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夭沉默着。
花烬有些绝望,“我很需要这块玉,如果你就这么不想输的话,我甚至可以……为你逆天实行上古禁术。虽说人的命格无法改变,但是世事轮回,我都会保证你在堕花谷安然无缺,知道你等到那个人爱你为止。你不缺时间,你只是,缺机会。”
他愣了半晌。
良久后,他递过那块玉,放在艳绝天下的美人手中,“好。”
而一千年后,星辰宿变,而那一场亘古未有过的情结,终于在那月夜的迷城中,缓缓敲醒了钟鸣……
——第二卷·烟花冷·完——
第三卷:浮生换
17、前言
我这一生,活得真是荒唐。
我做他挚爱的替代,做了十几年,后来真正的他回来了,我连死都没有再见过他一面。
再后来,我竟然被自己的替身替代了。
大概,我真的没有活着的意义了。我究竟是以谁的身份存在着?
灰飞烟灭,也好了。
18、换·旧时人
幻夭懒懒坐在木椅上,漆黑如墨的长发蜿蜒垂下,发梢处不经意间沾染了尘埃。他单手抬起,修长的手指长而锐利指甲上涂着丹蔻,拾起洁白无瑕的白玉茶杯,给人迥异的感觉。
那杯中的茶水已经微凉,他却毫不在意,像是品尽天下美酒班一饮而尽,茶香还在唇齿间流连。
他那双又长又细的双眼上暗红色的妆显得极为魅惑,长长的羽睫投下的阴影渐渐缩小,那双眼忽然睁开,墨绿瞳孔在眼眶中打转,深处流露出的警觉如同危险野兽般教人心寒。
“出来吧。”
他对着面前朦胧的晨雾说道。
对着那虚无说道。
在幻夭眼前,一个清秀的人影渐渐定格。那双如自己一模一样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流露出无法掩去的悲伤。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幻夭啊。
而自己,不过是动用了上古禁术后凭空造出的人,只是那个真正的幻夭的双生罢了。
真正的幻夭,早已经在一年前复活穆斜的仪式上死去了。而他的使命,则是以幻夭的身份,替他陪在伏月教教王——索涂身边。
“他……爱你么。”
幻夭在自己面前坐下来,他听到耳畔传来那空灵迷茫地声音。
“我没有心,不知道情爱为何物。我无法去爱他,但是,如果说放纵和宠溺也算是爱的话,可能索涂是爱我的,也是爱你的。”
索涂爱的到底是谁或许已经不重要了。或许是幻夭,或许是他的双生,但是这两个人,不都是幻夭么?
他还记得在自己被用禁术制造出来前,幻夭曾随他说,“我想赢一次,我想让他身边的那个人是我。”
他不知道幻夭到底算不算是赢了。
“那根本不算是爱吧……只是弥补内疚罢了。”他听到虚空中传来那人的回答。
他想了想,“他看我的眼神很特殊,就像……就像天底下,只有我有一个人的影子。”
很久很久,他未曾听到那人的回应。就在他认为那个只剩下魂魄的真正的幻夭已经走了的时候,他又听见了那个嗓音。
“索涂也好,月秦楼也罢,都是天底下最无情的人。索涂他心里,其实有两个人,哪个都放不开舍不下。可若真要牺牲一个的话,我就是那个被牺牲的不幸的人。”他停了一会儿,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不过现在,他心里的天平倒下了另一边。你说得很对,他眼中只有你。我想,与其看几年自己爱的人和自己的双生恩恩爱爱卿卿我我,不如早些将这魂魄从六界中抹去。”
“其实……我挺想在和他并肩看桃之夭夭的,哪怕是在幻境中。”
“从今天起,茫茫天地间再也不会有我存在过的一丝烙痕。我的魂魄……将被红尘紫陌的风湮灭散去。”他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我活得太久了,看过太多风景,却未能留住心底最在乎的一片净土。或许将来无边天上的哪朵白云,繁星星海中哪丝星光,就将会是我最终的归宿。”
他清俊的脸庞上浮出淡然的浅笑,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在清晨的薄雾中……
倚在木椅上的男子知道,从此之后,他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谁都见不到他了。
他轻笑一声,叹一口气,将白玉杯中的茶水蓄满。茶已经冰凉,顺着喉咙滑下,这次,他却尝到了那种难以下咽的苦涩。
19、幻·旧事冷
索涂的眼睛在黑暗中突然睁开,细长的红光就像夜里蛰伏的猫,等待着最后一击。
他眯着眼睛,眼底映入枕边少年安静的睡颜,少了那份红尘的魅惑,却更多是一个年少人应有的纯真祥和。
这样的人……怎么下得去手。他本可以准确抓住幻夭脖子的手僵持在半空中,微微发抖。
索涂已经不记得何时对这个少年动心的。那一晚,他盛放在黑夜中的红衣,散落的青丝,像是从月亮中来到尘世间的异客。从一刹那惊艳所有人的芳华,让这个仿佛幽莲的倾城少年郎的模样印刻在心里。
他知道,魅惑人心的只是少年的外表,而他的内心……却无法读懂。那是一种亘古的孤独苍凉,伪装在一张只会勾去别人魂魄的绝色面皮下面,暗自哭泣。
明明那般有才华,明明看得懂人心叵测,连月祭司都为他屈尊,甚至……可以傲视群雄。
他不明白,幻夭就像一个迷,突兀闯进了他的生活。
他一直觉得自己最爱穆斜,而幻夭那个天命者,只是让穆斜活过来的一块垫脚石。
可是他错了。
当他发现那个红衣少年化为白骨,然后被地狱烈火焚烧成为那飘渺的,他抓不住的白色粉末时,他一直坚持的信念动摇了,他几乎……有一种叫做后悔的感觉。
穆斜活过来后,他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高兴。相反,每次他看到穆斜的笑靥时,眼前总会浮现出那个红衣少年被束缚在祭台上,利箭从四面八方刺向他的心房,在烈火的滚烫中曾经多少人渴望的身体化为粉末,顺着祭台上斑驳交杂的鲜血流下来……
从此他的生活中,没有了那只勾人的猫。
他想那只猫了。
幸好,幻夭回来了。
可是当他看到那双在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墨绿色眸子里,少了往日炽热而真挚的光彩时,他慌了。他一直认为不会丢失的东西……没有了。
他开始怀疑,回来的那个少年,是不是他的猫。
他的猫……丢了。
回来的那只猫,只是一只保持着距离而没有真心的猫。
他要杀死,杀死那只假冒的猫。
他抽出短刀,寒光像流星一般划过夜幕,划过他的视线。
他眯起眼,等待着那把绝世利刃上再度沾满鲜血。
“索涂。”
索涂大惊,发现不知何时起幻夭已经酥软靠在他的身上,暧昧的气息扑鼻而来。
他强迫自己自己清醒过来,一只手将幻夭的喉咙死死掐紧,冷硬地问那个还在对他笑的人,“你不是幻夭。你是谁?”
幻夭风情万种的脸上笑意盎然。
他用修长的红酥手细细抚摸那只掐着他脖子的手,细碎的音从嘴中吐出:“我是幻夭啊。”
索涂头脑发晕,就在他打算放开幻夭的时候,他听到幻夭俯下身子在他的耳畔轻轻说,“我是幻夭,一个只为了你存在的幻夭。”
索涂脑子空白一片。他无法接受这个答案。
“你可真是贪心,同时爱上了两个人。我很好奇,在你的心里,幻夭和穆斜孰重孰轻?”
“真正的……幻夭呢?”
那少年整理了一下衣冠,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床边看着皎洁的月亮,“你来晚了。真正的幻夭,已经没有了。”
“他……死了?”
“不。”少年好看的嘴唇微张,勾起了索涂所有的喜悦,“灰飞烟灭。”
怎么会这样……?
少年接着侃侃而谈:“而我,是他的双生。幻夭想陪在你身边,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等了你一千年。你当初要他去救活你的穆斜,他伤心万分,去了堕花谷。”他的神色变化莫定,“堕花谷主施了上古禁术,让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与你相爱,以幻夭的身份与你一起活下去,而这个代价,是他的三魂七魄。”
“幻夭是你的故人,他曾经满腔爱意与你相见。可惜如今,这个故人走了。我可以替他去陪伴你,去做你们做过的所有事情,除了爱你。我本无心,不知情爱。所以,那个独一无二的幻夭,连同他那份跨越岁月的感情,都随着这清风消散了。”
索涂的双眼中仿佛失去了焦距一般空洞。
他看见那个少年临走前,回眸对他说:“七天后是他的头七,也是鬼节,午夜时分阴气最盛。”
“准备一套喜服,跟他说一句喜欢他,幻夭等这个,等了一千多年了。”
看着那少年翩然而去的背影,索涂木然点了点头,泪水顺着两腮流淌下来,落在地上。
20、唤·旧景殇
红色发带系住一缕一缕风中吹散的发丝,九头灵蛇的冠子被换成了成亲时的发冠。九重红衣在夜的衬托下鲜红如血,却有着千帆过尽的繁华沧桑。
索涂静静站在那里,一双红眸中暗藏慌乱。
哀戚的音乐响起,寄托了阳间人的希望,在地狱中回唱,在幽冥间响彻,希望它能唤回那个即将在世界上失去最后的痕迹的人。
索涂在身边红衣少年的指引下,在那废旧已久的门前停下。尽管已经历尽时光的洗礼,正殿内景观依然完好无损,巧妙绘制的壁画已经开始脱落,但是那灵木做的房梁仍然挺拔如昨夕。
遥想当年,这里会是怎样一番辉煌。
索涂抬头看了看隐在暗中的牌子。
——“隐阁”两个字依旧清晰在目。
幻夭,你的月秦楼,回来了。你想不想,再来看他一面呢?
隐隐冷冷的寒风吹过,吹起两边错落有致的亭阁边挂着的白绫与铜铃。那歌声,凄怨委婉,像是心灵的挽歌。索涂听到无数魑魅魍魉在耳边尽情地叫嚣,却独独听不到那朝思暮想的嗓音响起。
身后的轿子已经落下,从轿子里走出来的,却不是婀娜羞怯的新娘。
那是一件华美绝伦的喜服,凤冠霞帔,一针一线皆出自最好的工匠之手。那嫁衣被寒风吹起,层层宽大的裙摆在风中摇曳着,像是生长在地狱中的幽莲。金色的凤凰欲在黑夜中展翅,艳绝的花朵凄美无双。而此时此刻,只是一件支在木架上的嫁衣,却显得单薄。
“你原来如此恨我……至死不再相见么?”
索涂喃喃自语着。
恍然间,一滴莹白清澈的水滴落下来,滑进索涂嘴里,那般咸涩,那般不甘,那般……欣喜。
他惊讶转过身,发现那件如同精致工艺品的嫁衣里仿佛住进了一个人,宽舒柔软的衣袖随着那人的动作在黑夜中演绎出最优美的舞蹈,裙摆掀起优美的弧线,凤冠珠玉泠泠作响,仿若正衬得那人青丝如墨……
索涂面前,又看到了那个男子。
他眼中满是柔情,甜软冰冷的嘴唇碰了上来,却只是虚无。
他看到那个男子柔柔笑着,仿佛是融化了寒冰的笑靥,却只能在这夜里渐渐淡去……直至,化为了清晨的薄雾。
那个红衣男子还在一旁看着,指尖触碰到那雾气时湿润了,咸咸的泪水。
“这家伙……到底还是情深缘浅。故人,故人……”
他笑了笑,潇洒的背影与出生的朝阳融为一体,红色的衣衫隐在了天际。
索涂眼睛还定格了那人的笑容,未曾改变。
他嘴角含笑,却已经泪流满面。
他听到远处有人在叹息:
“曾见故人来,却负无缘债。”
21、后记
红尘之巅,氤氲退,赤月照空妖影诡。
碧落惊澜,烟火碎,怎堪相思寸成灰。
路末黄泉,卿无悔,再叹嗔痴千转回。
情致忘川,繁星缀,舞尽彼岸花吐蕊。
三途河畔,血衣绘,笑卿妄念旧时追。
业火烈然,韶华褪,空忆逝人情殇醉。
挫骨成烟,幻梦坠,昔年曾见故人归!
《伏月秘史·冶兮稚索涂篇》记载,伏月迷城第九任教王冶兮稚·索涂,十三稚龄登位,三十之年自请传位于其弟冶兮稚·穆斜,纵观教王穷生,无妻无嗣,独余一衣冠冢于桃树下,葬一袭红衣。所葬之人无姓无名,碑上未有所注。
索涂越来越喜欢喝酒。
每次醉倒之后,他都是可以看见幻夭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月秦楼是怎样对待幻夭的,他只知道他的幻夭不在了。
即使是转世轮回,也再也找不到了。
很好啊,他用生命教会了他什么是爱,他用离去教会了他何为情殇。
“请问,忘川在哪里?”
有一个男人,总是这样问着其他的人。无论别人用如何的眼神对待他,他从未放弃过寻找,寻找那叫做忘川的地方。
后来,渐渐的,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去了忘川。
忘川,是冥府和黄泉的间隔。忘川上奈何桥,桥头有孟婆。如果不愿喝孟婆汤,便要坠入忘川,忍受千年煎熬,再入轮回。那些魂魄会忘了一切,不知在等谁,不知在求什么,就这样,浑浑噩噩千年之后,转世轮回忘了一切。
曾经,他用千年执念等不来他的情深,那么,他就来以千年煎熬,赎还他欠下的情债。
22、斩心殇
【番外?记桓知珩】
“知珩,你要防着月秦楼。”
这是爹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月秦楼有何可怕之处,不过是隐阁区区一个风阁阁主,哪里值得正阁主之位的爹害怕的。不说他只是一个小阁主,这江湖中堂堂隐阁,都是我爹的囊中之物。
我不明白,但是每每看着爹严肃的神情,只得敷衍着应了几句,随后便牵着桓邀的手,跑出去玩去了。
桓邀是我的弟弟,是爹的养子,比我小了三岁。我爹只有我一个独子,但是后来由于我娘亲的逝世,爹也没有了流连花丛间的风流兴致。偶然看见了一个身世极为凄楚的孩子,便带了回来,给我做玩伴。
那就是桓邀。
桓邀生得眉清目秀,性子也温柔,长大后定然是如玉君子。我很喜欢带着他出去玩,尽管他的话并不多,但他总会知道一些很有趣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桓邀从来不会向爹告状,偶尔东窗事发,他也会极力袒护我,拼命将罪名揽过来。
我经常以桓邀的身份出去,因为毕竟阁主的公子不能有丝毫损伤,但阁主的养子就不必这样严谨了,无伤大雅就好。我常常让桓邀呆在隐阁里,拿着代表他身份的玉牌,去隐阁外面。
可惜这样好的一个人,我没有珍惜。
“你做什么?”我有些恼怒,自己身下的马也受了惊吓,想必样子狼狈极了。
我打量着罪魁祸首: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目又细又长,一双眼睛凝视着你,仿佛三月桃花。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只是那一瞬的滞留,却倾了一世的痴念。
他跨下马,幽蓝色的衣裳折射出波动的光,长发被风吹起,柔柔地拂过我的脸,立即浮现出一片红晕。
“在下隐阁月秦楼。今日马受了惊,不慎伤及公子,还望公子告知尊名,他日必当亲去府上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