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狼咬过,然后?”唐鄢其瞥了他们一眼,平淡不惊地问。
“今天是月圆之夜,但我们绝不会让你变成狼人的。”猎人道。
狼人……
这是两人从未想过的回答。
狼人这种生物不都存在于幻想小说和电影之中的吗?谁来告诉他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是被狼咬了没错,可他不可能变身。”龙邵成居然一本正经地对他们说。
唐鄢其略一皱眉,便道,“你们以为凭一支猎 枪,就能打中我?”
龙邵成闻言忍不住回头瞪他一眼,唐鄢其挑挑眉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龙邵成没好气地道,“你不会变成狼,他们又何必对你开枪?”
唐鄢其摸摸下巴,嘴角斜斜挑起一个弧度说,“说得也是,狼人不是那么容易说是就是的,如果我真的变成狼,一定一人附赠一口,让你们尝一下妄想成真的味道。”
龙邵成越听越不对劲,听到最后扶额制止道,“唐鄢其,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呀,他不让我开玩笑,那我还是正经一点,你们说我会变身,除了被狼咬过之外,还有什么证据吗?或者,你们是想在这里等着看我变?”唐鄢其眨眨眼问道。
有些事即使想正经却依然正经不起来,因为无论怎么说,这件事都非常有趣。
被枪口指着仍然会觉得有趣的人,天底下恐怕也只有唐鄢其一个了。
至少龙邵成一点都不觉得有趣,他下意识走上前,猎人的枪口很快指向他,厉声道,“你,退后,坐到床上去,你们俩不许再跟我耍花招——”
他话音未落,龙邵成已有了动作,他几步的距离算得刚刚好,猛地侧身飞踢一脚,速度快得令人吃惊,猎人只觉得手上一痛,反射性松开枪,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情势已然逆转。
枪落在龙邵成手中,猎人错愕万分,完全没明白过来刚才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各位请放心,我能够担保他绝不会变成狼,袭击我们的野狼是在五天前的夜里,那夜并非月圆之夜不是吗?”龙邵成将猎 枪收好对众人道。
唐鄢其此时不知是该叹服还是心头忽然冒出来的小小不甘,只因龙邵成与生俱来就是有一股正气,偏偏他以前居然从未将之与警察联系在一起,不过倒也未必天底下所有的警察都像他一样生有一股正气的。
“可是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狼,你休想欺骗我们。”房东太太的丈夫这时道。
“但伤口的确是五天前留下的,您是医生,你最清楚不是吗?”龙邵成再度反问。
这其中确实有不能解释的地方,可狼人本来就是一件难以用常理解释的事情,房东太太见状不由道,“他那么暴躁,正是变身前的预兆。”
“亏得你提醒,我都忘了我也有枪,莫非你以为我手中的真的只是玩具?”唐鄢其忽地道。
房东太太闻言脸色一变,唐鄢其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枪,他正随手把玩,但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把玩具手 枪,因为龙邵成曾对她解释说那把枪威力大了一些,可能会很吵,也会在墙上钻出洞来,但不会伤害到任何人,让她放心,这个年轻人一脸正直,房间里也没有火药味,她自然就信了。
猎 枪被收,对方如此娴熟握枪的姿势仿佛随时都能置人于死地,小镇上的人到底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杀意,却也能感觉到自唐鄢其身上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究竟是狼人可怕,还是眼前这个男人可怕,他们一时产生这样的错觉,尤其是在见识了龙邵成不凡的身手之后,更加觉得他身后那个始终谈笑自若的男人无法捉摸。
“狼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唐鄢其简短地问。
没见他有什么动作,甚至连眼角都没有抬,却兀自有一股惊人的气场震慑住在场中人,短暂的沉默使得压力倍增,就像空气都被抽空似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是老乔,他变成了狼人,后来逃到附近的森林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曾进入森林想一看究竟,却再也没有回来过,而你们,你们居然从森林里安然走出来……你们究竟……”有一个年纪稍大的人憋不住开了口,语气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说到最后,猛地对上唐鄢其深不可测的双眼,最后那半句话一下子如梗在喉,一时竟再也说不出口。
“老乔是你们镇子里的人?”龙邵成不禁问。
“嗯……他十年前来到我们小镇,事情发生在大约一年多前,他说自己被某种野兽咬伤,却始终不肯说是什么野兽,之后就开始不对劲起来,经常无缘无故发狂,镇子里很多人都见过他买生肉,也有人在月圆之夜听见过狼的嚎叫声,有一次我们闯进他家中发现里面蔓延着相当重的血和腥味,他的卧室里贴满了跟狼人有关的传说和报道,我们还找到了属于狼的毛发。”猎人说。
“你们有没有亲眼见到老乔变成狼人?”龙邵成再问。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摇头。
“方才医生说附近从来没有出现过狼,但我们的确曾经遇见过狼群,若按照方才你们讲的那件事看,恐怕是老乔也发现了那群狼,却没有及时告知镇里的人,而是在暗中计划做某件事,既然一切由老乔引起,那么我们只要设法找到老乔就能真相大白了。”
这件事被龙邵成一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老乔的事镇中大多数人都有所耳闻,但没人知道狼群在附近出没,他们只因为老乔的变化联想到他的伤口是被狼人所咬,从而引发变化,却没想过这很可能是真正的狼袭击了老乔,可这件事为何老乔隐瞒不说?狼群的攻击力很强,它们的存在对小镇而言绝对是个相当大的威胁。
“那晚我们遇见的狼群一共有十二匹,现在应该只剩下三匹,并且它们受了伤,应该不再具有太大的威胁,不如由我再次进入森林寻找老乔,给诸位一个交代。”龙邵成话音刚落,众人还来不及表态,身后唐鄢其已冷冷截住他道,“不许,等我好了一起去。”
龙邵成尚不及回答,对面那个猎人已相当感激地道,“二位愿意帮忙实在是太好了,说实话,我们这里的人从未真正对付过狼,你们需要多少人手?我们整个小镇只有这一把猎 枪……”
“猎 枪留下,你们可以走了。”唐鄢其道。
圆月依然挂在半空中,而眼前的人正常得很,没什么变身的反应,再加上龙邵成说得也有道理,一切的解释必须等找到老乔再说,既然如此,那么他们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必要。
“好、好,不打扰你们休息。”众人相当了解地迅速退散,房东太太替他们关门,关门前把脑袋凑进来笑眯眯地道,“今天真不好意思,幸好误会解除了,你们继续,明天为你们做好吃的补一补。”
说着,不等里面的人回答,像是生怕延误了什么似地快速关上门。
龙邵成回过头,与唐鄢其对视一眼,后者再也止不住笑意,却又颇认命地靠在床上叹息,“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你确定要为他们找老乔?而不是直接遁入森林永远不再回来?”
龙邵成被他的话逗笑了,却依然道,“我既然答应了他们,就要想办法做到。”他说着注视唐鄢其,“你——”
他才说了一个“你”字,唐鄢其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一伸手关上灯,顿时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成功打断了龙邵成后面的话。
“闭嘴!上床睡觉。”
龙邵成呆愣半晌,最终还是依言上了床。
第十五章
等唐鄢其腿上的伤口基本结痂已是一周以后了,两人这才动身去找老乔。
他们没有让任何人跟随,以免碍手碍脚。
小镇附近的森林龙邵成背着唐鄢其已走过一回,那是在大白天,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潜在威胁,实际上听完小镇的人所说的那些怀疑有狼人存在的事,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信不起来,若是没有遇见过狼群,他们最多会怀疑附近有狼,但狼人这种生物现实中又怎么可能真的存在?
其实要是小镇的人们也都见过那群狼,估计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幸而如今那群狼只剩下三匹,实在不足为惧。
唐鄢其直到深入林中才意识到当时龙邵成究竟走了多远的路,脱水这种症状在沙漠中还显得正常一些,但靠近悉尼一带都是热带雨林,水分多的地方也能走到脱水,这只能说明龙邵成完全没有休息,他没有倒下在外人眼里看来显然是个奇迹,可在唐鄢其,他却明白很多时候龙邵成能够活下来是凭着他自己惊人的意志力,否则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林中草木极茂盛,太阳一出来就将那些湿润一扫而空,闷热得很,但一到下午时分又会下一场暴雨,两人起了个大早,可走到深处时,也已接近中午。
那一日龙邵成的路线是笔直的,但现在为了找人,必然会绕更多弯路。
“我们恐怕要在这里过夜了。”龙邵成站在一处高地,对唐鄢其道。
唐鄢其正拿着长长的树杆往树丛里东戳戳西戳戳,闻言便道,“有帐篷没关系。”
两人都背着很大的包,除了帐篷之外还有野营的必备品,另外还带了一些食物,在尽可能的范围内他们还不想风餐露宿,可从一整个上午毫无收获的结果看来,似乎想不露宿已是不大可能。
“这一带似乎没什么异常。”龙邵成在途径的地方做下记号,避免重复。
唐鄢其点点头,指指前方道,“继续走吧,这里虽然多雨,但人迹罕至,脚印留下的可能性反而比较大。”
龙邵成抬起头,林中树木高大参天,楔状的叶子大得遮天蔽日,错落的细缝中依稀能见湛蓝天空,日光依然很充足,看来一时半刻雨还下不下来。
他点点头,与唐鄢其一前一后继续前行。
实际上林中的路并不好走,阳光不充足的地方简直泥泞不堪,唐鄢其不知不觉蹙起的眉头就没见松开过,但他自己没意识到,一心一意陪着龙邵成越渐深入。
龙邵成走过一次,本就没打算让唐鄢其来,但他也很清楚唐鄢其脾气虽大,又有洁癖,可真正做起事来却相当利索,要论吃苦也未必比不过自己,有他在身旁,没由来多一份心安。
“无论是谁在这里生活都需要食物和水,尤其是水。”唐鄢其走到一处水洼旁,用树杆搅了搅浑浊的水说,“一点痕迹也没有的话,除非他早就死了。”
“可我总觉得他还没死。”龙邵成也看着那处水洼,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一阵子才抬起头看着唐鄢其说,“他房里那些报道都是十几年前的,地点并不是这里,镇上的人说他十年前来到这里,我听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老乔绝不是他真实的身份。”
唐鄢其虽然不像龙邵成一遇事就从案件的角度分析,但也同意这个观点。
“他十年前已来到镇上,一年多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必须进到森林里再也不出现?”最让龙邵成疑惑的是这一点。
唐鄢其抬抬眉,不怎么在意地说,“多想无益,说不定一年前有人追踪到他,他无奈躲进森林罢了。”
有些事一旦说穿或者查明就连半点都不奇怪,所以还是一句话,必须找到线索。
森林中找水源要跟着动物,就连蚂蚁蚊子都可能成为一种提示,但雨林中偏偏积水多,偶尔也会混淆视线。
而且最要命的是就在他们刚刚找到一条相当清澈的溪流时,天色忽变。
雨林中的暴雨说下就下,一点都不耽搁,龙邵成眉头微微皱起来的功夫,唐鄢其已经把身上的背包摘下来迅速地道,“把包扔下我们找地方躲雨。”
龙邵成依言点头,包中有金属物品,必须丢掉,此时雷声滚滚而来,闪电一道一道划过早已阴沉下来的天空,滚圆的雨点伴着铺天盖地的乌云,砸在脸上几乎带有疼痛感。
森林里狂风大作,树叶伴随着呼啸声簌簌作响,方才的平和早已消失不见,老天爷仿佛酝酿了滔天怒火,一鼓作气冲整个大地发作。
龙邵成和唐鄢其一下子被淋得湿透,他们在一处树木生长茂盛却不高的灌木类植物附近避雨,尽量远离高大的树木等待雨停。
这一刻二人很容易想到死亡,此时最致命的就是闪电,有时人就算定力再好意志力再坚强也胜不过天意。
但天意如此,也没什么可怕的。
对唐鄢其或龙邵成而言,死亡并不能令他们畏惧,至于死的有没有价值这种事,此刻已没有思考的必要。
所以“死亡”二字仅在他们脑中出现了一秒,随即龙邵成就想到了正事,他低哑的嗓音在隆隆的雨声中稍稍显得有点模糊,说道,“老乔绝不可能就这样在雨林中呆一年。”
唐鄢其看了一眼被雨水淋得刘海几乎遮住眼睛的龙邵成,他自己的视线也因为雨水的缘故模糊不清,索性闭了眼睛道,“嗯,水源既在附近,肯定有别的线索,不过这场大雨会掩盖掉许多痕迹。”
“这是难免,不过只要有人活动,必定留下线索,我倒不担心。”龙邵成一点也不气馁,他下决心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拦,还总有足够的能力胜任,唐鄢其要不是知他甚深,绝不会亲自跟出来自找苦吃。
想到这里,唐鄢其忽地低语,“你在东非的时候,应该也常遭遇暴雨吧。”
一句话把龙邵成带回好几年前,他忽然想起在马萨伊村里那些脸上涂满油彩一齐跳舞的村民们的欢腾气氛,他格格不入,却总是拒绝不了他们的盛情,有个喜欢他的女孩总喜欢用笨拙的中文叫他的名字,笑着对他说,“成……我教你跳舞。”
但那里的雨季也相当恐怖,龙邵成加入救援小组,却依然没有救回那个女孩。
在东非的那段岁月,除了暴雨,疾病,贫穷,还有枪林弹雨,当他再一次回到纽约,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重生之感。
“经常。”龙邵成点头,声音里充满回忆,“但暴雨是天灾,更多的,还有人祸,那里的人命不是命……”
唐鄢其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水珠从龙邵成的脸上一连串滚落,融入雨水之中,他垂着视线,轮廓鲜明的侧脸看似毫无表情,可又像是带着怜悯,甚至唐鄢其能在其中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责之情,他那句话的意思唐鄢其听得懂,当年龙邵成去那里的任务就是将枪支带过境,卖给那些暴动的百姓,或是镇压暴动的政府军。
“龙邵成。”唐鄢其特有的低稳嗓音在雨声中显得愈发沉,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叫龙邵成,他提起东非决不是无意,他知道龙邵成也有心结,这么久以来他看得很清楚,龙邵成对任何事都仍然怀抱着一颗正直之心,可相对的,曾沾过血腥的那几年就显得愈发难以面对,“我想你应该后悔过,但我不后悔,我不做,也有人在做,去东非的人倘若不是你,也有人会去,人祸和暴雨没有太多区别,都是单薄的人力无法抵挡的,但同时我也看见,人类的生命有多脆弱,相对的他们的精神就有多坚强,我的经历你不会了解,你卧底的生涯我也无法体会,不同环境造就出不同的人,我无怜悯之心,也无法理解你的挣扎,我的人生因你的插足全盘颠覆,甚至改头换面,我相信这是你当时将枪递进我手中的一部分原因,我知道你对过去的事不会有过多抱怨,宁愿忍在心里,但毕竟我是当事人之一,甚至可以说是罪魁祸首,很多事是我让你去做的,现在我就在这里,站在你面前,我想要你明白,你可以把命交给我,我同样也可以,这句话我曾在别人面前说起过,但从没有亲口对你说过,我只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