茛觿冷眼看着面前这个人,蒙图塔说的每一句话都足以让他死几百回,他可以放蒙图塔走,但是他一定要弄明白是谁向他灌输了这么多。
“告诉朕,谁告诉你的?”
“清帝殿下为何觉得我会说?”
“因为你还没走,所以说你的妻儿还是在朕的手上。”
蒙图塔的脸色变了变,脸上不甘和敌意越来越浓重,牙关咬的紧紧地,但他却不得不说:“阙、悟、囿。”
茛觿心里头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个人的名字,直到两天后西周使团离开。
望着那一列马车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视野里,他恍然大悟。
他一直怀疑为何阙悟囿为何会知道这么多,而能够这么了解他的过去的人只有谷无忧。
这个世界上易容手法高超的人多了去了,所以,悟囿悟囿,便是无忧。
谷无忧。
第六卷:月下独酌 (十九)
西周使团离开,宫里头近日闹出来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
茛觿坐在桌边,有些头疼。
这一切发展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缕清思路,西周使团就离开了。阙悟囿就是谷无忧,明明与他离得那么近,茛觿却没有立刻认出他来。
谷无忧这次有备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再一次引起注意?还是为了他被烧毁的祖坟。一切不得知晓。
还有,谷无忧这次并没有达到他的真正目的,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就跟着离开?还是说谷无忧觉得茛觿无趣了,不想再玩弄了?
他求之不得。
正想着去找焱潲商量成亲事宜,却有人来报,说是血梓祭回来了。
确实,自从云滇岛回归后,他就没有见到血梓祭这个家伙,还以为他去哪里偷着闲去了。之前也一直吩咐公子七看着他,想必公子七也跟着兜兜转转了一圈吧?前几日烈儿还来说公子七已经消失好一阵子了。
殿门被推开,进来两人,血梓祭和公子七。
血梓祭依旧的红衣夺目,见到茛觿就清清清清叫开了,公子七面无表情地进门,关门,一席白衣一尘不染从未变过。
“清清啊,这几日可有想我?”血梓祭不请自来,大大咧咧地在茛觿面前坐下。
茛觿撇嘴道:“朕避你都来不及。”
血梓祭一听这话不高兴了,轻轻拍了一下桌子,道:“清清你怎么这样,人家可是费劲周张地为你调查真相的。”
茛觿一听真相耳朵竖了竖,抬眼睨着他,“什么真相?”
血梓祭清了清嗓子,“关于清清身体里的炎毒啊。”
公子七在一边为茛觿沏茶,默不作声。血梓祭对于茛觿才有的娇媚性格,他果然还是受不了,要不是现在茛觿在,他早就踹门出去了。
茛觿心里一悸,关于炎毒?
“这件事情很重要,也有些让人不能接受,清清,你记好。”血梓祭收起那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道:“其实那天你去云滇岛的时候,我跟着去了。也看到了那个谷无忧在那个瀑布下的洞里把你打伤,但为了掩藏身份,我没有出手。事后为了教训谷无忧,我把谷氏陵墓烧了。”
茛觿目光一厉,“原来是你烧的。”
这个血梓祭,就这么一把火,知不知道就要把他给害了啊?他以为水中火是什么,他以为放火的是谁,他以为这火下隐藏着什么动机,原来这都是血梓祭一人干的!害他计量了那么久!
茛觿很生气,可是现在对于他来说,血梓祭的后文才是最重要的,以后有的是教训他的机会。
“你们走后,我得知你们并没有查到任何,于是决定帮你们一把。可是你们走后不就,就听说西周使团要来北国,跟踪谷无忧的时候,我发现他伪装混入了北国。他们来到北宫前一天,我潜入他的客栈,在他的菜里下了点药。公子七与你的身形比较像,我便让他扮成你的样子。谷无忧把公子七当做了你,迷迷糊糊地说出了真相。”
血梓祭故意停了停,他不太敢说出下面的东西,他怕茛觿知道后会承受不了。在茛觿冷眼威逼下,他不得不说。
“谷无忧说……炎毒并不是他培养的蛊虫。蛊虫真正的饲主是……炎焱潲的父亲,而炎焱潲的血是和他父亲想通的,所以喝了他的血,蛊虫才有好长一段时间被控制住没发作。”
血梓祭小心地观察着茛觿脸上发生的微妙的变化,继续道:“当年,炎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爱先帝,在先帝来到这里之前,曾经因为一次失误而让他替着遭受了让人无法忍受的惩罚,这一点他早已怀恨在心。先帝登基,他却暗暗培养了蛊虫,并交于谷无忧,说是务必要将蛊虫种入先帝体内。后来几年,南北边界不断发生矛盾,甚至兵戎相向,炎父就是死在这时候。南国先帝为此大怒,火烧北宫,却不想烧死了先帝,前来投毒的谷无忧只好把蛊毒种入你和烈儿的体内。”
茛觿蹙眉微愕。他应该猜到的,他应该猜到的!原来这都是假的,原来焱潲才是茛觿的仇家,原来他身中炎毒受尽折磨,不是因为谷无忧,而是因为炎家人。错了,错了,这一切都错了……
他恨了谷无忧十年,这十年到底有多痛苦多煎熬,如今告知他恨错人了,这是一种怎样苦涩的心情。茛觿心头百般滋味已经化作了千般万般。
是谁都可以,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上天待他真的是不公,经历了这么多,他才明白自己对焱潲的感情,他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是权力,不是天下,他只想要与焱潲一起,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难道这点都不可以?
既然让他出现在他的命里,既然要让他喜欢他,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
老天,你还真的是眼瞎。
焱潲望向他的眼瞳还有灿烂的笑腼印入他的脑中,过往的所有就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重现,他的心,真的好痛。
第六卷:月下独酌 (二十)
血梓祭看着茛觿脸上露出来的淡漠,有些担忧。
淡漠,对于茛觿来说,那就是极度的悲哀与痛心。
血梓祭在来之前一直在考虑,他到底该不该告诉茛觿这个真相,他知道茛觿明白后一定会伤心难过甚至心痛,但是,知道事实是他作为局中人最基本的权力。
“清清……你没事吧?”
死一般的的寂静,茛觿仰头眼里空空的,没有神采。
“朕想一个人静静。”
短短这谈话的瞬间,他的声音却变得这般沧桑无力,连手都懒得抬一下。
茛觿越是这样,血梓祭就越是担心彷徨。不安从心里流向了全身,酥麻酥麻的,脚都站不稳。不过,他还是选择出去。
茛觿的阴沉与心痛那是必然,没有人遇到这些事情还会高兴。但是血梓祭的担心也只是一时,茛觿绝对不是那种一点点小事就寻死觅活的人。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不幸与不快乐,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那样棘手的事情。有些人总是哀叹这个世道的不公,可惜上天从来就是不公平的,真正能够受到奇迹光顾的人又能有几个?而茛觿从来就不信命。
如果说这是他命中的劫,那么对他来说,可能会是一次很值得回忆的事情。
血梓祭想到这里,也便心安了不少,跟着公子七去看看烈儿。
静,还是静。流清殿正殿,多长时间没有充满郁闷痛苦的气味了?茛觿垂下眼睑,取来摆在桌前的私印,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上面镶嵌着的青玉。
也许谷无忧混进宫里头,就是因为知道真相败露故意来试探他的吧?
没错,如果谷无忧想要见到茛觿痛苦的样子,那么他已经做到了。听到这个消息,茛觿的心一遍又一遍地绞痛,痛不动了。
仇人又怎样?不可以又怎样?和他君茛觿有一丝一毫关系?他就是想要焱潲,就算天都不帮他又能如何?
他决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宁愿一生一世受尽炎毒的折磨,也再也不会想着去离开他。
想着想着,他笑了。
几日后,龙帘送了宾客单子过来给茛觿过目。
茛觿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将纸条丢在一边,道“不用来这么多人,朕成亲又不是他们成亲,通通都别让来。简简单单的私底下办个小酒席即可,客人,就你和阿千,血梓祭和公子七足矣,朕只要有人能证就好了。”
龙帘点头,道:“还是将酒席设在宫里头么?”
“不,在熙王爷府。”茛觿道。毕竟在宫里头太引人注目,他和焱潲私下定情的事情,他不想让其他多余的人知道。
一个简简单单的喜堂,一桌简简单单的酒席,就够了。
龙帘道:“属下立刻去办。”
龙帘前脚出去,焱潲后脚就推门进来。茛觿抬头看了他一眼,全当没看到,低下头取过桌上的书。
“怎么看到我就像看到空气啊。”焱潲面带笑意,装作生气道。
茛觿头也不抬,“你应该习惯为夫此般淡漠。”
焱潲听到为夫二字眼睛都直了,“为夫?”
茛觿嘴角微微上扬,见焱潲一脸惊讶,心里不禁舒畅了许多。
焱潲在他边上坐下,拿过他手里的书随便翻了翻。茛觿靠着软垫,斜眼盯着他。
“炎焱潲,”茛觿唤,焱潲转头,“你若是与朕成亲,此生就必然无妻无子,你可想好。”
焱潲淡淡笑了笑,伸过手在他的发间抚了抚,看向茛觿的目光就像在看绝世珍宝一样柔和,道:“绝对不会后悔的。”
“你确定?”
“确定。”
茛觿轻轻拍掉焱潲留在他发间的手,训斥道:“手收好,别动来动去。”
如果时间能停止,那就好了。如果他们之间没有上演这段恩怨情仇,就好了。
他不想告诉焱潲真相,让他受伤,他怕他好不容易感受到的幸福,就会付之东流。他真的很怕很怕,没有焱潲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除非迫不得已,他不会让焱潲知道真相,这份痛苦,他一个人承受就好。
这几日,他不止一次问自己,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青睐于焱潲的?
对啊,什么时候呢?
在云滇岛为他挡下一掌的时候?在他奉命回归亲自驾马将他追回的时候?还是说,更早……
第六卷:月下独酌 (二十一)
六月十三,大晴日。
茛觿很早便起,像往常一样去上了早朝,结束后,坐了马车去熙王爷府。
熙王爷府悉如常态,与平时没有什么差别。茛觿下车后站在门前看了良久,怕被发现身份,也便入了府。
阿千早就在等候,见到龙帘领着茛觿进来,微微点了点头,道:“殿下这边请,先随属下去更衣吧。”
茛觿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七七八八的准备,不过因为今日特殊,他也便忍了。
再往里走便是喜堂,桌上摆了一对双龙红烛,房柱上贴了个大大的喜字。血梓祭与公子七早就到了,正商量着什么。茛觿来,血梓祭瞟了他一眼。
第一眼,他看到的茛觿的脸色不太好,第二眼,他看到的茛觿脸色很不好。早就说不要在六月十三成亲,因为那正是炎毒发作的日子,而茛觿偏偏不听。看茛觿的脸色,都不知道能不能站着拜完堂。
焱潲本想来看看喜堂布置如何,正巧遇到正要去更衣的茛觿,见到他欣喜的同时,也为他怖人的脸色吓了一跳。
焱潲过来扶住茛觿摇摇欲坠的身体,道:“清歌,你……没事吧?”
茛觿搭上他的手,强笑了一声,低低道:“朕没事。”
焱潲怎么放的下心,握着他冰凉的手,心里担忧不断,道:“要不……改天我们再……”
“不用,朕可以。”茛觿挣脱来焱潲的手,笑的有些惨淡,什么也不说被阿千扶着更衣去了。
亮红,取代身体上滑落的暗红锦袍,喜服触碰肌肤那一刻瞬间的凉意,却让他冷到了骨子里。蛊虫侵蚀啃咬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他面无表情的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龙帘在门外等候,不多时后阿千推门出来。龙帘自然是想要一睹茛觿的绝代风华,不见他喜服下的风华,只见他喜服上苍白的脸。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被红色喜服衬得更加无力。
“殿下……你的脸好白……明明上马车前还……”
“不妨事。”茛觿拖着身子跨出门槛,安慰道,“熙王爷不是还在喜堂么?莫要叫他等急了。”
龙帘默默地看着他走在前面虚弱的随时都可能会垮掉的背,心中苦涩不得言说。
他的殿下,看上去冰冰冷冷不近人情,但其实,他比谁都要坚强。或许是因为十年前那场北宫的大火,让他已经看透了红尘,看透了人生。冰冷的外表,只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
可是,上天对他,比对任何人,都要残忍。
“一拜天。”
“二拜地。”
“三对拜。”
没有客人,没有炮竹,没有吹乐。
一切的一切,都那样简单,而这,就是他想要的简简单单的爱。有人说这不叫什么情爱,只是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无理取闹。但,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情谊,才是最洁白最纯真的,选择去面对,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可惜茛觿和焱潲从来都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
男子之间,才有男女之间看不到的东西,有些时候,男女之间的情爱并不是那么高尚,而男子之间,愿意为对方放下一切甚至尊严生命的,或许才叫做真情。
茛觿和焱潲,阿千和龙帘,不都是这样的。既然这样,那他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血梓祭觉得茛觿的脸色越来越不对,拜完堂后拉着茛觿来到院子里,喜堂里的人开始准备小桌酒席,有血梓祭在,大家不会去担心,所以没有人跟出来。
“清清,你脸色不对。”血梓祭拉过茛觿的手腕,双指搭上他手腕处有规律地搏动的地方。
茛觿不反抗,静静的不说话。若不是血梓祭拉着他的手腕,他可能连站都站不稳。
血梓祭探完脉,神色凝重。茛觿心里猜到一二,血梓祭这家伙平时对着他嬉皮笑脸的,突然变得这么严肃,他反倒有些不适应。
其实茛觿,他自己都明白。
他活不久了。体内蛊虫日益张狂,每一次发作都要疼上几倍,现下还未发作,就已成了这副样子。不过茛觿是一个早已看淡生死的人,死了也便死了,但这世间,他还有太多事情放不下。
面对这些,他还是这样坦然,坦然到还能面对着血梓祭笑出声,“你摆着脸做什么?今天可是朕大喜。直说吧,朕……还能活多久。”
最多能……一年……”
第六卷:月下独酌(二十二)
茛觿很静,若不是他胸口微弱的起伏,血梓祭差点以为他已经窒息。
听到血梓祭的话,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里流过一丝悲伤,好像是在品尝一杯苦涩的酒。剩余的一年不到的时间,对于一个还很年轻风华正茂的男子来说,未免太短了些。
都说自古红颜多薄命,若是一年后他的消失,定会有许许多多人为他感到惋惜。蓝颜香断的瞬间,又有多少人会因为他垂泪。
血梓祭有些无力,茛觿是他心里最在意的朋友,是他宁愿装宝也想要取乐的朋友,他没有焱潲对他的爱慕,也没有龙帘对他的忠诚,却真的是他心里很重要的一个人。当他为他把脉,感受到他浮躁轻浮的脉动,心也随之越来越凉。
“我会想办法治好你。”他放下茛觿的手腕,轻轻道。
茛觿抬头望了望天空,眼里有止不住的悲凉,对着他惨淡一笑,“朕活不久了,何必浪费心思在一个快要死掉的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