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浩轩想到在济州城内遇到的那一队精兵,对山贼的定位其实早就已经摇摇欲坠。可是他想不明白,当今还有谁有这个水平,训练出如此精锐的兵源,而且将他们编织在一群山贼之中,最起码是打着山贼的招牌。如今天下硝烟四起,自立称王也好,打着各种维护大定江山正统旗号起义的藩王也罢,想着要逐鹿问鼎的人,总不会顶着一个山贼的名头。这对于将来的发展有多么不利,连他这种人都一清二楚。
若是说他们没野心,就是想安分当个彻头彻尾的山贼,说出去根本没人信。安分当山贼的,哪有直接攻城的?
而且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这攻城的速度怎么都不正常?似乎根本就没有遭遇什么有效的抵抗。
樊浩轩还在纠结的时候,元嘉已经站起来准备出发了,还戳了戳樊浩轩的肩头:“走不走啊?不走我走了啊。”
樊浩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凑热闹不嫌事大。”看着元嘉这不死心的劲头,这会儿也劝不住。反正有他看着,到时候情况不对,他直接把人拽回来还是做得到的。说不定,这人根本就摸不到地头呢!
元嘉迅速摸到了地头。
樊浩轩跟着元嘉蹲在茅草丛中,两眼略微呆滞。身边的人盘腿坐着,一脸惬意地扔着草茎,又捡了几颗石子,总算喃喃说了一句:“唔,到现在为止都是对的。”
关于押运粮草之类的事情,元嘉的原身甚至比樊浩轩更清楚各种细节,毕竟在这种类似的部队中干了三年,并不是白干的。当然,作为一个最小最基层的兵丁,原身也就知道那些细节。
樊浩轩之前对元嘉说的那些可不一样,那涉及到整个后勤辎重的押运流程,甚至包括一部分应急处理之类的内容。
有了这些信息,再有了那些流民们的“勇于探索”,元嘉才敢这么冒险。
有一句话叫绝处逢生,类似的话有很多,譬如说九死一生,柳暗花明之类。放在术数上来说,万事万物,生门是永远存在的。再怎么险恶的环境,总会存在生机。他们术数中人,包括一般人,也会记得做人留一线。
当然,还有一句话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如果一个人要自寻死路,那别人是拦也拦不住的。
元嘉挑选的这个地点,在各方面来都是一个死角。甚至如果没有樊浩轩的帮助,元嘉还不一定能够自己上的来。
这位置视野绝佳,很快就看到官道上出现一队官兵。官兵的队伍很长,押运粮草并不是轻省的活计,就是死在沿路的人也不少。
官兵们的精神状态显然很萎靡,甚至因为靠近济州城,而产生一定程度的倦怠。
樊浩轩原本只是看着身边的元嘉,这时候却皱紧了眉头。济州城已经被攻破了,越靠近济州城,遇到反贼的可能性就越大,官兵们的精神应该越紧绷才对。怎么会这么松懈?
难道,他们肯定不会在这里遭遇战斗?
两人的视野不仅将官兵们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连那群埋伏的流民看着也是一目了然。
官兵虽然显得不那么专业,可是抢劫队伍显然更加业余。尤其业余人士们还拉拢了很多业余中的业余充当炮灰。
一辆辆满载的粮草的车,在官道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车辙印。流民们的眼中渐渐看不到官兵的威胁,只知道那车上有着大量的粮草,只要有了粮草,他们就有吃的,就不会饿死了!
在一辆车的车辕断掉,没了行动力的时候,一个流民率先冲了出去,直接扑在车上,挖了一个洞。
旁边的官兵愣了一下才惊醒,高呼一声:“敌袭!”同时大刀一闪,那流民顿时身首异处。
猩红的血液喷洒,那流民的尸体,手还紧紧握着麦粒。
麦粒顺着挖破的麻袋哗啦啦地流下来,像一道细小的金子做的飞瀑,直接冲击到了饿得眼睛发绿的流民眼中。
和之前说好的听指挥什么的完全不一样,一群流民嗷嗷叫得冲了出去。
韩老三等人呼喝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能也提起刀子冲进了人群。
元嘉的眼神顿时眯了起来:“那几个人……”这年头什么人能有刀子?不是菜刀柴刀,而是真正的砍刀。
韩老三一群不过七八个人,但显然分工明确,甚至武力值也十分高。他们目的明确,照着被流民们冲散的地方杀进去,分散的官兵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在这里,没人比元嘉更清楚,这些后勤兵根本就没有多少战斗力,虽然足够威慑一般的老百姓,但是碰上真正的精兵强将,根本就犹如瓦鸡土狗一般不堪一击。
韩老三这一群人,其实比不上樊浩轩在济州城内碰上的那一队。韩老三这些人,在元嘉眼中看着强,可是在樊浩轩眼中处处都是破绽。
樊浩轩见不得元嘉眼中的一丝仰望,忍不住对他科普:“他们不过是仗着一时之勇,根本坚持不了多久,等官兵们收缩阵型,这些人就等着被包饺子吧。”
局势果然很快就如樊浩轩所说的变化。但是韩老三几人显然有所准备,开始不遗余力地制造混乱。一时间,各种烟尘四起,甚至还有摔炮的声音,成功惊动了运送的牲口。
两头健驴就没头没脑地往元嘉和樊浩轩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元嘉两眼放光!一车粮草外加两头驴子get√
樊浩轩迅速将元嘉扑倒,压低声音怒叱:“看到两头疯驴子过来,都不知道闪,等死吗?”
元嘉没吭声。
两头健驴本来就已经被惊住了,更加没想到这草丛里还窜出来两个人,一时间惊吓更甚,直接摔倒在地,一头直接滚下了山坡,眼看着没命了。
樊浩轩没顾上看收获,将身下的元嘉拉起来:“怎么了?骂你,你还不服?”刚才他拉得及时,应该没受伤啊。
元嘉心力交瘁。虽然他已经习惯了“被子”的重量,但是在后背全部都是石子的情况下,他完全不想充当床垫的角色。而且,由于是盘坐的姿势被拉过去的,直接导致了……
“脚崴了。”
元嘉说得很平静,死鱼眼看着樊浩轩。
樊浩轩小心肝一抽,顿时心虚起来。
第八章:启动仪式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
现在,元嘉正坐在炉子前,翻炒着一盘驴肉。
元嘉的神智到现在还是有偶尔会有一些恍惚。那天的混乱让他印象太深刻。
最先冲出去的流民们虽然扮演了合格的炮灰角色,自以为会渔翁得利的韩老三一伙,也被夺了性命。这一场冲突,对于官兵来说,可能也就是一场意外,连小规模冲突都有可能算不上。但是韩老三一伙造成的破坏力无疑是惊人的。
那时候的混乱,在当时,对元嘉来说,更接近于一场3d大片。
真正让元嘉直到现在还在晃神的,是连续两天来,一直在他身边断断续续发生的一些诡异的状况。
譬如说,那些从韩老三等人身上冒出来的灰黑色气流;
譬如说,樊浩轩胸口的那团迷雾,变成了一个细小的漩涡;
譬如说,那些个灰黑色气流被细小的漩涡给吸收了……
樊浩轩从屋顶上跳下来的时候,就发现元嘉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他一边走上前,一边将锅子里的火熄了:“怎么了?”
两人现在正在一个废弃的村落里,当然不是最初的那个,而是相距更远的另外一个小村落。村子在山里面,总共也就十来户人家,如今也早就已经人去楼空。
好在,山里面交通不便,这些人搬走的时候,显然也没办法搬得像外面那个村子一样干净,还留有一些简陋的家具。樊浩轩修修补补,也能凑合着用。
房子也是一样。
现在的世道太混乱,无论是樊浩轩还是元嘉,都需要先安顿下来,哪怕是暂时的。
而只要要求不那么高,以樊浩轩的水平,折腾出一间像样的房子来说,并不太难。哪怕有些活他也从来没有做过,但是稍稍研究一下,也能搞明白。
别看樊浩轩各种行动如常,可是他心里面的震惊,其实一点都不比元嘉小。
那天他跟着元嘉守在那位置,虽然确实等于天外飞来了一车粮草,但是这也不表示,他就有本事将这车粮草据为己有。
流民组成的队伍根本就没有多少战斗力,哪怕中间有韩老三几人,也没有对官兵造成多少有效的杀伤。在所有流民全部伏诛之后,官兵很快就清点起了损失。
当时的元嘉脚已经扭伤,他的本事再大,也没办法将一辆满载的板车带走。
就在樊浩轩准备悄悄将元嘉带离的时候,却被元嘉死死扣住手,然后就见元嘉的手指动了几下,跟掐算有些类似,却有更多的不同。那动作细小又轻快,简直如翩飞的蝴蝶,轻轻舞动了一下翅膀,身下的花朵就微微动了动……
樊浩轩很快就发现,眼下的这朵花,正是他们所处的环境,地方不大,只包含了他们两个人和那一车粮草,外加一头驴子,滚下坡的那头驴子显然不在范围内。这么一圈瞬间就像被罩在一个透明罩子里一样。前来搜索的官兵提着钢刀进来,又虎着脸出去,从他们眼前经过,丁点都没发现异常。
于是等官兵离去后,樊浩轩才有了足够的时间,从容地将那么多物资转移阵地,甚至还找到了滚落山坡的那头死驴。
这不正常!
樊浩轩在享受这种不正常,带来的成果的同时;也接受了元嘉的心不在焉。
所以,他在劳作之余,只能经常看顾一下元嘉的情况,别让他把刀子切到手上,也别忘记自己的脚还上着夹板,更别把菜烧焦了。
盐很少。两头驴子都死了。元嘉也没有处理这样完整大牲口的经验,樊浩轩倒是很熟练地将肉分割出来。元嘉将吃不完的肉,做成熏肉,在屋檐下挂成一排。
食物的丰足,让元嘉的精神瞬间松懈下来,总算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床铺很简单。樊浩轩拆了一块门板,用两张长凳架起来,上面铺上厚厚的干草,再将之前的芦席拿过来铺上,比起原先那是要舒服多了。
“也不知道哪里有盐?”元嘉扯了扯“被子”,盖住自己的肩膀,进行惯例的日常一聊。
樊浩轩手掌一张一握,包裹住元嘉圆润的肩头,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顺便扭腰贴过去一点:“济州城里就有。”
“啊?”元嘉侧过头,“那里不是被山贼占了么?”
樊浩轩皱了皱眉头:“山贼……也不一定是山贼。”
元嘉不明白了:“不是山贼,那能是啥?”他对济州城的动乱,完全没有记忆,只是觉得微妙的迅速。济州城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当然算不上什么,但是在这种生产力水平之下,济州城应该也算是一座大城了吧?竟然一夜之间就沦陷什么的,也太玄幻了。
樊浩轩猛地一低头,将被子的责任进行到底,两个人之间完全贴合住,再拉过充当被子替补的棉衣盖上:“不想了。反正等过几天去济州城看看。”
去看什么,樊浩轩没说。
元嘉满腹疑问,却抵不过困意,沉入梦乡。
樊浩轩胸口的石珠,抵着元嘉的胸口,那原本缓慢旋转的雾气漩涡,瞬间加速。
等元嘉睡醒的时候,睁眼第一眼就摸了摸樊浩轩的胸口。
只穿了一件单衣入睡的樊浩轩,闷哼一声,快速抓住元嘉的手:“干嘛?”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元嘉的耳边,让他缩了缩头颈。
樊浩轩觉得有意思,抬高下巴,用鼻尖磨了磨纤细的颈子。怀里的人太瘦,侧睡让他的锁骨更加明显……樊浩轩突然戳了戳那个凹陷的小坑。
元嘉没想到樊浩轩会突然袭击,顿时一缩,身体跟着小跳了一下:“你干嘛!”但是他整个身体都被樊浩轩给箍住了,根本跳不到哪里去,反倒因为这动作,让两人的距离更加贴近。
刚醒的樊浩轩脑子还不清醒,像是和那小坑卯上了,突然伸手压着元嘉平躺在床上,整个人跟着压上去,双眼呆滞地看着两处小坑,嘴边慢慢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手指一伸,戳上去!
戳上去不算,还摸了摸!
元嘉浑身一抖,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一根弦瞬间绷断了。他他他是不是被调戏了啊!不对,这还叫被轻薄了?呸呸,他又不是女的,轻薄个鬼啊轻薄。等等,世界上还有基佬这样的物种……
樊浩轩是基佬?
元嘉顿时觉得风吹屁屁凉,但是一想到自己在匕首牌镜子中,看到的自己惨烈的形象,觉着又不大可能。樊浩轩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至于看上他吧?
哪怕是元嘉用来自现代的审美眼光来看,樊浩轩的长相也算得上是上等水准,皮相上佳,身材更是上好佳。如果再算上身手和满满的技能树列表,樊浩轩这个人如果放在现代,追求者足以形成一支虎狼之师!
这得多缺心眼,才能看上他这么一个发育不良,样子又难看的小鬼啊?
其实这是元嘉妄自菲薄了。元嘉身为一个汉子,当然没有什么频繁照镜子的习惯。在现代的时候,他照镜子只有两种情况,早晨洗漱和出门看一眼穿衣镜。现在他就一把匕首能胜任镜子的功能,他也没习惯没事拔刀子。得到匕首的那一天,是他唯一一次看见自己形象的时候。
那时候的形象确实糟糕。可是现在他已经从头到脚都被樊浩轩打理了一遍。到了小山村之后,生活节奏都放缓了,没有早前的紧迫感,樊浩轩甚至还给他削了根木簪子。各种收拾出来,元嘉除了一些短时间内改变不了的问题,整个人看上去已经好多了。再加上气质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对元嘉的形象加分作用是非常明显的。
元嘉觉得自己还是那样的形象,于是就安心了。他没有过兄弟姐妹,大学虽然住宿,但其实也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也许兄弟就是这样的?
樊浩轩怔怔地对着那两处小坑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低头蹭了蹭,嘴角弯弯地枕在元嘉的肩窝又睡了过去。
元嘉拍了拍樊浩轩的背。成年男性的宽厚背脊,让他略微羡慕。这样的身材,哪怕他以前也是没有的。作为一个真?文人,他的身材虽然不算单薄,但也远远够不上壮实。等樊浩轩醒过来了之后,他或许可以和他商量一下,怎么练肌肉。
樊浩轩在元嘉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抚下,往元嘉的身边凑得更紧,也睡得更沉。一颗珠子随着他的动作,从敞开的衣襟中间滑落出来。
元嘉感到胸口磕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就发现那个小小的漩涡。
在元嘉的视线中,那并不是一颗珠子,而是一直以来,他在樊浩轩胸口看到的灰雾。现在只是更加清晰了。依旧是灰蒙蒙的漩涡,但是颜色似乎比昨天看着淡了一些。
在元嘉还没来得及思考的时候,他的手就握了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一样,瞬间握住了那个漩涡。
脑海中似乎有春雷炸响,浅灰色的雾气顺着元嘉的手指蜿蜒而上,从元嘉的眉心渗透进去……
第九章:济阳山
樊浩轩只觉得胸口被巨石击中,整个人都懵了一下。双手却直觉将元嘉搂住,勉力侧身,形成一个试图给元嘉挡住“危险”的姿势。
一张门板组成的床铺,实在不能算是大床。樊浩轩和元嘉睡在上面,几乎就是被子和床垫的关系。再加上,现在樊浩轩的动作几乎是密密实实将元嘉压在身下,四肢交缠,这样的姿势在别人看来,要说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三个汉子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顿时,一双眯眯眼都瞪大了一丢丢,跨进门内的脚步也退了出去。
三个汉子蹲在门口面面相觑,人家里面在这样那样,他们现在进去,似乎有些不妥。
旁边的丹凤眼一眯,摆事实:“这村子里,就这么一间房能住人。”
杏仁眼也跟着点头,抹了一把疲惫的脸:“等里面两个醒了,识相的人他们留下;不识相的,就让他们搬走。”杏仁眼说完,显然没有听取意见的意思,转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