人在林子里乱走了。既然他知道哪里有水,向他问清确切地点,不比我们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乱撞强?只要一会儿就好,我已经有了主意,如果试过后他还是不肯说实话,我们也就死心了,再去别处找水也不迟。”
杜益山觉得有理,笑道:“就依你。”又让十几个士兵原地休息。
方云宣让杜益山等着,“一会儿就有好东西吃了。”
杜益山也有些不相信,这林子里除了树就是草,再有就是这只瞪着眼睛看人的老虎,能有什么好吃的?
那老虎虽然乖乖卧在小童身边,甩着尾巴静悄悄的,可它偶尔一抬爪子,还是吓人得很。士兵们都觉得害怕,离老虎远远的,背靠背围坐一圈。
方云宣钻进树林里,在草中翻找一气,扒开草窠,拿匕首挖出一样东西,撩开大襟兜好,然后将浮在表面的泥土草屑都盖回去。
“这不就是蘑菇么?我天天吃都吃腻了,有什么好吃的!哥哥,蘑菇都挖出来了,还盖土做什么?哥哥……”
那小童一张小嘴一刻不停,他紧紧跟在方云宣身后,一边围着他乱转,一边不停地说着话。
方云宣耐心解释,“这个可比蘑菇好吃,这是松茸。只要不把菌丝挖断,再重新盖上浮土,隔一段时间,这些菌丝就能重新长出松茸来。”
方云宣与小童一问一答,渐渐也放下心防,这小童精灵古怪,偶尔说出口的话虽然嚣张了点,不过也是一片童言童语,相处久了,倒也不让人觉得讨厌。
说了一大气,方云宣也发现了,这孩子就是个话痨,也许是这里的日子太过寂寞,把孩子憋闷坏了。他连珠炮似的说着话,有时方云宣忙着挖松茸,顾不上回答他,小童也不歇气似的自问自答。
方云宣心里直笑,与小童说话时也更加坦白挚诚。问了他许多家里父母的事,小童都高高兴兴的回答了一遍。
拣了松茸,回来架起树枝,点着了篝火,把松茸切成薄片,放在火上略微烤上一会儿,撒了精盐,就能吃了。
松茸这东西本身的味道就很鲜美,最好是加了酥油,用炭火烤过,味道更佳。此处只有树枝,方云宣怕树枝燃起的烟气伤了松茸的味道,特意选了一株结了酸果子的果树,砍下几截枝杈,用来烤松茸。
果木燃着略有清香,染在松茸上别有一番风味。
烤好了递给小童,小童早就眼巴巴的瞧着,烤松茸的香味一阵一阵的往他的鼻子眼里钻。
迫不及待的接过去,把松茸扔进嘴里,嚼了两嚼,小童眯起来眼睛,舍不得咽,只含在嘴里,叫道:“真好吃!比我娘做的好吃多了。哥哥我还要!”
方云宣又烤了几片递给他,吹了吹,“慢点吃,别烫着。”一面又把剩下的松茸都烤了,分给杜益山和几个士兵吃。
面对美食,众人却都有些食不下咽。松茸的味道是好,只可惜实在口干。
他们这些人每天喝水都有定量,杜益山与普通士兵一样,每人每天都只有一个杯底的水润喉。如今就是给他们龙肝凤髓吃,都比不过一口清水的甘甜味道。
吃药似的抿着,不时舔两下干燥爆皮的嘴唇,口中没有水分,每咽一口吃的,都像有硬物划过嗓子一样。
小童吃得香甜,吧嗒着小嘴儿,回头叫那老虎,“大花,你也尝尝。”抬手一扔,将一片松茸扔进老虎嘴里。
那老虎刚才还一副凶像,可到了小童跟前,却真像一只被驯化的大花猫一样,乖乖地卧在他脚边,给吃的就接着,那一片松茸进了老虎嘴里,石沉大海一样,怕是连它的牙缝都塞不满,可大花还是满足不已,高兴得虎啸一声,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小童又吃又玩,终于心满意足。站起身来,指了指药王谷的方向,“我带你们进谷找水去。”
方云宣高兴极了,连连道谢,又问小童:“我们擅自进谷,不知药王谷的谷主可会答应。”
小童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胸脯拔得老高,“我就是谷主。我答应你们进谷了,谁还敢说不许?”
众人大吃一惊,方云宣也有些将信将疑。他刚刚与小童说话,已经大致猜到小童的身份,应该与这座药王谷密切相关,极有可能这个小童的母亲,就是药王谷的谷主。可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会是那个让南缰人闻风丧胆的世外高人。
士兵们都不相信,嘻嘻哈哈地取笑道:“你是谷主?我们可听说药王谷凶险异常,里面瘴气横生,遍地机关,还有不少毒蛇、猛兽,那里的谷主精通岐黄之术,能把死人医活。就你这样的,还没个扫帚高……像吗?你这小娃要是谷主,那我岂不是谷主他爹了……哈哈……”
小童大怒,袍袖一甩,袖中飞出一串银针,直奔大笑的士兵而去,又喝命:“大花,咬他!”
那士兵没有防备,被银针扎中面门,脸上立刻麻了半边,渐渐连身上也没了知觉,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眼看着头顶上一只恶虎扑了过来,却连跑都跑不了,身上又麻又痛,怎么也挪动不了。
其余士兵急忙冲上前解救,纷纷抽出手里的家伙,挡住那猛虎的去路,将它围在圈中。
“大花,一块咬!让他们笑话我!你们这副模样也配当我爹?我娘说我爹长得可丑了,要像哥哥这样丑的才成!”
方云宣又气又笑,心道: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忙让小童住手,有什么话慢慢说。
小童怎么也不依,又闹又叫,蹿上跳下,指挥老虎咬人,杜益山被他闹得心烦,不由大声喝止,让小童老实点。
杜益山声如洪钟,气势惊人,小童吓得一哆嗦,立刻老实下来,扁了扁嘴,委屈道:“凶什么凶?”
又拉着方云宣装可怜,“哥哥他凶我……”
虽然明知他是装的,可小童一双大眼含着泪花,白嫩的脸颊鼓得像个包子,方云宣还是忍不住好言安慰。
又仔细问了一遍,才弄清这个小童的身世来历。
原来他真是谷主。
十一年前,小童的母亲与他的父亲不知因为什么事大吵了一架,父亲愤而出走,小童的母亲一气之下,就躲进这深山老林里再也不见外人。十一年间,夫妻俩一直斗气,妻子躲着不见,丈夫也负气不找。两个人僵持了若干年,直到去年时,小童的母亲染病身亡,只剩下小童一人,在这深谷里孤单度日。
小童的母亲脾气倔强,她极擅岐黄之术,且精通阵法,最擅于用利用地势、草木,因为谷中只有她母子两个,为防歹人,才不断在药王谷外添设陷井。
药王谷地势偏低,本来就易生瘴气,小童的母亲就利用这点,除了这道天然屏障外,十年来又不断在谷外布阵,所有机关埋伏上都抹了巨毒,只要有外人进谷,一步踏错,就会触动机关,哪怕只是身体接触了一片草叶、树枝,都会身中巨毒。
第77章:春风十里
小童的母亲去世后,谷中就只有小童一人,如今的药王谷主,自然就是这个小童了。
众人都觉离奇,不过这小童的确不简单,单看他驯化猛虎,和刚才出手伤人时的狠戾,倒真有几分像传言中的人。
“说起来刚刚我们有个兄弟碰到药王谷外立的木牌,被一股白烟薰瞎了眼睛。既然这个小童说他是谷主,那毒一定是他下的了。能下就能医。将军,不如让他给那兄弟治眼睛,若能医好,自然能确定他的身份了。”
杜益山觉得有理,便和方云宣商议,带这个小童回营,先让他医治受伤兄弟的眼睛,再进谷中去找水。若一切顺利,由方云宣跟小童打个商量,就连取道药王谷,让大军从谷中穿行而过,也是有希望的。
这一趟收获不小,众人都觉得高兴,若能说通,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方云宣和小童说了,小童瞧着方云宣,顿了片刻,眼珠转了又转,才答允道:“好,我跟你们回去。找水的事也包在我的身上。”
小童模样俊俏,人也古灵精怪,他虽说他是药王谷的谷主,可实在跟众人心中所想的形像相去甚远。因此众人对这小童都没防备,觉得一个小娃娃,再怎么样也翻不起大浪头。没料到,就是这一时的疏乎大意,险些让他们铸成大错。
回到分开时的地方,八队人汇合已毕,赶回营中。
此时已快到酉时,天渐渐黑了下来,墨染丛林,光线转暗,杜益山回了营地,就立刻命人抬过那个受伤的士兵,让小童医治。
小童一直跟在方云宣身边,两人一路形影不离,方云宣得知,原来这个小童的名字,叫青音。
方云宣说这个名字好听,又问小童姓什么。
青音满脸不解,奇怪道:“娘就叫我青音,什么是姓?我叫娘娘亲就会答应,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也知道那是我娘。”
提起母亲,青音才收起一脸嘻笑,黯然望着药王谷的方向,对方云宣说道:“哥哥,娘亲死时一直拉着我的手,我知道她难受,也给她吃了好多好多的药,可惜她的身子却怎么也不好。我知道,她是讨厌我了,她想找爹爹去,才这么急着离开,她心里急……是我拖累了她。”
方云宣听得心酸,他不清楚青音的父母之间发生了什么,竟会让夫妻二人到死都不肯再相见。从小童的只言片语之中,方云宣能深刻感受到他的母亲对他父亲深深的爱恋,说什么长得丑,分明是一个女子爱得太深,才故意把爱人说成那个样子,来纾解那份想见不能见的相思之苦罢了。
想想自己与杜益山,实在是幸运太多,他们之间也是千难万苦,要经过许许多多的磨难才能在一起,方云宣庆幸杜益山是个刚毅、果绝的真汉子,凡是他决定的事,无论遇到什么艰难困苦,他都不会放弃。有一个这样的爱人,方云宣才能如此坚定不移的和他并肩作战,即使所有人都责骂他,说他伤风败俗,有违人伦,他也绝不会再放开爱人的手。
青音撩开受伤士兵的眼皮,仔细看了看,又在他眼角按压,问他疼不疼。
士兵疼得哀嚎,青音却点头笑道:“知道疼就好,说明经络没断,还有救。”
从腰里拽出一个长条包袱,解开来摊在地面上,众人往里一瞧,包袱里都是些瓶瓶罐罐,有大有小,形状各异,此外还有一个脉枕,和一个插满银针的白布包。
青音让人按住士兵,“按好了,别让他动,万一扎歪了,治头治到脚上,我可不管!”
说着话他从白布包上拽下十数根银针,找准那士兵眼睛周围的几处大穴,手下如飞,将银针全部刺入穴中。
士兵疼得钻心,头上像被重锤击打,嘴里不住喊叫,几个人都压制不住。
青音打开一个白磁瓶,用一柄玉制小勺舀出一点药膏,分别点在士兵的双眼里,再用干净的软布包裹,过了片刻,士兵就不再出声,人也瘫软下来,呼吸粗重,昏睡过去。
“这针要扎够一个时辰,你们别动他,就让他躺着休息。等他醒了以后,每日两次,把这瓶子里的药给他抹在眼睛上,不出一个月,他就能看见东西。”
士兵们欢喜异常,都向青音道谢,青音哼了一声,却道:“东西是能看见,不过只比瞎子强些,要想像从前一样,那是绝不可能了。就算我娘活过来,也只能治到这样了。”
又笑嘻嘻地道:“谁叫他手欠,随意动谷里的东西的!”
这话说的赌心,围着看的兵将全都听出一肚子火气。但青音的身份特殊,此次战役的胜败都系在他的身上,兵将们敢怒不敢言,谁都不敢发作,只狠狠瞪了青音一眼,将受伤士兵抬到别处休养。
治好了士兵,青音主动提起:“不是要找水么?跟我进谷吧。”
杜益山看了半晌,对青音,他心中实在难生好感。如今这个局势,由不得他因为个人好恶而耽误大军行进,想到还苦守在燕赤河边的司马将军,药王谷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们也要闯了。
点齐众将,杜益山传令下去,他和方云宣,带一千精兵进谷取水,剩下的人马都由苏密统领,若是他们一日之后还没有从谷里出来,就让苏密率大军踏平药王谷,硬闯过去。
众将听令行事,各自排兵布阵,在药王谷入口处拉开阵势,万一谷中有什么异动,他们就立刻发下大军强攻。
苏密得知眼前这个小小孩童就是大名鼎鼎的药王谷谷主,差点都给气哭了,这么多年令南缰百姓闻风丧胆的高人,竟是这么个刚断奶的小娃,怎不令人憋气窝火。
杜益山要进谷取水,苏密头一个反对,“还取什么水,大军压境,直接铲平就得了,一个小娃娃,能有多大能耐?可恨我们这些人,竟被他一点雕虫小技骗了这么多年,简直可笑!”
杜益山摇了摇头,韦重彦前去探路,已经过了大半天了,还不见回来,谷中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一无所知。万一真如传言中一样,谷中处处凶险,是个有进无回的鬼地方,那他们这样贸然行事,岂不是干等着吃亏?
如果能说动青音,平平安安的解决这件事,还是不要轻易劳师动众,派大军强攻的好。他们人困马乏,能不损失一兵一将就穿过药王谷去,是最好不过的。若实在行不通,再想别的办法也来得及。
苏密觉得有理,这才领命。
杜益山挑选一千精兵,跟在青音和方云宣后边,一起往药王谷走去。
刚刚的情景青音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好像不明白似的,只顾着和方云宣说话,全没把杜益山等人放在眼里。
一路前行,越走越靠近药王谷,眼前景色骤然一变,树木仿佛活了一般,渐渐交错互抱在一起,周围绿油油一片,连方向都辩不清了。
“这是我娘布的春风十里绿荫阵。只要进了此阵,就会失去方向感,左转右转,像被风团包裹一样,遍寻不得其踪,要想出去,除非找到风眼,否则就是转一辈子,他也别想出去。”
青音得意洋洋,与方云宣说起母亲的本事,心里自豪得很。
回头瞧了一眼,青音故意快走了两步,与杜益山等人拉开些距离。他边走边摸,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拉开抽绳,拿出一个雪白的东西放进嘴里,吮了两口,又拿出一个,塞进方云宣嘴里,“哥哥你也吃。”
方云宣心里记挂着杜益山,不时回头往后面看,生怕他困在阵里,不防小童塞了什么进他嘴里,入口清甜,像是一块糖。
方云宣也没在意,心中好笑,到底是个孩子,走路还吃糖。别看他一张小嘴牙尖嘴利,说话能噎死人,可还是改不了小孩子的心性。
跟着青音,众人很快找到出路,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高处有人不住喝骂,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韦重彦被一张渔网吊在树上。
杜益山连忙砍断绳索,放韦重彦下来,一打听,才知道他掉下陷坑后,急忙提气上跃,想纵身跳出陷坑,谁料才跳出来,兜头就被一张渔网罩住,挂在了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