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郁卿这次的意外让易麟后怕,真的后怕。
这让易麟再一次地意识到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与郁卿相比,他真的什么都可以放下。
矛盾和犹豫充斥着易麟的大脑,他不知道究竟如何才是对的。就想迷失在迷雾中的人,混沌而不知所措。
想着想着,已经走到病房门口。易麟缓了缓思绪,轻轻打开房门。
病房的大灯已经关了,床头灯发着微黄色的灯光。一切手里的书本已经落在了身上,令易麟有些意外的,他竟然靠着枕头睡着了。
他是浅眠的,不太会就这样靠着床头熟睡。
易麟走到病床旁的沙发上坐下,静静地看着灯光下的郁卿。
他的眼镜还搁在秀挺的鼻梁上,透过镜片可以清楚地看到睫毛弯成两道温柔的曲线。那张清俊的脸庞被灯光打上了阴影,显得好清瘦。唇色也淡淡的,没什么血气。
如果说前面易麟心里还有一丝犹豫,那么现在看到郁卿的样子。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的理由。老师变成这样,一切的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割不断的?
易麟坐在沙发上又看了郁卿一会,然后便起身替他把眼镜拿了下来。准备让他好好躺好,以免睡着的时候不小心又弄伤了骨折的地方。
易麟的手刚碰到一起的眼睛,就不出意外地看郁卿皱了皱眉。
郁卿刚醒,有些不习惯太太灯的光。见他半眯着眼,易麟把壁灯转了转方向。
“老师,躺下睡吧。坐着睡怕再弄伤了。”易麟说道。
说着,易麟扶着郁卿坐直,然后把枕头放平。
“去过警署了?”看着正准备替自己调整床头高度的易麟,郁卿问道。
“嗯,老师怎么知道。”
易麟边把床头放平,边答道。
“我听护士说见你来过。问了问时间,猜想你可以遇到阿sir他们了。”郁卿顿了顿,继而说,“你都知道了?”
易麟调整好床头,在郁卿病床上坐下。他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和郁卿有太多对视。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伸手准备把壁灯关了。好像怕这灯光把泄露了他的情绪一样,有些躲避。
郁卿拉住了他的手,唤道:“易麟……”
“嗯?怎么了?”易麟回过头,扯出一个他一贯的微笑,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轻松些。
“你不用责怪自己,况且这次也没有什么大事。”
郁卿看着易麟的样子,那双晴朗的眼睛很少有如此黯然的时候。所以郁卿才会特地等着他回来。怕的,就是他太过自责,心里难受。
“老师,我们回英国吧?”易麟忽然说道。
“回英国?”
易麟这句话一说出口,郁卿就猜到了他的决定。且不提两个人已经在一起几年,单就凭着阅历,如果郁卿真的想要看清易麟心思,其实从来都不难。
“这只是一个非常极端的意外而已。”
郁卿握着易麟的手,安慰道:
“你不用在我和你的事业之间做出选择,这不是非要放弃一个的选择题。”
“可我不想你再有任何的风险,我不想看到你的生活被打扰。”易麟抚上郁卿的脸颊,一字一句的说道,“郁卿,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郁卿……
看着他皱着眉头说出了这两个字,郁卿的心忽然慢了一拍。
他们说,人会长大三次。
第一次是在发现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时候。
第二次是在发现即使再怎么努力,终究还是有些事令人无能为力的时候。
第三次是在明知道有些事可能会无能为力,但还是会尽力争取的时候。
成长总是伴随着些许失落与心痛的代价,或许当年21岁的易麟比同龄人成熟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
郁卿没有见过那个时候的易麟,他十岁的时候,是怎样在失去母亲的时候明白了这样的道理。他来不及抱一抱那个十岁的孩子,但是现在,他想给他一个最深的拥抱。
郁卿把易麟紧紧地抱在怀里,即使扯动让伤口有些疼,但郁卿还是那样抱着易麟。
他的大小孩是努力过的,他一直很努力很努力。想要做得最好,想要把他的所有都给自己。但是他现在,是这样的无能为力,这样的自责与难过。
很多人的成长,都停留在了这第二个阶段。
我们学会了现实,学会了接受这种无可奈何。
从挣扎到痛苦,最后,全都趋于习惯。
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变得没有了锐气,最终向世界去妥协。
郁卿是经历过这个阶段的,在谭卓第二次离开的时候。
郁卿把自己藏在那个空洞的躯壳里,感情成为了他的逆鳞。但却在爱上易麟的时候,再一次地看到了那种希望。
郁卿想要和他在一起,即使可能受伤,即使前路迷茫。郁卿都愿意为了他再去尝试一次。那种在灰烬中重燃希望的感觉,即使只有点点星芒,却是能光耀一生的力量。
伤口的疼痛让拥抱的感觉很真实,提醒着这份爱的分量。
“你不想做艺人了吗?”郁卿问道。
不想做艺人了吗?
不是不想的……只是相对于郁卿,自己愿意放弃而已。
易麟可以点点头,可以说是。但他做不到,他不想欺骗郁卿。一次都不想。
似乎预料到易麟的反应,郁卿把身体的重量交付在易麟的身上。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伴随着鼻尖萦绕着的,他身上的味道。
“我最喜欢的,就是那个勇往直前,永远怀揣着热情的易麟。他走入我的生命,告诉我原来还可以去相信一些东西,去期待一些东西。”
郁卿的声音很好听,清澈而干净。在耳边响起的时候,触动着易麟的心弦。他用他的身体,他的声音来表达着自己的依赖。没有顾忌,没有保留,全然地交托给了易麟。
感受到大小孩身体微微地一愣,郁卿才慢慢松开怀抱,望着他说:
“做你想做的事吧!虽然很难,但我们一去去努力,好吗?”
易麟,我也想成为你的希望和光芒。在你生命最迷茫的时候出现,就如同你对于我的意义一样。
我的大小孩,我想和你一起成长。
第一百章
肋骨的骨折除了好好调养之外没有办的办法。先不说谁都不习惯住在医院里,更何况还是在如此被瞩目的情况下。在医生做了评估之后,易麟就替郁卿办理了出院的手续。
郁卿出院的时间早就被护士泄露了出去。虽然易麟特地换了一天,但门口的特别敬业的狗仔队时时刻刻地守着,这就是两个人第一次公开亮相的合照。非常具有历史性的意义,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郁卿和易麟拍个正着。
所以其实到底在哪一天出院,都是一样的。
Richard建议郁卿可以戴个口罩什么的,易麟也是把平时出机场的那一套装备带上。但是郁卿却说不用了,杂志上的照片已经登得很清楚。既然没有了隐私,那么要拍那就拍吧。
Richard点了点头,也觉得有道理。说这样也好,反正躲不了,干脆就是平平常常,大大方方。
所以两个出院的时候,没有做任何的遮掩。就连易麟也是日常的样子,和郁卿一起,以最平常的样子出现在公众的面前。
可能遇到的阵势两个是有心理准备的。郁卿怕万一记者太过火了,郁飞会和他们起冲突,故意没告诉他自己最后决定的出院时间。
走进通往停车场的电梯,易麟就牵着郁卿的手。十指相扣的刹那,易麟忽然有种幸福的感觉,看着电梯里往下的数字,他说道:
“终于不用躲躲藏藏了。就算公开有一百个坏的理由,但有这一个好处,就够了。”
说着,他侧头看着郁卿,笑了起来。
“可以这样牵着你,去吃饭,去看电影,去逛街。就想最普通的爱人一样,真好!”
“嗯。”郁卿看着易麟,笑着点了点头。
在数字快要到达B2的时候,Richard走到了两人的前面。易麟不可以和记者发生冲突,郁卿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更不能被撞倒。
“电梯门口黎先生请来的保镖已经准备好了,等一下他们会护着你们。你们尽管往保姆车走就行了。”
“保镖?”郁卿疑问道。
“嗯,烬哥说Richard他们肯定拦不住记者。原本Richard让公司的安保来的,但是他说你再伤了他没法跟郁sir交代。就把自己的保镖叫过来了。”
听易麟这么说,郁卿可以想象得出黎烬说话时候的样子。郁卿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突如其来地对自己一鞠躬,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哥”。
因为那一句,他差点没有被郁飞一个肘击打成重伤。
玩笑到“叮”的那一声嘎然而止。Richard立刻板起了脸,一副黑面经纪人的架势。Finny则是紧紧跟着二人后面,不让记者有机会靠近郁卿。
随着电梯门的打开,郁卿就被无数的闪光灯照得睁不开眼。易麟握紧他的手,侧身把他护在身边。黎烬的保镖自然是专业的,虽然只有两个人,但足以把记者全都挡在了外面。无法靠近易麟他们。
“Nick,这次的事情听说是粉丝的报复行为,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郁卿,你和谭卓曾经是恋人关系吗?”
“Nick,对于内地的封杀,你有什么对策吗?”
“Nick,你会退出娱乐圈吗?”
“郁卿,你自己辞职还是被A大辞退的?”
“公众都很关心你们,能不能说两句?”
各种各样的问题在耳边狂轰乱炸。易麟在听到谭卓两个字的时候,侧头看了那个记者一样。郁卿见状紧了紧牵着他的手,易麟才回过头继续带着郁卿往前走着。
车就停在不远处。一路除了走得慢了点之外,倒是也没有发生什么肢体碰撞。易麟让郁卿先上了车,然后自己再上去。保镖们把记者拦在了外面,等保姆车开出一段距离后才让出道,这样就是追车也追不到太紧。
“有没有吓到你?”易麟在车上问道。
郁卿摇了摇头,说道:“原来我家大小孩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听他这么说,易麟笑了起来。说道:
“这次算是夸张的,我也没那么红。除了有什么大新闻,不会每次都有那么多狗仔来拍。平时都只有几家媒体而已。”
说着,Richard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应了两声,然后看着郁卿说道:
“这般狗仔不会跟着我们了。他们现在估计是赶去机场了,谭卓回来了。”
Richard的话让车里一阵沉默,郁卿现在很清楚谭卓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在某一次提及的时候,两个人将当时的误会解开。郁卿这才发现了谭卓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当你发现,被自己爱过的人如此算计的时候。那种心情是很复杂的,心寒,后怕。
郁卿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回到谭卓身边会是怎么样的处境,他的爱已经极端到另人感到恐惧。所以现在,郁卿无法猜测谭卓会如何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郁卿不在意谭卓如何描绘自己,但现在的自己名声就等于易麟的。他不想给易麟招黑,不想成为他的污点。
易麟看得出郁卿的神色,安慰道:
“媒体最擅长无中生有了,所以其实公众并不那么相信媒体。很多事情,他们都是当故事去听的。而我们也可以去利用舆论的。看这次谭卓怎么说,公司会有整个公关团队去回应的。你不用担心。”
见郁卿的眉头还有没有松开,易麟把郁卿的手拉到自己身边。低头看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易麟说道:
“老师,这只是开始呢!陪我成长,会很难哦!”
他的话,忽然把郁卿逗笑了。他玩着自己手指的样子,就想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子。而嘴里说的,却实实在在地给了自己力量。
嗯,就像他说的。这只是开始而已。说好陪他成长的,又怎么能被未知的忧虑打败?
“嗯,好难。可我家大小孩会教我的,对吧?”郁卿看着易麟,笑问道。
郁卿的话让易麟有些欣喜,他还从未说出过这样的话。那一刻,郁卿一点没有老师的样子。倒像一个乖巧的学生,眼里充满着的,是信任与依赖。
“当然!”易麟得意地笑了起来。
保姆车里,两个人并没有在提起谭卓的事。但易麟的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虽然郁卿的父母不在国内。但自己在海外华人圈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这件事情被他父母知道是迟早的事。
易麟担心谭卓会说出什么诋毁郁卿的话。他们可以置之不理,可两位老人要如何面对这一切?
别说是艺人,就算是普通人。有多少人不愿出柜就是因为担心父母被舆论淹没,他们宁可掩藏着自己的爱情,偷偷摸摸地和爱人在一起。也不愿将父母扯进来,让他们去面对亲朋邻里的攸攸之口。
语言的暴力,有时候比肢体上的更具杀伤力。因为它伤害的,是人心。
易麟没有把这一层说出来,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想。他不愿让郁卿去担心,只能希望谭卓有些良知,不要落井下石。
易麟的保姆车把二人送回公寓。而此时此刻,正如Richard的猜想。港城机场现在热闹非凡。
谭卓这次来是参加一个医药展的。狗仔追去英国找他犯不着,但他回来了,是怎么也不能放过的。先前机场里已经守候了一批狗仔,现在从医院拍完郁卿的狗仔也赶了过去。
易麟的这桩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是轰动了整个华人圈。且不谈谭卓被牵连了进来,就算没有,他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在回港城之前他早就想好了自己要说什么,以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姿态。
“谭卓先生,你和郁卿是不是认识?媒体的报道是真的吗?”
“你和他是怎么样的关系?”
“你也是同性恋么?”
“你离婚是因为他吗?”
被堵在机场的谭卓西装得体,带着儒雅的笑容。他的助理站在他的前面,做着挡驾的样子。而谭卓则是礼貌地看着那些抛出尖锐问题的人,气定神闲地听他们说完。
几个问题下来,他不回答,也不离开,倒让记者们有些摸不清头脑。
在现场稍稍安静了一些之后,谭卓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我和郁卿是校友,他也是我非常欣赏的一个挚友。”
他一开口,全场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的话筒和录音笔都递了过来。闪光灯一片狂闪。
“那你和他是不是交往过?他有没有介入过你的婚姻?”
这个大家最关心的问题还是被再次提及。
“没有。”谭卓回答得干脆利落,“我离婚是因为我和我前妻在资产的管理上有分歧,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谭卓顿了顿,扫视了一圈周围。说道:
“事实上我很为他感到高兴,可能在国内大家还没有认同这件事情。但是我希望大家都可以给爱情一个空间,谁都有爱人的权利。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谢谢大家。”
说着,谭卓便在助理的开路下准备离开,任凭记者再怎么追问。直到他离开港城,也没有回应过任何一句关于郁卿的问题。
头等舱的休息室,谭卓在等待飞回英国的班机。
他打开了手机的通讯录,郁卿的名字依旧安静的在一个特别的分组里。只是再也没有播通过。
那次回英国之后,谭卓想了很多。他走遍别墅的每个角落,他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忽然觉得,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他的爱人,在自己放弃爱情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