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不是询问,因为他已经拿起汤匙,舀了一勺莲子粥送到景昀嘴边。“快吃啊~”
这人真是,一点也不关心他人的意愿!但是,谁叫自己找虐,硬要喜欢上这么一个霸道的人呢?没法只得讷讷地吞下。
“好吃吗?”
“尚可。”点点头,表示满意。
“来,合你的意,就多吃一点吧,昀儿太瘦了。”抬手又是一勺,殷勤地递到他面前。
这样的情景,就如同恩爱的夫妻般,相濡以沫,和谐得没有一丝破绽。只是他们都知道,这样的生活,毕竟离他们太远,前面的路,还很长,布满荆棘。
更何况,两人之间,隔着一条命,骆卿舞的命,景昀的娘亲……
“吃不下了。”景昀对着面前的食物摇头。再吃,真是要撑坏了,要补也不是这么个补法,尽是山珍海味。他本就性喜清淡,面对那么多油腻的食物,只为不坏了他的兴致,才逼自己一口口咽下。
“才吃了这么少!不行,再吃点吧。”景尧恨不得一下子把景昀养胖。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少疼一分。抱着他,直磕手,也磕着心啊。
“真的吃不下了。”推开景尧的手,起身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你吃吧。”
看来是真的吃不下了,景尧无奈,只得自己把食物给吞了。其他的菜都没有动,只是吃着景昀吃过的,吃着吃着还不时地抬头对着他笑,好像他不是个已过而立之年的成年男子,而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年郎,一脸纯真。
这是平常百姓夫妻的生活吗?虽然没有体会过,不过应该相去不远。那么温馨,那么和谐。他对于爱,对于景昀的要求不高,只求食同桌,寝同榻,相依相伴,永不分离。无论前面挡着什么,哼!一论杀无赦!就算是自己的母后也不行。她对于自己的生育之恩,早在十二年前就已偿尽。至于养育之恩嘛,呵,那就更与她无关了。
景昀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进食,眸光渐渐迷离起来。他的一举一动还是那么优雅,连进食也是不紧不慢,仪态万分。别人总说自己风华绝代,仪表翩翩,殊不知这一切都是眼前人的潜移默化。幼年的他景仰着他,学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后来警觉,竟已深入骨髓,无法抽离。只是他呀,从来都不知道。明明爱得要命,却有时看得不清楚,一味钻牛角尖,苦了自己。
吃完放下碗筷,景尧才对上景昀痴迷的视线,一脸戏谑。“昀儿对自己所见可曾满意?”
景昀白皙的脸蛋抹上殷红,嗔视他一眼,低下头去,把玩自己的手指。“尚可。”
景尧朗声大笑,握住他的手,细细地揉搓着。“看来三哥竟和那般菜色一个身价了么?”
景昀作势思虑,看看景尧,再看看菜色,方开口:“三哥比起这些名菜,更秀色可餐。”只是吃的时候比较痛苦。该死的,现在身下还是撕裂般的痛,绝对不能让他食髓知味,不然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真不知道他的体力怎么这么好。
“那昀儿方才吃得可满意?”挑挑眉,将椅子移近些,手抚上景昀的腰身,有意无意地往下探去。
景昀倒抽一口气,疼得蜷缩起身子,额头冒出细汗。
景尧才知玩过了头,急忙搂住他下滑的身子。心疼得不得了,抱着景昀亦是脸色苍白,好像痛的是自己一般。“很疼吗?该死的,我不该,我……”
不断地用手捶打自己的头,一边又密切关注景昀的情况,恨不得杀了自己。
明知道昀儿可能会受伤,还这么放纵自己,一点都没顾及到昀儿是否能承受得了。真该死!
虚弱一笑,勉强握住他自残的手。“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不要打自己,我会疼。”牵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这里,很疼,很疼。”
“……”景尧没有说话,紧紧地抱紧怀中的人儿,还在颤抖的手,泄露了战栗的心思。
“三哥,让昀儿睡会儿好不好?不要吵醒昀儿好不好?”
景尧身子一颤,随即困难地点点头。“只许睡一会儿,三哥陪着你。”害怕昀儿离去,害怕昀儿到一个自己永远到不了的地方,害怕昀儿舍下他……
只能靠着手中的重量,温热的触感,跳动的心,才能抚慰他颤动的心。
或许放不下的,是他吧。昀儿看得比谁都开,一味抓着不放的是自己。
那时的昀儿,也是这么躺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面目苍白。当真以为他去了,只是微弱的心跳告诉他,昀儿还活着。那么刻骨铭心,怎么自己就忘了呢,怎么就忘了……
紧紧搂着,似怕人夺了去。
昀儿你还记得吗?三哥曾妄言,连神都惧我三分,何惧那些个魑魅魍魉。可是,三哥怕,怕失去你……
第十六章:飞来横祸
“皇上,殿外太后娘娘驾到。”皇上口谕谁也不得进来,这可难为下头这些个奴才们了,两头都得罪不得。
景尧眼睛危险地眯起,知晓太后肯定是已经知晓昀霄殿内发生的事了。不过来得可真是快,还以为她能按耐得住呢。
小心翼翼地将景昀放到床榻上,蹑手蹑脚走至门边才回答:“让她到景耀殿吧。朕立马过去。”
回头再看了沉睡中的景昀一眼,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门咿呀一声缓缓关上,掩去门外是是非非。
景昀眼睛慢慢睁开,眸光一闪,反射出一丝阴寒。三哥,昀儿终究骗了你……
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屡屡弄皱的衣袖,打开殿门。
门外白雪皑皑,树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在微弱的阳光下,滴答滴答地滴着水。
融雪,是希望;化尽,是胆寒。
戏,开场了吗……
药公公见景昀出来,急忙为他披上雪裘,怕他冻着了。“皇上去景耀殿了,殿下您——”
“我没事。”景昀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不知在想些什么,嘴里却是有条不紊地应着。“我要出宫一趟。怎么做,你应该知道。”
药公公倾身应下。
景昀想了想,再嘱咐道:“他问起的话,就不要隐瞒了。”
否则,真怕他会做出什么事。刚刚自己装睡的时候,他脸上那种绝望地神情,让他不忍。能让他放心一分的话,就随他吧。
“是。”
景昀不再多言,扬袖离去。
******
暗他们被安置在了驿站。所以景昀一出宫便马不停蹄地往驿站方向赶。
一下马,身上便挂上了个沉重的东西。微一皱眉,立马知道是谁。
“语沪,你又重了。”
语沪嘴马上扁了下来,泫然欲泣。“语沪没吃很多嘛……”
“是吗?”他状似怀疑地偏头。
“少主,他确实没吃什么……”暗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为他平反。少主昨天走了之后,语沪一直绷着个脸,饭怎么劝也不吃,那可能变重啊。他还真是没想到这么一个天真烂漫的人脾气倔起来谁也拉不住。
炎已经看惯了这种场景,切了一声,撇过头去。只有暗才会傻到为他解释。
果然……
“你又没吃东西了?!”景昀的声音急转直下,由刚刚的温和转变为严厉,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说变脸就变脸。
暗这才知道,少主这么说只是为了引出他的回答而已。显然少主对语沪的脾性很了解……
语沪低下头,认错态度良好。这样子让景昀反而没法开口再责骂。“我不是说过了吗?下次我有事出去,你一定要乖乖吃饭,为什么都不听?”
犹带着怒气,只是少了几分热度,甚是温和。
“景昀不在,语沪吃不下……”
暗叹一口气,景昀都不知道他的习惯是怎么养成的。难道自己真的对他太过宠溺了吗?
“算了。我陪你去吃点东西吧。要吃什么?”
一有景昀在身侧,语沪的心情立马好起来,连带着胃口也大开。“语沪想吃街角的那家馄饨~!”
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可是景昀不在,吃什么都没胃口。现在他回来了,当然要去尝一尝。
“好~”
拉起他的手,向那家摊铺走去,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衣饰与街头小摊是那么格格不入,如入无人之境,自在地坐下。
“来一碗馄饨。”
小摊老板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热情地招呼。“好嘞,马上来~”
“下次不许不吃饭,知道了吗?”
语沪扁扁嘴,不情不愿地答应。
“客倌,您要的馄饨~”
景昀把碗推到语沪面前,示意他吃。
语沪眨巴眨巴眼睛,问:“景昀不吃吗?”
“我吃过了。”
语沪哦了一声,埋头吃馄饨,额间垂落的乱发掩去了眸中的亮光。
忽然,市集嘈杂起来,依稀可以听见纷沓的马蹄声。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弄明白,就见一匹骏马发疯似地向面瘫奔来,且越跑越快。
景昀下意识地就想将语沪带离,可是语沪竟一把拉过他,手臂一抖,他如彩蝶般旋向他,发钗掉落,如墨般的长发在身后挥洒出一道亮丽的弧线,金绣的黑衣下摆如风拂过,飒飒作响,扬起后,慢慢垂落,静止。
回神之际,已在语沪怀里。
这个时候的景昀,发如泼墨,面若桃花,绣眉蹙起,好一副美人图,让周遭人都看傻了去。
这个场景亦深深留在了语沪心里,似扎进了刺,深深地。与景昀一比,江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如果他知道日后的分离,对立,当初的他还会选择那么做吗?他不知道。只知道,在他的后半生里,景昀这两个字从来没有淡去过,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显目。留着,疼。拔去,痛彻心扉。
“啊……”滚烫的馄饨全倒在了景昀身上,一阵热辣辣的疼。这算不算是飞来横祸啊?出个门都不行,以后得先占卜再出门……
语沪恍惚的心思回转,惊吓不已。“景昀很疼吗?语沪给你呼呼……”
话语间已是哭腔浓重。
“先起来吧。”困难地爬起身,看向发疯的马匹,已经倒在地上,颈间鲜血漫流。
走近几步,发现竟是一个小石子就将其毙命。
热闹的市集中,怎会有发疯的骏马?偏又这么凑巧向他们奔来?看来是有人想要他的命呢。
但又是谁拔刀相助?
“景昀……烫……”
景昀回过神,才想起身上的烫伤,马上感觉到一阵刺疼。该死的,肯定烫去了一层皮!
“少主——”炎还想说话,被景昀拦下。想必他也看出来了。
“先回去吧。”捂住伤口,疼得抽气。
******
景昀小心翼翼地脱下衣服,尽量不碰到伤口,但还是疼得受不了。那汤怎么就这么烫!
语沪撞开门,像得到了救赎,开心地朝景昀挥舞着手中的膏药。“景昀,语沪向炎要了烫伤药,给你……”
后面的话被吞进了肚子里。他的眼睛睁得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
“你的身子……”
景昀的身上满是吻痕,刚刚没意识到,语沪一提起,他立马回过神来,尴尬地披上衣服。天啊,他刚刚好不容易脱下来的……
“药膏吗?拿过来吧。”他脸爆红,只能拙劣地转移话题,虽然自己也知道很牵强。
“是谁弄的?”
景昀只顾着尴尬,没发现语沪语气的阴沉。
“不小心碰到而已。”
这个借口好……没技术……
不肯说实话吗?语沪手紧握成拳,脸上还是天真烂漫。“是被蚊子叮到的吧?呵呵,好好笑。”
话到最后,已有几分冷硬。
景昀马上点头,感谢他为自己找了个好借口。
寒冬腊月,哪来的蚊子?景昀连骗自己都不愿意了吗?这么拙劣的解释都能点头附和。
低下头苦笑,掩下眼底的异样。
“那药膏语沪放这里了,景昀自己能擦吗?”
“能的,能的。你先出去吧。”天啊,脸全丢光了,回去一定把景尧搓一顿!
虽然很想擦掉他身上不该存在的痕迹,很想烙下自己的印记。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那个人,不能留。就算他是她的儿子又如何?对自己有害的人,一个都留不得!
第十七章:伤害
“炎,暗,进来吧。”整理好伤口,才开口把在门口等候良久的两人唤进来。
炎主动掩上门。
“怎么样?查到了吗?”仿佛刚刚的狼狈与他无关,现在的景昀又是一个翩翩佳公子,风情无限地依靠在椅背上,素手执起茶壶,悠然地倒着茶。
“属下往马匹来处查,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不过……”
“不过什么?”放下茶壶,端起茶杯轻轻吹气。
“那匹马来头可不小。竟是来自秦国!”
眉头一皱,眼中精光一闪。“秦国?”
“我国与秦国在显宗年间早已定下盟约,誓言百年之内,绝不兴兵相向。每年秦国亦是会献上宝马百匹,以示友好。想来与那禁宫中的人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为何要做得如此名目张胆。”
父皇年间结下的盟约?
景昀没理会炎口中的阴谋诡论,只是对那个盟约分外感兴趣。
父皇为何会与秦国结下百年之好?那时的秦国国力凌弱,没什么好希冀的,父皇又为何要与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国扯上干系?禁宫中的人?难道……
“好了,后面的事我会处理,你们歇息一下吧。”景昀略一沉思,顿了顿又问道:“好好照顾语沪,不要让他再闹脾气了。没事不要到处乱晃。”
炎和暗对视一眼,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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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好炎和暗,景昀马不停蹄赶回皇宫,只是目的地却是宫中的藏书阁。历代的宗卷都在这里。
状似随意地看着,眼睛却精准地掠过每一本书籍。
随手一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翻开已经泛黄的书页,看到里面记载的内容,嘴角牵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把书塞回去,眼睛因为仇恨而更加闪亮。原来如此,怪不得。
那自己就更有理由扳倒她了,哼!
再回到昀霄殿已是二更,困倦地揉揉额角,发觉眼睛酸涩,只想倒下睡一觉。
昀霄殿仍是灯火通明,景昀不免诧异难道景尧都是这么晚还不睡。
走近了,听见里面竟不时有东西摔裂的声音传来,无奈抚额。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倔?!语沪是这样,他也是这样,离开一会儿都不行。
推开门,一个骨瓷花瓶就在脚边嘭地一声裂开,碎片四射,擦过脸颊,留下一道血痕,在景昀因疲惫而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显得分外刺目。
景尧愤怒的眼神扫向门口处,眸中涌起一股不可思议和失而复得的惊喜,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昀儿。”
景昀没有回答,阴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觉出一身冷意。
“你去哪里了?!”语气里满是愤怒。
“去哪?呵,我能去哪?”没想到自己这么不值得信任。以为自己走了吗?
他能去哪?他不知道,只知道他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他真的以为他是离开了才会大发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