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设计
司马逸直到医师取完针向他请示时,才惊觉自己竟是想着凌云聪想入了神,不自在地看了眼软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李章,掩饰地清咳一声,问:“全都取出了?”
医师恭谨地应着,衣衫尽湿,人也几近虚脱地垮塌了腰背。
“他呢?”
医师擦了把汗:“幸亏王爷激出了他的生志,如今金针既去,内息自然流转,已可运功疗伤,吃几副药,再静养些日子,即无大碍。只这断骨处需小心将养,不可反复再断。”
司马逸面色阴沉,四顾不见成辙,一愣之下,便紧盯着执事郎威胁道:“你都听见了?着人好好替他治伤,不许再用刑!若是留下任何隐患,本王决不罢休!”
执事郎嗫嗫地应了,让人找来担架抬起李章。司马逸看着李章无力滑落的手,胸腹间突然又是一记钝痛,颠着脚步靠过去,俯身低头,轻轻抱住了他。本以为在昏迷中的李章微微挣了一下,挣不开,勉力偏开了头。
司马逸僵住,抬起身盯着李章。李章全身湿如水洗,唇边下巴上鲜艳刺目的血迹蜿蜒而下,染红了半个脖颈,没入血色斑驳的囚衣。他的眼睛半阖着,视线却落在别处,脸上尽是疲惫漠然,毫无半分生的喜悦。
“你……”
司马逸心里既痛又屈,话语哽在胸口,只觉得轰地一下,全身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眼前一黑,扑在李章身上慢慢软倒。
司马逸再醒时已在诏狱,身后的伤重新上了上好的膏药,清清凉凉地十分受用。他迷迷糊糊地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想起李章的冷漠,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酸痛。
自己都为他做到如此了,他竟然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
不领情……也罢了。
竟会真信了自己会那么狠毒!
从没见过这般不知好歹的人。
真不该管他!
可是……
不管他,他真会被成辙打死!
他若死了……
司马逸赌气设想着没有李章的日子,尽力回想当日那锦衣怒马的快意,美人如云的醺然,却总被突然跳出的恣意酣畅所打断。他恨恨地骂着李章,眼角却有热热的液体滑落——原来,只是想一想没有他的日子,心里已是刀割般的痛!
他不甘心地睁开眼睛,不愿再沉浸在这种挫败感中,勾手叫来狱吏小东子,问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酉时。靳大人才走不久。王爷这一日都不曾好好用膳,现在可想用些?靳大人带了悯妃娘娘亲手做的细点来,还有田七鹿肉汤和人参八宝粥。”
这小东子是个半大的孩子,人伶俐,得了悯妃不少好处后,对司马逸也最尽心,见司马逸带着伤回来,第一时间找人回了悯妃,才有靳白亲自过来替他验伤敷药。
司马逸这一日先是大闹公堂,接着挨了打,再为李章的事劳心费神,李章取针时他一直站在边上,李章捱了多久他也就站了多久,这才会气力不支晕倒在地。这时听小东子说靳白来过,想了一会父皇的病,暗恼靳白竟未叫醒自己,一时又有些心烦气躁。
勉强喝了几口汤,吃了块细点,司马逸百无聊赖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昏昏沉沉中伤处又热辣辣地疼了起来,司马逸转侧难安,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边有人,闭着眼睛嘟哝了一声“水”。
脚步声起,然后一阵水声过后,又轻轻走回床边。一只手轻轻托起他的头,碗口凑近了唇。
司马逸仍未睁眼,慢慢喝了水。
浑身滚烫。迷糊的神志却清醒了起来,背上腿上痛得厉害。
“小东子,靳白留了药吧?再抹上点。”
没有往时伶俐的答应声,背上的衣衫却被掀起,清凉的药膏轻轻抹开。司马逸舒服地哼了一声。
那双手的动作十分轻缓,指腹有些硬茧,触到伤口微微地有些刺痛。
司马逸睁开了眼睛。
“云聪??”
“……嗯。”
“真是你?!你怎么在这!”
司马逸看清楚一身夜行装的凌云聪,诧异地起身,凌云聪轻轻扶住了他。
“你来探望本王?本王没事,皮肉伤而已。再借他几个胆子,成辙也不敢真伤了本王!”
“……嗯。”
凌云聪抱着司马逸,头埋在他的肩上,轻轻的一个嗯已带着微微的哭腔。
司马逸心里十分受用,轻轻抚着凌云聪的背,叹道:“还是云聪懂得本王。”
手下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后更放松地靠了过来,呼吸轻缓,细细地拂在司马逸的耳边。
司马逸身上越发地滚热,掌心过处,凌云聪单衣下的身躯激起一片战栗。他的呼吸乱了起来。司马逸偏头寻到他微凉的薄唇,张口含了,滚烫的气息灼得凌云聪蓦然睁开了眼睛。他伸手握住了司马逸更往深处去的手。
“王爷!……云聪带你出去,可好?”
“为何?”
“昨日……听得…靖安侯与人说,要暗地里处置王爷,我……”
司马逸的目光冷了起来,哼了一声:“忍不住了?那本王就看着!”
“王爷!……还是…先避避的好。”
司马逸又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全是惊喜:“云聪竟是来劫狱的?”
凌云聪又把头埋了下去,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说:“王爷,跟云聪出去吧。”
“这是诏狱。”
“穆统领已做了调动,云聪……能带王爷走。”
“穆严?”
“是。”
司马逸皱眉想了一会,高热下的头脑有些混沌,他抬手按住了额头。
凌云聪又从怀中掏出封信来:“穆统领还有封信……”
司马逸伸手接过,对着摇曳的灯火,草草看过,终于下了决心:“可有带夜行衣来?”
“有。”
整个诏狱静悄悄的,小东子和其他狱吏倒在明堂里。司马逸穿着夜行衣,跟在凌云聪身后,向门外走,边走边瞟了眼两边的监室——都是空的。
时已入秋,夜深露重。浑身高热的司马逸甫一踏出诏狱大门,就激凌凌打了个寒颤,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有些不安涌上心头,又在对上凌云聪的眼睛时慢慢压了下去。
凌云聪弯腰背起司马逸,在黑暗的巷子里左穿右插,渐渐跑到城墙边上,摸到藏于暗处的悬索,借力跃上,躲过城墙上巡守的兵卒后,再向城外跃下。
司马逸伏在凌云聪背上,听着他略微紧促的呼吸,十分的安心,伤痛和高热带来的倦意袭来,眼皮渐沉,慢慢睡了过去。
司马逸醒来时,天已大亮。目光及处,是间简单干净的屋子,身边却不见凌云聪。他正想起身,门开了,凌云聪小心地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东西进来,看见他醒了,有些讷讷地停了脚步。
司马逸起身打量着四周,问:“这是哪里?”
凌云聪松下肩膀,把碗放在桌上,低头道:“是我外祖家空置的一处小庄子,给我住了。”
“城里什么情况?”
“穆统领还没信来,应是,乱了吧。”
“咱们就躲在此处?”
“当年为避战乱,外祖的父亲在这庄子挖了地窖和地道,若有意外,可从地道离开。”
司马逸点头:“云聪计划得真是周详。果然是凌将军之后!”
凌云聪红了脸,掩饰地端起粥碗:“王爷热度退了不少,伤势也无大碍。饿了吧?云聪熬了些粥……”
司马逸眼睛一亮:“洗手做羹汤么?呵呵~~~,本王真是有幸!”
凌云聪向来不知如何应付司马逸的调戏,羞也不是恼也不是,就想放下碗去,被司马逸一把拉住:“本王伤口疼痛全身无力,小将军就好人做到底吧!”
凌云聪拗不过,只好坐下,一勺一勺喂司马逸吃。司马逸一边吃一边双手也不闲着,摸着摸着就解了衣带,直把凌云聪逼得一张俊脸红得像熟透了的樱桃。结果一碗粥才吃了不到半碗,凌云聪就被司马逸拐上了床,也不管白日昭昭,反正庄子里静悄悄的,渴慕已久的两具身体就滚在了一起。
激情过后,司马逸和凌云聪喘息着瘫在床上,都不再有动弹的力气。司马逸的伤裂了不少,凌云聪身下也带了些伤——没办法,这里不是王府,没有随手就有的膏药,凌云聪的反应又比旧日更加热烈,司马逸有心忍也到底没能忍住,顺着本能就去了个尽。
喘息稍定,司马逸想起初入时的紧涩及随后蓦然的温热润滑,担心凌云聪的伤,动了一下刚想起来,被凌云聪横过只膀子又压了回去。
“让我瞧瞧伤。”
“没事。”
“那也要清理上药呀!”
“别管……”
凌云聪说着又贴了过去,蹭着司马逸的身子,笨拙而鲁莽地啃啮吸吮着,一点点探索。
司马逸一把托住了他,摇头笑道:“云聪真让本王意外!”
凌云聪摆着头,伸手去捻司马逸胸前的突起,垂目嘟哝道:“王爷不喜欢?”
“喜欢!本王喜欢得狠!”
司马逸说着就狠狠地吻了过去,像要把他吃尽般凶狠地吻着。凌云聪同样凶狠地回吻过去,打架般比司马逸更急更狠。
终于分开时,司马逸又已按捺不住,低声叫着“云聪”,翻身又覆了上去。凌云聪激烈地回应着,喉间如兽类般低声呜咽着,缠绕、拥抱,更深地打开,更紧地贴近,激得司马逸低吼着越动越猛,深深地、深深地,把自己送到更深处,与他合而为一。
“云聪——”
“云聪在担心?”
“……云聪这般带了王爷出来,王爷不担心?”
“该来的总会来。迟早而已。”
“……王爷都布置妥了?”
“当然!穆严再有信来时,便是天翻地覆时!”
“……”
“云聪不信?”
“太子殿下……监国……”
“本王一样能把他拉下来!”
“好一个把太子拉下来!司马逸,你还有何话说?!”寂静的庄院突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窗外突然冒出大量禁军,把屋子围得水泄不通。成统迈着方步踱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坏笑的成辙。
司马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变故,一把捏住了凌云聪的脖子:“凌云聪!你出卖我?!”
凌云聪被他掐得满面通红呼吸困难,双手抬起又放下,看着司马逸满眼都是愧疚,艰难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紧紧闭上了眼睛。
第45章:立身
司马逸重入诏狱后立刻被严密地看管了起来,非但悯妃不再能打点通融,穆严、靳白更是被下令缉拿。但二人警觉非常,抓捕的官兵连人影都没见到。
随后早先被穆严插入军中的宁王府侍卫皆以协同谋反罪一一被捕,押入京中受审,京中与宁王有些交往的官员更是大受牵连,一时间天天都有绳捆锁覆的人犯行过长街,城中哀声一片。
不久,在大理寺的酷刑威压之下,受不住的人纷纷认罪,指认了所有对司马逸的指控,还东拉西扯地又拖累了数位定南、定东军中将领,更坐实了司马逸谋动军队意图不轨的罪行。
多方证据确凿之下,太子着三堂会审司马逸。
司马逸在会审中态度恶劣行径张狂,大理寺卿成辙已见识过倒还好,刑部尚书和老御史却是被气得不轻。因此,虽然司马逸咬死了不肯认罪,会审结果仍定了他谋逆死罪。同案众犯皆被判斩,穆家更因穆严出逃而受株连,一家十几口尽数入狱待斩。靳白则因靳家祖上的渊源以及自身无官无职的闲散身份而使家人得以幸免,但他那留在宫中为景帝治病的师公却受牵连,被控居心叵测延治不力,若非治好了成贵妃久治不愈的头疼病,恐怕也被当做替罪羊拖上了刑场。
安平二十六年秋,宁王谋逆案的斩刑由秋分直杀到重阳,西市刑场猩红一片,血沃长街。京中人人提到宁王而变色。
李章自那日取针后就未再被提审。他被独自关在刑狱尽头的一间死囚牢中,全然不知外面的天翻地覆。因无人打搅,且内息已通,虽是缺医少药,内伤已在渐渐好转,而受伤甚重的经穴虽然仍有余痛,到底也不像从前那么难忍,因而他更是每天坚持不懈,运功疗伤。
如此安静了月余,死囚牢里突然关满了人,日日哀哭痛骂声不断,李章听出了旧时同僚的声音,不禁扬声询问。那边骂声停顿了片刻,随后竟齐齐骂起李章来,直把李章骂成了贪生怕死忘恩负义胡乱咬吠的猪狗之辈,弄得李章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最后,连李章的单人囚牢也被关进了人,而他也终于在挨骂中明白了正在发生的事情,顿时心情无比沉重。
他担心张羽和吴子俊,却怎么呼唤也无人答应,便心存侥幸地认为他们逃出了此劫。而骂他的声音更是因此而越来越多,直似要用口水淹死他一般。他曾试图辩解,却发现辩无可辩,也就仍像从前般沉默以对。
秋分当日,天色未亮死囚牢里已哀声一片,不久狱吏进来提人,更是痛哭怒骂震天。李章垂头坐在地铺上,听着杂乱的骂声中时时冒出的对自己的诅咒,无言苦笑。
同牢的皆是文弱官宦,听见外面的动静都紧张地扒在木签门边向外张望,一待狱吏走近又呼啦一声尽数退至深处。狱官冷酷地唱名提人,又是一片混乱哭喊。有人死死抱住木签门不肯离开,被狱吏狠狠打断了胳膊,痛哭流涕地被拖出,剩下没被叫到的都惶恐不安地躲着狱官的眼睛,身子抖得如同筛糠。
狱官点完后,眼睛瞟向始终安坐不动的李章,坏坏地一笑,突然大喝一声:“李章,换监!”
李章愣了下,慢慢扶着墙站起,一步一步挪了出去。他的断腿上仍绑着木棍,稍稍着力都像踩在刀尖上,不一会已是汗透囚衣。
他被换入一个大间,刚一进去就被人狠狠地压在了门上,脖子更被死死地掐住。他抬手欲拒,又被其他人反拧着手摁到身后,压着他的肩膀跪了下去。伤腿猛然撞在地上,疼得他一阵颤抖,死死咬牙忍住,抬头去看袭击自己的人,没等看清,脸上就连着挨了几个重重的巴掌,直扇得他嘴角破裂耳鸣头晕,身上更是不断有拳脚落了上来。
他根本挣不开死死摁住自己的人,更躲不开落在身上的拳脚,只觉得每一下都是极重,像是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他心里明白说什么都是无用,干脆不再去看动手的都是些什么人,继续去想这几日的疑问: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事情怎么忽然就急转直下了?
他仔细回想着那天在公堂上的司马逸,明明还是那么横,而成辙也明明不能把他怎么样。再说成辙一直逼问自己的,都只是赵祈南一事,尚和谋逆摸不上边,怎么突然就被坐实了谋逆的罪名呢?
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爷又怎样了?
他不能确定司马逸到底有没有谋逆的想法,但有无事实总还是看得到的。张羽入军营后一直有信给他,所言所述俱是熟练军中战术战法的种种操练,更随定北军与北蛮打过几仗。依他的个性,如果察觉了王爷有所动作,必然会特意多嘱咐几句,事实却是他从来也不曾有过这方面的话意。
可是从这几天挨骂的话意中听来,这些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同时以宁王谋逆案的同犯罪而被捕,而非如自己这般被曲意逼供。难道成辙还抓了别人屈打成招?会是谁呢?赵祈南的事只有自己是直接相关的,莫非……他们把芷清也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