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既无情,我便休罢!不要再拦他。他想做什么都由他去吧!”
司马逸说完唰地将龙渊插回剑鞘,负手于后转身即走。
“皇上!”
苏青阳与吴子俊齐齐惊呼,司马逸却恍若无闻般扬长而去。苏青阳与吴子俊对视一眼,苏青阳紧追而出,吴子俊则拦住了整装待发的李章。
“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李章反手握住吴子俊的手,轻轻地说:“我不是去自投罗网。我几度生死,早已知晓不到最后不得妄言结果。比起同死,我更想与芷清同生。我会小心行事的!”
“你有计划了?”
“先潜进去再说。”
“如此光天化日,怎么进?!”
李章思索着说:“我记得庄子挖有走水的沟渠,西进东出。如今大营扎在西南,我想去东边看看。”
“我与你同去!”
吴子俊不由分说,李章只得从命,匆匆让吴子俊换过装束,又往他脸上抹了两块换肤膏,吴子俊白净的面皮上就多了两处显眼的胎记,乍一看已是换了个人般。
二人穿过军营径行向南,绕了一大圈绕到庄子的东北角,只见这边的院墙沿河而筑,蜿蜒的河水护住了大半院墙。河面说宽不宽,但也不是轻身一跃就能过的,上面结着一层薄冰。
吴子俊看着河面犯了愁,见李章若有所思地一直盯着对面,不觉伸手拉住他道:“你不是想涉水过去吧?!且不说不知深浅,便是能够,你这身子也不行!”
李章微微抿紧唇,始终看着河对岸的高墙没有回应,吴子俊干脆站到他的面前,迫使他正面对着自己:“我去!我功夫比你好!”
李章一愣,回神看着吴子俊摇头笑道:“我还道吴大哥已非从前了,怎的还是如此!我只是在看乡兵巡逻的规律。这边不易偷袭,他们的巡视也疏落些,这就是机会!”
“你要如何过去?”
李章不答,继续盯着河面心里算计着什么,过了一会指着对面高墙上的两个角楼对吴子俊说:“吴大哥设法帮我引开那里的注意就好,我有办法过河。”
吴子俊不相信地看着李章,李章用力握了握吴子俊的手,说:“信我!我还要救芷清呢,怎能先自伤其身?”
吴子俊将信将疑地松了手,正想着如何引开那两人的注意,就听大营方向突然又响起了号角,吴子俊与李章齐齐变色!
李章再不犹豫,自行囊中取出两块连着系绳的薄木片,一把甩向河面,人也跟着跃起纵出。吴子俊措手不及,再次未能拦住李章,急得提气欲追。
李章回头说了一句:“吴大哥快回营吧!临战之际军中岂可无帅?”
话音未落,人已落在停于冰面的木片上,冰面随之开裂,不等吴子俊的“小心”喊出口,李章已再次跃起,同时拽起方才落脚的木片重又甩向身前更远的地方。吴子俊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章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河面,留下一串裂痕在身后延伸、扩展,最终崩裂,提着的心才跟着上岸的李章落回胸口。他下意识地瞟向角楼,正看见两个哨兵重新探出头四下里张望,再想跟着过河,一来时机已失,二来自己的轻功尚未达境,只得看着李章挥手作别后隐去了身影。
吴子俊直奔阵前,将士们却只是列阵以待,并未开始进攻。他寻到苏青阳,正要开口询问,苏青阳一脸无奈地朝着前方一扬脸,吴子俊这才看见司马逸竟独自立于阵前,正与高墙上的成轩交涉着什么。
吴子俊凝神细听,只听司马逸道:“孤退兵百里,你若将宋姑娘好好地送还,孤便允你全身而退,否则,容家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成轩嗤笑道:“皇上真是大度,为个乡野女子竟肯放成某全身而退!然则成家几十口人命的血债又岂是轻易就能消却的!成某起事之初,便已未存侥幸之心。你若执意攻打,成某也不过多个小丫头陪葬,并不亏蚀!”
“你!你要如何方肯放她?”
“容少爷昨日已说得清楚,或者用李章来换,或者割让并凉益三州!”
司马逸咬牙:“好大的胃口!”
成轩闲闲地笑道:“皇上嫌我胃口太大,大可以只用李章来换。听说李章背着皇上和这小妮子好上了,如此朝三暮四不知感恩之人,皇上还有什么好顾念的?”说着他冷下了脸,咬牙切齿地恨道:“李章不过是个以身伺人的禁脔,竟敢毁我苦心经营的一切,此仇不报成某死难瞑目!”
成轩话中刻骨的恨意让司马逸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由得对执意潜入庄内的李章更添担忧。他虽然说得决绝,到底无法当真看着李章去死。李章能为了他的江山不计前嫌,他也要为李章做一回朋友间的肝胆相照。此时他已真正明白了李章当初的原谅与之后的不原谅,想通了那句“王爷不是王爷”,暗自愧恨之余,只希望一切尚能挽回。
成轩见司马逸不出声,只道当真说到了司马逸的痛处,心中冷笑连连忍不住继续戳他道:“这李章天生反骨,便是当真有刘慕言之才也只会是祸害。皇上不计前嫌委他以重任,他却借机收买军心,日后一待羽翼丰满,便是你这皇帝的后悔之日!”
司马逸听罢不怒反笑,负手昂头冷冷地睨道:“孤还道你已有反省,原来还是只知推诿,也就难怪你来势汹汹却一败涂地了!李章是什么样的人,孤比你更清楚!你绕这么大个圈子来中伤他,无非因为心中忌惮,想要除他而后快罢了,孤又岂能如你之意?”
成轩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眼中的讥嘲更盛:“莫非皇上愿以三州来换?”
“孤便给你三州又能如何?你以为你守得住?”
“你又怎知我守不住?”
“哀军已灭,以你孤家寡人之身,便是柔然人扶着你,你也坐不稳吧!”
“坐不坐得稳是我的事,救不救这丫头却是你当下的选择!”
司马逸再次被顶得一噎,回转身看见吴子俊,探究地停住了视线。吴子俊眉头紧锁微微点了下头。司马逸虽是早有准备,心中仍是一紧,强抑着握拳凝神,再转身时又是十足的傲气岸然:“如此,孤便允你三州换人!”
成轩愣住,不相信地确认道:“你真将三州割让于我?为这个小丫头??”
“正是!”
“……好!很好!果然是个风流王爷视江山直如儿戏!空口无凭,总得有正式诏令方显诚意。给你三日时间,快去准备吧!”
成轩说完不等司马逸回复,一刻也不愿停留地甩袖下楼,心中竟无多少得手的快意,只有对司马逸的无比鄙视,以及对战事失败的愤懑不平,烧得他重又燃起改朝换代的心火。
容燮负手立于角楼下,看着成轩下来,轻松地笑道:“如何?我没说错吧?”
成轩咬牙恨道:“他哪里配当皇帝!可惜了这江山,可惜了太子殿下!”
容燮眼中讥嘲一闪,淡淡地刺了他一句:“不管他配不配,这江山都是他从太子手上夺回的。国相大人殚精竭虑也未能保住一隅江山,倒是一个小小的李章让您得偿所愿了!”
成轩无语,双拳紧握咬牙出声,好一会才阴阴地问容燮道:“你确定李章会来救人?”
容燮肯定地点头道:“司马逸答应得越爽快,李章就越会急着抢先救人。他是个死心眼的人,与司马逸又有诸多过节,不会接受司马逸的这份大人情。只看他如何摆脱司马逸前来自投罗网吧!”
成轩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复又端着架子对容燮说道:“看来还是容少爷看得透彻,抓住李章才能真正换得江山,司马逸如今可是自曝其短了!”
容燮哂笑:“他却未必自以为短吧!”
成轩意会地笑道:“那我们就成全他!”
“哈哈!哈哈哈!”
两人相对而笑,一扫之前战败的颓丧,暗淡的前景似乎重又变得光明了起来。
第117章:收官(3)
司马逸转回军营,一边思考着如何协助李章,一边还是存了“万一”之心,唤来夜枭传信给靳白,着他准备割让三州的诏令。这是他自己的底线,无论李章如何气恼,他也不会因此而让步,他无法让自己再次堕入后悔的深渊。
司马逸刚将夜枭放飞,正想传苏青阳与吴子俊来商量对策,帐外突然传来李章的求见声,他顿时愣住,几步跨出帐外,赫然看见李章正在帐外,微微的局促忐忑,垂目而立。司马逸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却摇头说道:“像是像了,却不是如今的样子。你,进来吧!”
凌云聪偷偷松了口气,上下看了眼自己,想不通哪里不对,抬腿迈入王帐。
司马逸依然背身站着,凌云聪犹豫了片刻,撩衣跪下。
“凌云聪擅作主张,请皇上恕罪!”
司马逸转回身,低头看着跪地不起的凌云聪,半晌,才长叹一声道:“你们……真是孤命里的劫星,一个去了一个又来,孤却偏偏一个也躲不过!”
凌云聪始终低着头,闻言更将身子伏低了些,心中愧疚,不知如何作答。司马逸感慨不已,想起初见时的情景更觉得世事弄人。时至今日,他再是如何的目空一切、唯我独尊,也已知道世事并不能尽如己意,那根在十年前埋下的刺已经深深地与血肉长成了一块,时时刻刻地提醒他身份与权威所豪取不到的人心与真情,明白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尊重”。
司马逸再叹一声免了凌云聪的礼,返身坐回椅中看着他问:“你想如何做?”
凌云聪敛眉顺目地答道:“容燮既是了解小章,想必也会猜到他会设法自己救人。那我就去救给他看!”
司马逸直直地看着他:“你打算就这么冲过去?容燮会信么?”
“自然不能就这么去。白杉给我支了招,天一黑就动身!”
司马逸再问:“进去后又将如何?”
“见机行事吧!能够引起容燮的注意给小章机会就行!”
司马逸沉思道:“孤暂时无法在外相助,单靠你一人恐难成事。成轩、容燮志在必得,对宋姑娘的看管必然严密,李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兼且关心则乱,怕是也不能如常时冷静沉着……”他越说眉头蹙得越紧,手指点敲着扶手,时缓时急。
正在思量不定,苏青阳与吴子俊一同请见,进来看见凌云聪俱是满面惊疑。司马逸干脆将白杉也召了进来,仔细询问凌云聪入庄的方法。
白杉瞥了吴子俊一眼,平板简单地说:“庄东边有走水的沟渠,吴将军知道在哪。”
吴子俊吃惊道:“那里河面冰层极薄,李章踏冰而过状极惊险,凌校尉的轻功境界如何?”
凌云聪闻言也是一愣,将目光投向白杉。
白杉继续平板地回应道:“那河并非只能踏冰而过,上游五里处原本有座木桥,如今虽然拆了桥面,河里的桥墩仍在,轻功略成即可跳跃而过。”
吴子俊眼睛一亮:“当真?那太好了!我们可以多选些人一起去!”
白杉抬头看了司马逸一眼:“但庄北建有固定哨卡,人多难免会被发现。”
司马逸略一沉吟,传来孙绪方对他说:“你去挑几个功夫好的,能进几个是几个,若与李章相遇,一切听从他的指挥!”
白杉目光一闪:“属下也要进去!”
司马逸愣了下,随即点头道:“凌云聪像是像了,神韵却仍不足,趁夜进去尚有些便宜,若与容燮当面交锋只怕很快就会穿帮。你去协助孙绪方也好,尽快找到李章一起救人,一但得手便放焰火为号,大军随即攻关接应!”
众人得令,各自回去准备,司马逸留下苏青阳与吴子俊商议快速攻克容家庄的对策,凌云聪欲言又止,看着低头沉思的司马逸终什么也没说,随众人离开了王帐。
孙绪方很快挑了二十个禁卫,俱都扮成乡民模样,跟着白杉绕道向北,找到木桥旧址,埋伏到天黑方才过河。夜黑无月,冰封的河面泛着隐约的银光,黝黑的桥墩几难分辨。
白杉率先过河,受过训练的眼睛视物如常,三个起落已到对岸,凌云聪紧跟着也跃了过去,余下的禁卫却没有那么顺利,二十个人只过了十五人。孙绪方尚待设法,白杉和凌云聪已率先离开了河岸,孙绪方只得带着过河的十五人紧跟而去。
未几到了庄子外围,果然掐着路立了几层蒺藜栅栏,竖着两个角楼。白杉带人趁黑摸到角楼边,在角楼与蒺藜架边缘寻到一个极小的空隙,与同样身形瘦削的凌云聪缩着身子钻了进去。孙绪方与禁卫却犯了难,勉强进了四个,余下众人都只能望隙兴叹。
等他们钻出结着冰碴的沟渠,打算摸个乡兵查问芷清的关押地点时,迎面一队巡逻乡兵的闲谈解决了他们的疑问,于是他们直奔容氏祠堂而去。
他们一路躲着巡逻的乡兵,却没注意到整个庄院除了那两队乡兵,静得没有一点动静。他们顺利地到达祠堂,祠堂四周同样也是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乡兵百无聊赖地立在门外。凌云聪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抬手拦住意欲冲进去的白杉和禁卫,刚想退离,漆黑的祠堂外忽然亮起十数支火把,紧闭的大门轰然洞开,空寂无人的街巷也突然挤满了乡兵,弓弦扣着弩机,箭头在火光中泛着寒光。
凌云聪跨前一步挡在众人之前,冷冷地看着满面笑容的容燮厉声喝道:“放了芷清!亏她一向待容家如待亲人,你就如此回报的么?!”
容燮笑容不减,仔细打量了凌云聪一番,轻轻摇头道:“暌别数月,李兄脾气见涨了啊!也难怪,志得意满之时自然是意气风发。我早说过,李兄不带兵才是暴殄天物,如今果然一战成名,想必更得‘皇上’的器重。只是李兄当真不介意那个‘皇上’过去的所做作为了么?”
凌云聪依旧冷冷地说:“皇上已非当日之王爷,如今更是得道明君。李章学艺既成自当报效,你休得从中挑拨离间!”
“呵呵!李兄真是大度!然则容某父母因他而亡,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凌云聪思及自身,咬牙冷笑道:“若非成贼挑起事端,你又助纣为虐,他们又怎会枉送性命!”
容燮猛然逼近了一步:“你真是李章?”
“正是!快将芷清放出来!”
容燮侧转身,斜睨着凌云聪冷冷地说:“既是你自己亲来,她已无甚用处。只是她这两日吃了些苦头,如今有些神智不清,你不妨自己进去瞧瞧。”
凌云聪狠狠地一咬牙,手扶剑柄就往里冲,禁卫待要跟上,被乡兵团团围住,白杉却已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
祠堂内光影黯淡,凌云聪甫从火把丛中穿过,好一会才适应过来,隐约看见屋角处有人,当即便向那里跑去。他只是远远看过绑于角楼的芷清,这时见到躺在地上的姑娘衣饰身形相似,没有多想便扑近去抱起了她。
他刚将她抱起,膻中穴上就顶上了一把尖刀,耳边同时响起一声娇叱:“不许动!”
凌云聪暗叫一声不好,依言停下了动作,低头看向那个姑娘。
容娟得意地看着凌云聪,对随后进来的容燮撇嘴道:“哥哥果然神机妙算,算着他关心则乱自投罗网!”
凌云聪恨恨地咬牙,容燮却冷冷地说道:“他不是李章。”
容娟不信,挣开凌云聪轻巧地跳下地,就着火光凑近去细看。凌云聪突然动作,抬手欲抓容娟,被早有提防的容燮用袖箭阻拦。凌云聪拼着中箭仍是抓向容娟,孰料容娟竟然反应极快,身子一晃已退出数步,随即亮出一把精致小弩,对着凌云聪扣上了弩机:“要试试你快还是我的箭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