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催”嘛,当然是连发三枪。
龙邵成不好说是房东太太缠着他不放,就问,“什么事?”
“没事。”唐鄢其气定神闲地回答。
他在床上一连躺了好几天,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口,可是医嘱说要他躺一星期不能下床,龙邵成就牢牢地看住他不让他起来,郁闷的他只能折腾龙邵成玩,可龙邵成在他面前压根就没脾气,这就让唐鄢其愈发郁闷了。
“坐下。”唐鄢其道。
龙邵成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
那一个夜里到白天龙邵成背着他到底走了多少路唐鄢其已经不是十分清楚了,他一路昏昏沉沉,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天色大亮,再次醒来,人已经躺在此地,当时龙邵成不在身边,据房东太太说是严重脱水,正在隔壁房里休息,不过第二天龙邵成就出现了,像没事人一样,只字不提自己的情况,一开口就叮嘱他必须遵照医生所说的好好在床上休息。
也是看在这份上他才会答应,虽然觉得自己压根不需要用一周的时间来恢复,不过是被狼牙撕咬出来的伤口而已,这根本是小意思。
“陪我聊天。”病人最大,唐鄢其作为病人更是称王称霸,他下令道。
龙邵成抬抬眉,问,“聊什么?”
唐鄢其嫌坐着转头看他累,索性翻个身半躺下来支着下巴问,“刚刚你走得那么急像逃命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房东追问我们的关系?”
他一猜就中,龙邵成见他嘴角弯起的弧度,和笑容里幸灾乐祸的味道就知道他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于是也不隐瞒,“嗯,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我说,不如我们串串供,免得到时回答的不一致,如何?”唐鄢其的表情怎么看都嫌玩味,好整以暇地等着看龙邵成的反应。
龙邵成听到“串供”一词下意识皱眉,却又发现这样的生活如果要继续,串供似乎是必须的。
“不然,你有什么更好的提议?”见他半晌不言语,唐鄢其又闲闲地继续问。
更好的提议也要在前提不那么暧昧的基础上才行吧?龙邵成忍不住想,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还能怎么办?生米煮成熟饭恐怕就是这种感觉。
可实际上用情侣做借口的确比兄弟和朋友更好,前者他们长相并不相似,甚至南辕北辙,后者,一起居住的朋友引人疑窦,若说是情侣,旁人听后必然是一副了然的反应,顺带做出“啊,我理解你们”这样的表情,一切尽在不言中,解决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如果遇到像现在这种稍稍八卦一点女士想要深入了解的,那么至少有些回答两人得达成一致才行。
“你刚才说我们认识了多少年?”唐鄢其问。
“十年。”
“唔……嗯,的确是十年,十年这个数字也不错,让我想想,其他还有什么很可能会被问到的话题……”唐鄢其蹙起眉佯装思索。
“唐鄢其。”龙邵成忽地认真喊出他的名字,阻止他将这个话题越说越怪诞,再这样把玩笑开下去,龙邵成举双手投降。
“嗯?”唐鄢其微一挑眉。
“那个……这件事你决定好时间地点,直接把结果告诉我就好。”这话龙邵成越说越觉得离谱,不由失笑。
唐鄢其勾起嘴角,龙邵成一本正经盯住他问,“你妹妹的事,你是不是已经查过了?”
听到这个话题,唐鄢其敛去笑容,意兴阑珊地躺下,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道,“华强是我的好兄弟,他要杀你,我很难阻止,但这件事并非他主导,而是唐延风。”
唐延风,唐老爷的第二个儿子。
当年唐鄢其并没有动过任何一位哥哥性命的念头,因为已不具有威胁性,也因为毕竟都是唐家的人,到今天,他也不想先动杀机,作为他对唐家养育过他的唯一报答。
“是他……”龙邵成一怔。
“他应该知道我出狱的事,也知道我跟你住在一起,支开我让杀手杀你,得手了在华强面前讨人情,的确是他会想出来的馊主意。”唐鄢其淡淡地道。
“唐延风既然知道,华强没有理由不知道。”龙邵成垂眸道。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这是我的事。”唐鄢其道。
龙邵成倏地抬眸注视他,沉声道,“你以为,你的事我还能撇清吗?”
唐鄢其依旧没有看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维护这个人到这个地步,华强自然不会不知道龙邵成就在他身边的事,但他不动,只是冷眼看着别人动,最主要的应该是还不想与自己叫板,在这件事上,他与华强都在拖延,一旦接近底线,那么两者必然无法共存。
华强和龙邵成……
唐鄢其闭上眼睛,他本不希望出狱后还要与过去的人有所纠缠,但显然过去已经存在,他也无意销抹,他亦并非圣人,更何况他向来最能分辨自己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
他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龙邵成的情形,几乎已经忘记当时自己具体在做什么,但印象最深的是龙邵成的眼神。
那是在一个酒吧,他的地盘,他常常去,酒吧里帮会的人很多,不知因何闹事,他只是随意一指,就有人把龙邵成带了上来。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见到了一个眼神相当透彻的年轻人,他的眼里没有畏惧,定定直视自己,相当冷静,也有魄力,甚至充满挑衅。
他不问怎么回事,只问该谁来承担责任,龙邵成当即将整件事扛下来。
他是做黑市军火生意的,与真正的黑社会还是有所区别,只是稍稍沾了点唐家的风气,但既然担下责任,就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很快龙邵成就被他扔到最偏远危险的非洲东部地区执行任务,而当他知道那天的事完全是旁人的过错只是把新人推上来做代罪羔羊时,龙邵成已身陷那个死亡之地将近半年之久了。
“龙邵成,无论怎样,你的命都是我的,听明白了吗?”最终,唐鄢其只是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依旧有当年唐鄢其的风范,表情却松动了许多。
龙邵成无言点头,他欠下的虽多,可最想还的还是这个人。
小镇位于悉尼西南方向,因为小,连个名字都没有,自愿收留他们的好心房东是一对退休夫妻,两人没有孩子,丈夫是个医生,每天出外就诊,很晚才回来,一般只有妻子一个人留在家中。
不过这天上午房东太太上楼来告诉唐鄢其和龙邵成,她要去镇外办事,为他们留了中饭,如果晚饭不回来,那么就请他们自己做,冰箱里有食材。
两人皆无意见,这是一周的第四天,唐鄢其居然已经想办法弄来了电脑,无论多偏僻的地方,只要有路,总有物流能到。
那四个人显然没有追上来,龙邵成隐约知道一定是唐鄢其已设法将他们解决,但没有细问,虽然他相信唐鄢其说到做到,但有些手段未必正当,于是他宁愿选择装傻。
四点一过,龙邵成就决定动手做晚餐。
无论房东太太回不回来,毕竟之前每一餐都是她做的,龙邵成一直觉得太过麻烦人家,但实际上他不太会做菜,反而是唐鄢其比较拿手,想了想,他把食材列一列,干脆上楼请教唐鄢其。
唐鄢其拿着清单一边看一边说,“袋鼠肉,唔,可以烤来吃,加一点盐、胡椒、柠檬和辣椒就行。”
烤肉当然没问题,龙邵成在一旁胸有成竹地点头。
“牡蛎的话……”唐鄢其想了想说,“就生吃吧,佐点儿柠檬汁和酱料也算作一道菜……下一个三文鱼,生吃,新鲜章鱼,生吃,新鲜乌贼,生吃……”
龙邵成越听越汗颜,赶紧阻止唐鄢其道,“等等,上面都是海鲜,你还是先看下面那些吧,有蘑菇、豌豆、芦笋、玉米、牛肉、鳄鱼肉……”
听到“鳄鱼肉”唐鄢其眼睛一亮,顿时掀开被子下床道,“还是我来做吧,你做我助手。”
龙邵成想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不过每天为他换药的龙邵成最清楚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不让他下床活动估计真的要闷坏了。
再加上做菜这件事,龙邵成还真没有把握。
有唐鄢其操刀,晚餐很快就一道一道上了桌,有烤袋鼠肉,这是由龙邵成切的片,唐鄢其将火候调好,烤得鲜嫩适中,再淋上佐料,香气四溢;有牡蛎,因为生吃的海鲜太多了最终还是决定蒸着吃,虽说只是清蒸,但在唐鄢其的料理下牡蛎的鲜味全都蒸了出来,一口咬下去可口之极;有各种生味海鲜,这些是由唐鄢其亲自切的片,据说他曾跟一位顶级日本料理厨师长学过刀艺,虽然龙邵成始终不明白刀线笔直和刀线歪歪扭扭在味道上有何差别;鳄鱼肉唐鄢其做成了两道菜,一道炖汤,一道红烧,那个炖锅直接端到龙邵成面前,就听唐鄢其说,“这个能改善你咳嗽的毛病,特地给你煮的,喝光它。”
龙邵成微微一怔,欣然点头。
有好菜不能没有酒,唐鄢其爱酒,找来一瓶当地出产的葡萄酒,与龙邵成对饮。
鳄鱼肉的口感相当好,肉质不仅细腻也很有嚼劲,炖出来的汤味道更是极品,龙邵成对吃的从没有唐鄢其那么讲究,虽然一直清楚唐鄢其做菜的手艺好,可他极少亲自下厨,除非来了兴致,就像今天,所以就算龙邵成与唐鄢其同住几个月之久,真正尝到他做的菜也才是头一次。
唐鄢其问都不必问,他自己做的菜有多好吃他最清楚,对于龙邵成这种只要求吃饱就行的男人,反正怎么做都能满足他的胃。
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多小时,房东太太仍然没有回来。
第十四章
收拾碗筷的事理所当然落到龙邵成头上,唐鄢其端着红酒走到阳台上,这晚月色相当柔和,明月悬挂半空,圆的如同一面明镜。
由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唐鄢其对中秋的概念相当模糊,即使看见圆月,他只会想起阴晴圆缺,他对家人的感情亦不深刻,悲欢离合对他而言也是多余。
有时候唐鄢其甚至觉得自己在某种意义上相当冷血,又或者是属于心肠极硬的这一类人,很多事在他心里都激不起太大的波澜,只有很少的人他才会放在心里,可就感情上而言,即使是那些人他也可以随时抛下,仿佛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也无所谓。
哦,现在他身边多了个龙邵成。
龙邵成这个人对他而言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实际上他的存在对自己的威胁很大,首先他是前警察,对自己的过去了如指掌,其次他很聪明,肯学,再加上他身手又好,可偏偏他的个性相当随和,让人感觉不到压迫力,跟他相处很自在,甚至还会不自觉对他吐露心声,这是唐鄢其迄今为止遇到的所有人当中唯一的例子,也是唯一一个唐鄢其能容忍无限接近自己的人。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纳闷,为何唯独对龙邵成狠不下心来。
轻晃杯中的红色液体,唐鄢其忽然想到,莫非,是因为龙邵成无条件对自己好的缘故?
卧底时他谨守本分,并无刻意讨好接近,只是单纯靠实力赢得自己的欣赏,也赢得帮会中其他人的尊敬,而五年后再见,当他把枪递过来的时候,说不清楚有什么瞬间不一样了,总觉得五年的时间只是为了做到这件事的龙邵成让他没由来觉得动容,一直以来搁在心底从不去碰触的那个结忽然间就消失了,愤怒、埋怨、被欺骗等等的情绪就好像统统都不曾存在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什么这么出神?”龙邵成洗了手出来,就看见唐鄢其一脸严肃面对天空中的圆月,眉头微蹙,显然有些凝重。
“想你。”唐鄢其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龙邵成微微一怔苦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其实麻烦的是你,如果——”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唐鄢其轻拍他的肩膀打断道,“该换药了。”说着,他把酒杯递给龙邵成。
龙邵成爬爬头发,知道唐鄢其的固执,便不再多言。
唐鄢其的伤一眼看去还是很严重,血早就止住了,但被撕咬开的皮肉一时间还无法痊愈,有些面目狰狞,龙邵成看着这伤口只觉得心神不宁,那晚唐鄢其忽然被狼狠狠咬住,他陡然连心脏都差点跳停。
这人本该好好的,却偏偏被自己连累受了伤,有些生自己的气,可事已成定局。
他刚才话说了一半,如果有一天他必须死,那么他不会犹豫,必然先保住唐鄢其,可最怕的就是这个人自作主张,他虽然智谋过人,也够狠辣,可面对的毕竟是从前的兄弟,他不希望唐鄢其日后为此感到内疚。
“你早点休息。”龙邵成拿剪刀剪断纱布,将东西收拾好起身对唐鄢其道。
唐鄢其看他心不在焉,像是有什么心事,忽地开口道,“你失眠还很严重吗?”
住在宿舍的时候每当龙邵成睡不着觉就会去阳台抽一支烟,唐鄢其半夜起床的时候见过几次,后来问起被龙邵成轻描淡写带过,这件事他在意了好久,这时完全是脱口而出。
“还好,这没什么。”龙邵成自然是习惯了,他睡眠少睡不着也不是一天两天,唐鄢其问来也就很平常地回答。
唐鄢其显然不打算再被他一句带过,一把抓住龙邵成的手腕极霸道地开口,“今晚你就睡我身边。”
龙邵成一怔,看着唐鄢其半晌道,“我睡眠不好,常翻身。”
“无所谓。”唐鄢其铁了心想知道龙邵成的睡眠究竟有多糟糕,他从没有跟人一起睡的习惯,龙邵成却让他再三破例,既然开了口,他自然不会轻易松口。
龙邵成有些微愣,他很清楚唐鄢其的习惯,有洁癖又不喜欢人接近,正在犹豫,唐鄢其手上猛地用力,他毫无防备,“扑通”一声整个人都跌到唐鄢其身上。
“唔……”
“是不是碰到伤口了?”龙邵成紧张地撑起手臂问。
唐鄢其满不在乎,指指身边一半的空位道,“你今晚就睡这里,反对无效。”
这张床倒的确是宽敞得很,估计有两米的宽度,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但龙邵成仍然傻眼,唐鄢其的脾气他不是不知道,说“无效”一定是无法拒绝了,但他又实在不愿意影响唐鄢其睡眠,正在苦思良策,忽地楼下传来很轻微的“喀嚓”声。
“啊,房东回来了。”
“不要转移话题。”唐鄢其眯起眼睛。
“你先让我下来。”龙邵成无奈地说,他的手腕还被唐鄢其牢牢握着,刚刚跌上床之后唐鄢其没受伤的那只脚就堂而皇之制住了他,他勉强撑着身体,但两个人还是无可避免靠得很近,这种距离让常年逃亡的他不自觉浑身紧绷。
“你先答应我。”唐鄢其挑了挑眉道。
“呃……”龙邵成想着措辞,正要开口,忽然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一管猎 枪从门外指了进来,对准床上的二人,却又在看见二人极亲密的姿势后愣了愣,然后就听他身后一个稍稍熟悉的声音传来,“就是他!被狼咬过的人就是他!”
这个人龙邵成认识,唐鄢其还没有正式见过,正是为他治疗伤势的医生,也就是房东太太的丈夫,他这么说的时候,房东太太就站在他身边,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小镇上的其他居民,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十分警惕,站在猎人身后紧张地盯着唐鄢其。
龙邵成和唐鄢其闻言对视一眼,满脸问号。
唐鄢其慢条斯理放开龙邵成,龙邵成不动声色下床站在一旁,视线却紧盯那把猎 枪,心中暗自计算该如何用最快的速度夺过那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