茛觿手里一边检查着一边道,“小七陪着烈儿,龙帘帮朕理政。”
焱潲无言,好歹也是皇帝吧?出门也不带个侍卫什么的,就不怕危险?“没有人陪你来?”
“有。”
“谁?”
“血梓祭。”
焱潲不禁怀疑,血梓祭看上去那么吊儿郎当的不靠谱,跟着来也是添乱,“那他人呢。”
“路上甩了。”茛觿淡淡答道。
焱潲恍然大悟,正要问他在哪里住着,他却干净利落,道:“朕先走了。”
“你……”
第三章:清风染思(三)
他停下,回头。
“清帝一个人来这里,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受了伤什么的那要我如何了得?万一北国群众一个不悦起来又来打一次仗,不过我好像依稀记得有个人说三年之内不会发起战争,要是真的发生,这责任换谁来承担?”
茛觿呆住,无言以对,他确实有说过的。
“你想怎样。”
“你住在外面不方便你查案,还是跟我回府吧。”焱潲趁他不注意顺势拉起他的手往城下走,茛觿也不反抗。
一路上他们也没有过多的交流,等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一更了。门口两个小待看到焱潲回来急忙上前,看清身边的茛觿时惊喜的唤了一声:“少爷!”
茛觿听言顿了顿,被叫惯皇上的现在被唤作少爷,十分不习惯,不过可想而知,这些服侍在贵人府里的人接收的时事很少大概不知道清帝就是他,更何况他很少露面,就算是北国官员没见过清帝本尊的也不占少数。
既然寄人篱下,那就做一回平凡富家少爷吧。
“劳烦小哥了。”他松开焱潲握住他的手,双手奉前微鞠了一躬。
“少爷不要客气了,少爷不在的时候我们都好生惦记着呢,连少爷住的房间都日日打扫着的呢!”
“有劳了。”
“天色很晚了,少爷快随我去歇息吧。”
然后茛觿被迎着进去了,焱潲突然有种被狗咬了一口的感觉,得,自家主子还没进屋呢就把君茛觿给迎进去了,知不知道他这个当主子的心很痛啊?白养了一群混账!
不过心里上骂着嘴角确实笑了。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敲茛觿的门,他倒是利索,听到声音便起来了。打开房门见到阿千手里捧着落迹剑站在门口。
“清……少爷,这是少主一大早便让人去城墙上取下来的,特地拿来还给少爷。”
茛觿接过,“代朕……代我谢谢他。”
不等阿千退下他就把门关了,顶着门好一会,心里想着称呼变了还真真不习惯。
昨夜困极一躺在榻上稀里糊涂的就睡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下。此番前来都没有做什么准备,随身带来的服饰也都在客栈里,也只能借用焱潲的。
打开衣橱,里面发着的衣服不多,都以淡蓝色白色居多,样式都非常可以显示一个人的气质,他取了件淡蓝色锦袍换上。尺码都是焱潲的,穿在他的身上难免有些大,那也比不穿的好。
简单洗漱了一下推门出去,刚要出府门便听到身后有人道:“想要一个人行动?”
他回头,看那人双袖清风绝代风华。
“不用你管。”
“在我的地方,所有的事情我都得负责。”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看,良久,他道:“你要是妨碍我,我第一个杀了你。”
焱潲不管他说什么推了他就走。
有一点茛觿真的不明白,才不过一年没见,当初说无论如何都要毁了他的焱潲,为何如今却这般若无其事,莫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不成。
第三卷:清风染思(四)
茛觹打算去寻访一下的,炎潲也没多问在后面跟着。半路上遇到了苏月。
“苏月?”炎潲惊异,下意识的看向茛觹。
“炎潲?怎么是你啊,我今天与丫头来街上买点东西回去,这么巧遇到你了,有空么?要不来陪我一起吧?我怕东西多的忙不过来。”苏月有意的拉拢没让茛觹有一丝丝的反应,他冷眼看着苏月挽住炎潲的手。
“既然是故人,那边好好待着吧。”说完甩头就走。
炎潲顿了顿,回过神急忙冲着他的背影道:“清歌!这个时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一个人可以么?”
茛觹明显被炎潲的一句“清歌”惊到了,头也懒得回:“我一个人可以。你大可不必操心。”
明明他们两个在一起好好的,他过去干什么?陪衬么?还不如抓紧时间把事情做完。
炎潲被苏月拉着渐渐走远,心里还是想着茛觹那边的。
这一边茛觹一个人走得飞快,渐渐地该拜访的也都拜访的差不多了,天色灰暗,他礼貌的敲开了最后一家的房门。
“请问你是?”开门的是一个老妪,看到茛觹之后轻声问了一句。
“这位……婆婆,我是负责调查北国焚烧案件的君清歌,不知道是否可以配合一下?”
那位老妪倒是面善识趣,打开门让他进来。茛觹环顾了一下四周,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宅,没有出人之处。
“我听说在你家门口曾经发生过一起这样的事情,您有看到么?”
“没有,那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只是看到门口有一摊被火烧过的痕迹,原先我还以为是哪个邻居小孩调皮玩火,后来才知是是发生了这种事情。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茛觹道完谢离开这里,默默地有些沮丧。这案子果真是棘手,看来他太高估自己了。
为什么发生这种事情不早点传到北国?有意隐瞒?怎么当地的官员都不亲自出马,难道是有意?还是说,幕后黑手就是朝廷上的人?莫不成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极有可能。谁知道南国人的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如果真的为了引他出来,那么前天晚上的袭击就应该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出动。
“想要用这个来成为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么?”
绝不可能。
第三卷:清风染思(五)
一滴微凉滴落在茛觿的鼻尖,他怔了怔,抬头看天。
这是天空开始稀稀拉拉的下起雨来,夜色也近晚了,焱潲现在说不定还在陪苏月,况且这雨越下越大,还是先回客栈吧。
他想着,一步步向客栈方向踱过去。雨打在他的身上凉凉的,他竟觉得有些冷,在这没有人烟的小巷,更加显得凄凉了。
他活在悲凉的梦里,生的悲凉,最终也会悲凉的归去吗?虽说他一向不信命运,不信所说的会染上炎毒,不信会做上帝君,更不信会遇到他……要是他没有遇到炎焱潲,会怎样?
“应该……彼此不认识,才不会有伤害的……吧?”他苦笑。
小巷口的消瘦影子渐行渐远,被雨水打的模糊。天空还在唱着他的悲歌,屋内的人坐着自己该做的事。
他,一路上走走停停,淋得通体湿透,雨水从他的脸颊划过落入衣襟消失不见,似乎也带着他所听到的话一同消失在耳里。
迎面走过来一对男子,撑着伞看不清他们的面孔,隐隐的听着他们说的情话:“不管你是不是爱我,也不管他们是不是会容纳我们的感情,但是我会等,等到那天有我们容身之地的时候,就算是埋骨,也在一起。”
断袖?茛觿看见他们的第一反映便是。他甚至觉得可笑,男子与男子之间的爱,那么低俗、可笑,这些男人往往到了最后会受人唾弃,会造人鄙夷,完全是为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不值。说什么埋骨也要在一起,是要永远在一起吗?断是不可能。
“贵客?您……来人快给贵客准备热水!”客栈店家见到茛觿回来一身湿,吃了好大一惊。“贵客昨夜一夜没有回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要不要……”
“不用。”茛觿不等他说完回绝道,他头很疼,不想多说。
住在这里的客人有的看到茛觿这副样子,首先是称赞他的绝美容颜,第二是为他的这副狼狈而惋惜。
茛觿没空理他们这些看好戏的人,只管自己往往房间里去,店家看他一脸疲惫与不悦,也不敢跟着,说实话,他怕的是茛觿腰间的佩剑。
茛觿回到房间和着湿嗒嗒的衣服倒在榻上,想了些七七八八的事情,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过了好久好久,夜里寂静地只听得到雨吧嗒吧嗒的声音。房门轻轻的被推开,然后又被关上。来者轻喘着气看着榻上警觉醒来的茛觿,薄薄一层白衣湿的彻彻底底贴在身上,勾勒出让人浮想联翩的轮廓。
“你是笨蛋吗?!雨下这么大你也不知道回来?等着受凉生病吗?”他愠怒,开口就气极般地训斥道,茛觿一时无言以对。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焱潲无视茛觿的冷淡,道:“不是说一个人也可以的么?怎么落到这步天地,君清歌,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我在找你却在睡觉,你害的我一阵苦找。”
茛觿觉得焱潲唤“清歌”十分别扭,可又说不出哪里别扭。看他一副劳累了很久的样子,他相信他找了很久,可是抱歉的话他就是说不出口。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我……不需要被你担心。”
“你……明明那么脆弱,却要那么逞强,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第三卷:清风染思(六)
茛觿停住,看住他良久,眉头一蹙苦笑一声,“我笨?炎焱潲你彼此彼此啊?当初谁说毁了自己也要毁了我?要我还债,要父债子偿?怎么,一年不见忘了?那么炎焱潲,你听清楚,你的父亲是我的父亲害死的,现在他死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杀我。”
焱潲愣住,望着他清冷严肃的目光,思绪万千。似乎,西周他给他一剑之后,对于他,任何狠心的事情都下不了手了,他不知道他的态度是不是转变的太突然,让茛觿有些手足无措。是,他是曾经说要毁了他的一切,是自己说的话,为了发到这个目的还对他做了一些可耻的事,他不明白自己心里的茛觿到底是什么样的,只是不想伤害他。
“清歌……”
“不要叫我清歌。”茛觿光着脚下榻,着他半湿的白衣,提脚走近他,捕捉焱潲眼里尽数的殇,微微靠近他的身体,附在他的耳边邪魅冷冷笑了:“除了仇恨,我不希望我们之间,还有其他感情。”
焱潲听了这话,瞳孔猛地收缩,身体猛地一怔。他从这句话里听到了痛,感觉到了自己的莫名恐慌。看着茛觿面无表情想要拉开距离般的后退两步,这种感觉愈加浓烈。
“炎焱潲,这世上你我只有两种存在的意义。一是你生我死,二是永不相连,既然第二种已经不存在,那我,就等着你来杀我的那天。”茛觿想都没想就说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焱潲手中攥得越来越紧的拳头。
“是么?”
忽的,眼前的阴影骤然放大,眼前的景色旋转着向后倒去,身上压来一人,吝啬得只留给他一席之地。茛觿只觉得脑子里糊糊的,反应过来看到焱潲那张放大的俊颜,别过头去想要推开他。
“拒绝我?君清歌,你别忘了你只是一个身旁没有任何防卫武器和侍卫的人,你一遍不想要和我扯上关系,我就要你十遍不能开口拒绝,君清歌你有胆就试试!”焱潲略带怒气地道,“或者,你又想尝试一下在仇人身下喊痛求饶的感觉?”
“你……滚开!”茛觿瞬间红了脸,抬起膝盖在焱潲的小腹上狠狠给了一脚,他吃痛一声,茛觿便乘机推开焱潲扣住他的手:“那是昔日,现在的我不再是那个与你榕下赏月的君茛觿了,既然你还不明白,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听说过么?清帝一夜之间血洗西周府,为达目的斩了他的奶娘,为君茛烈寻找炎毒解药不惜寻来百姓一个一个割喉取血,太医一个摇头他就斩一个,死在他手里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真当他那么爱百姓那么清明么?炎焱潲,为了你自己,早点从我身边离开,除非,你想死在我手里。”
焱潲躺在地上捂着抽痛的腹部听了茛觿说的每一个字,感觉到了心里的每一处刀割。是啊,时间久了,物是人非了,茛觿变了,他也变了,都变了。
那年在树下问道兄台也是来赏月的,在无名客栈的白衣少年,那个曾经让他的心有过一刻的停止跳动的人,就是面前这个人么?为什么多看他一眼,就会被他冷冽的眼神伤害。为什么不能狠心,为什么要心软,为什么不能为父亲报仇,为什么……都变了?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无情。
弱肉强食,冰凉冷血,压的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让他不敢大胆的去爱,去恨,在世间一切情的背后,总是有把利剑指着你,多做一些就有可能会死。可偏偏在这个混沌无知的地方,有那么一个人,让他想要不顾一切的去改变,尽管不明白这叫做什么。
第三卷:清风染思(七)
随后茛觿甩门出去,焱潲侧躺在地上,受尽冰凉,难受的他有点想立马立马晕厥过去。头痛欲裂,身体冷得瑟瑟发抖,终于,他在茛觿离开后不久昏死过去。
天空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在门口守店的小待惊异的眼神下他二话不说冷冷离开,那小待也不敢拦他,半句话没说放他走了。
天很黑,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也是自作多情,选哪家客栈不好要找昔日的无名客栈。一年多以前,他似乎还在这里和那个笨蛋一起赏过月,是他亲口告诉他他叫清歌,如今却拒绝他直呼清歌,果真一直都是他自己在造孽么?他很怕,再这样下去,他会变成今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两个男子一样,天下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他是清帝,如果发生这种事,会如何?北国上下人人想一睹风采的清帝居然是断袖?
他不要。至少在他找到炎毒解药之前,那么找到炎毒解药之后呢?要怎样?
这个问题茛觿心里已经想了好几次,他不会服用解药,他会看着烈儿长大,亲自教他如何坐稳江山,如何打江山,然后自己静静地去寻找一个地方慢慢死去,要是来日有人路经他的埋骨之地,能够想起这是清帝的坟墓就好了。
他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从来不属于他,他的降临无疑是一个错误,他不想再因为自己,而伤害到别人。
其实他的心,是善良的吧。
他很累,他想休息,如果有一天要在生存与苟生,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直接去死,他一向我行我素。
这样冷漠的他,换作谁,都不会喜欢的吧?
茛觿哭笑不得,任由雨点打在他的身上,北国皇族遭受毒手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呢,为什么他每一次悲伤都能遇上雨天,难道他注定,就是不幸的么。
——等到那天有我们容身之地的时候,就算埋骨,也要在一起。
都是一些狗屁!人都死了还想在一起,果然是幼稚。就算给他几百年的生命,他也不会去接受这个荒谬的言论。
他一路上想了很多,想起父亲母亲,想起堂姐,想起烈儿,想起北宫被大火焚烧的那天,回到客栈,脸上的不仅仅是雨水了。
“贵客你怎么才回来,大半夜的出去真的很让人担心,最近北国命案老是发生,贵客可要留心。”店家显然在门口已经等了很久了,总算是把茛觿盼回来了。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都走开。”他面无表情推开店家和几个跟在旁边的小待,退开了小待递过来的干毛巾,这么一折腾,他心里也好了许多。他心里暗想焱潲也已经走了,走向房间的步伐毫无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