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市。
当粮食得到解决后,四公子将心神放到了另一件早想实施却一直卡在朝廷手里的事情上,这次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正好可以趁这个混乱之机提出开设互市,将笔放下时,四公子连徐北该安放在哪一个位置上都考虑好了。
四公子抱着暖炉走到窗前向外面看去,虽然看不到京城的景色,却能在心里描绘出现在的京城是何种模样,京中的权贵以及皇室贵胄,要不是在附庸风雅就是在寻欢享乐,又或者在谋算金銮殿上的那张位子,又有谁会想到边关的将士在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关内百姓的安危,又有谁会想到在京城贵族煮酒赏景的时候,南方遭灾的州府百姓饿死在路上。
路允之出去了一圈又回来,走到四公子身边说:“公子,九少又让人送了药进来。”
“有劳他了,替我说声谢谢。”四公子转回身看到桌上摆放的药材,低笑出声,他心里也有些惋惜,离得近了,反而不得相见,那个如火一样热情的少年,让他觉得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磺州城,马总兵府邸。
“老爷,大少爷和舅老爷已经抬进府了。”管家战战惊惊地过来禀报。
书房里传来冷哼声,接着大步走出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不争气的东西,一家子人居然也闹出这样的笑话让别人看!”他辛苦在前面打拼,可家里的人倒好,一个个等不及地扯他的后腿,一个是他的亲儿子,一个是他的妻弟,居然在滟州城外自家人打了起来,连客栈都倒塌了,闹得连滟州城里的权贵都在笑话他这张老脸。
之前还打得眼红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两人,现在却安置在一个院子里,下人来来往往忙碌不停,城里知名的大夫都被请了过来,原本因寿宴将至的喜庆气氛,也蒙上了层黯淡之色。
院子里跪着两排人,各居一方,脸上身上都带着伤,看到老爷出现,这些人才后悔起来,平时打了其他的人哪怕是王府里的人也能寻借口,可谁能想到这次揍的是前来给老爷做寿的大少爷。
“老爷来了。”下人通报。
一个美貌妇人被丫鬟扶着走了出来,哭得好不伤心:“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赟儿和成儿怎自己人打了起来,”要是换了旁人,不管伤的是赟儿还是成儿,她都绝不让那家人有好日子过,可眼下伤了哪一个她都舍不得,这不是挖她的心和肝吗?“老爷,得好好审审跟着的下人,是不是受了谁的指使,否则赟儿和成儿都是那么懂事的孩子,怎会互相打起来?”
在蒋夫人心里,自己的孩子是没错的,有错的肯定是别人,现在弟弟和儿子都躺在床上,有错的肯定是跟着的下人侍候不周,甚至可能是受了别人的唆使,故意挑拨甥舅之间的关系。
“脸都被他们丢尽了,还哭什么哭,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不说给我帮把手,还尽扯后腿。”马总兵没像往常一样哄着自己的夫人,反而怒声呵斥,房内原本在使劲嚎叫叫痛的蒋赟,一听不好,声音也弱了下去。
蒋赟也恨呢,他那个外甥平时就不把他这个长辈放在眼里,尽撺掇着人跟自己作对,现在更是打上自己了,这口气让他如何咽得下。
可蒋赟也知道,他能依靠的只有姐姐和姐夫,所以身上的疼痛一分也被他叫成了十分,好借此让他姐姐多疼惜一下,尽管声音弱了下去,还是呻、吟不停。
另一边马恩成则咬着嘴巴一声不吭,眼里却忍着怒意,同样,他也把蒋赟给彻底恨上了,离开了京城,他这个舅舅更加嚣张跋扈了,仗着他马家的势居然对自己也下狠手,是不是哪天把自己给弄死了这马家的一切都成了他蒋赟的了?
他倒要看看,这次看他被蒋赟伤成这样,母亲还要怎么个偏心法,是不是连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都不顾了。
“老爷……”蒋夫人抹眼泪的动作都僵住了,自从成亲以来,老爷什么时候这样呵斥过她,“老爷你这是在怪妾身?”
“那老爷我该怪谁?是怪蒋赟打了成儿的人,还是怪成儿不知事打了他舅舅的人?”马总兵连屋子都没进,转身又踏了出去,但心里却是怪上了自己的小舅子,自己的儿子跟小舅子平时是什么德性,他又会哪里不知,不过一个在京里一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也不认为会闹出什么事来,偏偏如今是小舅子把自己儿子给打了,不免觉得养了个白眼狼,蒋赟要是懂事又怎会处处跟成儿作对。
“把人带过来,我要亲自过问。”走到院子里的马总兵眯着眼看了看跪在那里的下人,这么凑巧两方人打上了,尤其是这种关键时候,他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怀疑是有人故意设计坏他的大事。
“老爷……”看马总兵理也不理自己就走了,蒋夫人更加伤心,听到屋里传来的呻、吟声也顾不得,连忙转身进了屋里,去的不是自己儿子那边,而是不停叫痛的弟弟那里,儿子一向懂事,弟弟却是个不能忍痛的,被打成这样如何受得了?下意识地就先选择了弟弟。
“赟儿,哪里痛?快让姐姐看看,大夫,我弟弟怎样了?”蒋夫人看着不停呻、吟的弟弟心疼得直掉眼泪,成儿这会怎这么不懂事,也不知道让让他的舅舅?成儿有祖父母和父母亲心疼,可赟儿就只有她一个姐姐了啊。
“姐,好疼啊,弟弟是不是快死了,姐啊,弟弟还没给蒋家留后呢……”
“赟儿,你要让姐姐心痛死是不是?大夫,还不快快救治?”
另一边听着这姐弟情深的马恩成,拳头捏得青筋暴起,原本的伤口又裂了开来,听着另一边的哭嚎声,连下人都觉得夫人做得太过分了,也难怪大少爷会和夫人离心,这次说不得连老爷都会怪上夫人。
等蒋夫人将弟弟那边安抚好了再过来看儿子,却被下人告知,儿子挪出了原来的屋子,并且已经歇下睡着了,蒋夫人又去马总兵那里,也被告辞马总兵在处理公务不得打扰。
蒋夫人还不知,她这是被丈夫和儿子都给怨上了。
“大人,不好了……”这日,一人快马冲进总兵府,跌跌撞撞地跑到马总兵面前,“大人,萧世子带人去了蟒山剿匪。”
“什么?!萧诤那小子不是在边关被拖着?怎没人告诉我那小子带了兵马去了蟒山?蟒山情形如何了?”马总兵失声问道。
“大人,已有捷报传出来,不仅剿了匪窝,还收缴了匪窝里的粮食,世子带了人在派粮。”
马总兵一口老血喷出,跌坐在椅子上,瞬间像是老了十岁。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原本要借助寿宴拉拢一批势力,此刻却有不少人观望起来,萧王府的形势似乎并不像私底下流传的那样糟糕,只看此次边关的战事结果如何再作判断。
徐北听到这个消息时人已经进了磺州城,一再求证道:“真的是萧世子带兵剿了匪?全部给剿杀了?”
“你没听错,全部给剿了!奶奶个熊的,姓马的剿了多少次都没剿光,世子只带了次兵就给剿完了,可见这姓马的占着窝尽不干人事。都在说那匪窝里剿出不少粮食还有兵器,这还都在姓马的眼皮子底下呢,怎么给运送过去的,姓马的无能到了极点,说不得就是官匪沆瀣一气,把咱老百姓跟定北王当傻子耍呢。”老邱愤愤然骂道。
徐北冷冷道:“可不是当傻子耍呢,今年秋天我们这边可旱着呢,那匪窝里哪里来的粮食?要不是有人运送过去怎可能?我算是看出来了,那里根本就是个官匪窝,专门坑老百姓的,世子这匪剿得好,也算替我们出了口恶气。”
老邱知道他心里不爽,拍拍他的肩权作安慰,姜平回来也有几日了私底下了解了一下自己未来主子的情况,也知道他双亲是死在了什么人手里,心道这仇也算是报了一半了,至于剩下的另一半,当然是拿人头去邀功的某人了。
三人走在磺州街头,看看路两边的状况,徐北皱眉头说:“这里比起滟州差得多了,一个个脸上都是菜色,估计都是吃不饱的,两旁的街铺都关了不少。哼,那姓马的这种时候倒有心情办什么寿宴,我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
老邱也说:“这边的官员大多跟姓马的穿了一条裤子,估计宁肯将粮食给藏得发霉了也不愿意拿出来,秋天那会儿派的粮食估计都快吃得差不多了,铺子里的粮价也不知涨到什么程度了,老百姓还吃得起饭?”
等三人来到北街,这里的情形更加萧条,守在店里的钱掌柜看到东家终于来了,恨不得扑上来,眼泪汪汪地指着空空的铺子说:“东家,你再不来我都要关上铺子走人了,一颗粮食都没有了,现在就算有银子也没地方买到粮食了,别的铺子里粮米都卖出天价了!”
汪管事接到信也赶了过来,跟徐北是前后脚进了铺子,看到徐北平安归来,身边又跟了个姜平,一颗心放回了原位:“回来就好,你这掌柜这几天可快愁得头发都掉光了,哈哈,我就跟他说让他别担心,也不用担心账上的银子花光了,左右等小东家回来,这铺子里的粮食就能解决了。”
看到熟人徐北心情也好多了,笑道:“钱掌柜放心吧,来的路上不是都听说了世子剿了批粮食正在派粮呢,再等等我就给你把粮食给弄来。”要是这里不是在姓马的眼皮子底下,他从滟州城过来时就顺便把粮食给装车上了,还不是担心城门都没进就让人把粮食给收了去,“赶紧地把铺子给关了歇上几天,放心,我不扣你工钱的。”
钱掌柜摊上这么个东家真是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得道:“好吧,那小的就歇上几天,等东家什么把粮食弄到再来。”
徐北干笑,得赶紧把粮食给弄来才行,等到钱掌柜离开,才对汪管事说:“汪管事应该能弄到粮的吧。”可怜他从京城运了那么些粮食,一点都没给自己留,现在弄得铺子都开不下去了。
汪管事笑道:“好吧,我来想办法,过两天给你运来,也是现在上面不缺粮了,我才有办法。”他只知道徐北去了趟京城,似乎跟借粮一事有关,隐约听到滟州那边的一些消息,心知只怕和徐北有着干系,他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兄弟,竟能将这样的差事给办好了,就不知道是怎么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把大批粮食给运来的。
“多谢,改天请汪管事喝酒,我这铺子就托给你了,我还得赶回康县去,有事情往康县递个信。”
徐北彻底成了甩手掌柜,把事情一托,自己就拍拍屁股带着两人又离开了磺州。
第42章
徐敏庆戴着毛绒绒的耳套和帽子从外面走进来,身边跟着江奉,江奉边走边介绍:“小少爷,也是趁着现在年景不好,这户人家才便宜卖了前面的铺子加这里的院子,说来这前前后后可都是沾了那位马大人的光。”后面的话带着讽刺的意味。
看得出原来的主人也是颇为讲究的,后面的院子收拾得极为利落,只是后来落魄了,连书房里的书也便宜作价卖给了他们。徐敏庆伸手摸了摸,封皮上都是灰尘,可见原来的主人早就无暇顾及这些书本了。想想江家,曾经的大族,也不是落到如今需要依靠旧日的仆从来勉强度日。
“小少爷,让小的来吧,再有两日,这里肯定能收拾整齐了。”江奉连忙接过,小心掸拭上面的灰尘,以前,他也是跟在三爷身边做惯了的。
徐敏庆垂眸,说:“大哥应当快回来了,手里的那些买卖都结束了吧,以后将这里的书肆开起来,不愁养不活一家人,江家的那些书也不应该埋没了。”
“小少爷……”江奉一惊。
徐敏庆抬眸瞥了他一眼:“之前的那些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不能长久,若因此心生贪念,不如你自去吧,不管做什么都不用受我的约束。”
江奉脸色顿时一白:“小少爷,是小的错了,请小少爷饶过小的一次……”
江奉还要求饶,徐敏庆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提步往外走去:“记住我的话,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且留在这里,有需要我自会来寻你。手里的证据继续捏着,寻到机会送上去。”
“是,小少爷。”
徐敏庆看了看天色,缩着脖子慢慢往家里走去。
趁大哥离开的这段时间,他让江奉沾了些不法的买卖,获利颇丰,但他也清楚,这些买卖并不能长久,马家早被萧王府盯上了,趁早收手才是。
江奉在这边待了十几年也不是白待的,与江家的二老爷不同,江奉是个懂得变通的,偶尔的机会让他获悉了马家的人暗中偷运私盐以及其他朝廷规定禁止流通的物资,徐敏庆知道后并不是让江奉自己出面,而是将消息走漏给另一路人,让他们借此拿捏住马家的下人插手其中的买卖,徐敏庆便让江奉在其中插手了一份子,待挣上一笔后就迅速掐断这条线,将尾巴扫干净。
钱财来得太过容易,便是江奉也不免动了心,这才想要继续做下去。只是徐敏庆早早就坚定了走仕途的决心,如何能让自己沾上这种事存了污点,这才警告了江奉。
“马家……”徐敏庆眸中露出冷色,他已不是过去的无知小儿了,从江奉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他,爹娘被害的真正凶手就是马家的人,他又怎可能继续下去。他让江奉掺合的也只是私盐,那位马大人却是不顾边关百姓的性命,连铁器都敢明目张胆地往外面卖,朝廷居然让这样的人在北地坐大挟持定北王府,这让徐敏庆越发对朝廷没有好感。
江二老爷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还想着对廖家尽忠,忘了自己还是靠萧家才能活命,他相信没有萧家的暗中保护,江二老爷一家绝不可能还留有性命。如今大哥为四公子办差,他当然是选择同大哥站在一条船上,江二老爷就算是他的亲二伯也不能左右他的决定。
拐进巷子里,吐出一口白气,徐敏庆眼睛一亮,他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莫不是大哥回来了?
想也没想徐敏庆就小跑起来,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大哥居然离开了那么长时间,下一次,他说什么也要和大哥一起。
“大哥,是不是大哥回来了?”匆忙推开院门,徐敏庆冲院子里叫起来。
“哈哈,敏庆,是大哥回来了,快来让大哥看看有没有瘦下去。”爽朗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接着就从里面大步走出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徐敏庆眼睛一热就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一头撞进徐北怀里。
徐北开心地将敏庆举起来,一直坚持不断地练武让他的力气见长,徐敏庆吓了一跳,抱住徐北的脑袋怪叫起来,看到后面又走出几人,其中还有一个不熟悉的,徐敏庆赶紧拍着大哥的背叫道:“哥快放我下来,家里来客人了是不是?”
徐北好好掂了掂弟弟的份量才将他放下来,看他脸都红了,心知是当着别人的面害羞了,揽过他的肩转身向后,对跟着他一道出来的姜平说:“姜平,这是我弟敏庆,敏庆,叫姜大哥,你姜大哥以后跟我们住一起了。”
徐敏庆立即明白了,这位也是四公子的人,跟在大哥身边也许是为了保护大哥,也许是为监视大哥,徐敏庆脸上笑容不变,乖乖地跟着叫人,并问候一起回来的老邱。
老邱多日不见徐敏庆,又因为常被徐北在耳边念叨,也很惦记他这个乖巧的弟弟,上来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长高了,嗯,也长肉了,这下子你哥可放心了,哈哈,你不知道,你哥念叨得我这耳朵都快长茧了。”
“去你的,”徐北捶了一记老邱的肩笑骂道,“要是换了你你能放心得下?两个侄子好歹有嫂子跟婶子照看着呢,我说你也赶紧地回去吧,免得嫂子知道你回来了也不着家揪你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