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有些吃惊地看着芷清:“你就这么信我?”
芷清认真地点头:“哥哥说的话,芷清一直都信!”
李章带着芷清和阿宝回到金益的住处。金益有些愕然,芷清也有些不安,李章冲他们安抚地一笑,出门在监视者的眼皮底下,东砍两颗树西挖一个坑,再把砍下的树四下里重新“种”下,监视的人明知有鬼却就是不明所以,只好拼命去记李章动过的地方,却是越记越乱。
芷清坐在门前一边摘菜一边看着李章忙碌,也是十分好奇,见李章满头大汗地回来,起身取来布巾为他擦拭,到底忍不住好奇,小声问他:“哥哥这是在干什么?哪有当着人面做陷阱的。”
李章又是一笑,却笑得自信而促狭:“做的就是不怕人看见的陷阱。”
芷清意料之外,再次感觉到李章与前不同的变化,不禁有些踟蹰地讷言起来。
李章好笑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妹妹不信?可惜不能演给你看。”
芷清仍然有些愣愣的,眼神却越来越柔和,软得像潭里微微荡漾的碧水,直要将人拖入的旖旎沉溺。
李章蓦然红了脸,失措地僵了动作,目光滑走又再移回,三番两次过后,依然找不到想说的话,呼吸却渐渐急促了起来,看着芷清越来越沉溺的神情,终于忍不住伸手环住了她。
芷清蓦然撞入李章的怀中,闻到他身上微有些浓烈的男性气息,心神更加荡漾。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在李章擂鼓般的心跳声中,慢慢安下了心。
敞开的屋门内,阿宝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小狼崽静静地跟在他的脚边。
晚上,一家人围在火塘边吃饭,李章把调查到的事大概说了,金益沉着脸,握着酒杯的手越捏越紧,却没再像往时那样忿然怒骂。他看了眼埋头吃饭的李章,又看了眼正照顾着阿宝吃饭的芷清,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还是尽早走吧。”
芷清一惊,抬头看着金益,不解地问:“叔叔不和我们一起走?”
金益轻轻地摇头,神情有些淡淡的悲凉:“我老了,不想再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他也不至于为难我这么个老人吧!”
“可是,叔叔年纪大了,芷清怎能放心?”
“傻丫头。你若是嫁了人,一样也要离开我的。”
“叔叔!……”
“好了,莫争了。趁着京城里的人还未来,你们早些离开吧!”
芷清愣愣地盯着手中的碗,求援地看向李章。
李章早已想得明白,这时便对他们说:“先不用急。看外面的情况,我们这时离开,反倒是惊动了他们。东平寨事后,他们已收敛了许多,这时候,应不至于主动来找我们的麻烦。等钦差一到,他们就更顾不上了。至于说京中来人……我布的阵足以抵挡到我们离开。明天我再进山确认下藏身之地与离开的路径,就算他知道了我在这里,也未必就能抓到我!”
李章说话间修眉轻扬眼神冷冽,脸上带着自然显现的傲然自信,看得芷清两眼也放出光来。
金益见状也有些愣神,正想再说些什么,就见从未开口说过话的阿宝突然呆呆地跟着说了一句“抓……到”,随即惊恐万分地死死抓住芷清的衣摆,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嘴里断断续续地叫起了“爹爹”、“姆妈”、“哥哥”。
金益一看就知道孩子因大恐惧被闭锁的记忆重新回来了,取来针包在他头上连续扎了几针,又让芷清去准备宁神安心的汤药。
阿宝渐渐安定了下来,抓着芷清衣摆的手却始终不放。芷清只好把孩子放到床上后,脱下外衣给他抓着,自己另披了件外衣出来,将李章赶回去休息,自己边收拾边给李章准备洗沐的热水和药汤。
第75章:瞒不住了
宁州侵地案很快落下了帷幕,谈锦博他们压根没想到钦差会来得这么快,曾经抱持的最后一点幻想瞬间破灭,本就是因利益而结合在一起的团体根本没有抵抗力,三两个回合就全部招供,除了东平寨的屠寨行为,尚有好几处因地产纠纷而起的人命案件,都在整体的冰消中露出原貌。谈锦博等数位主犯被押入京城受审,家产被没收,侵地案中被侵吞的田产悉数收回。宁州重新登录田地后重新依循均田制进行分配,之前受到伤害的苗民得到了少部分的田地补偿,并优先取得原田地的使用权,减免一年田赋。
审理东平寨及其他几起命案时,芷清和李章带着阿宝也去了,果然在审理现场遇到了阿宝的亲人。阿宝虽然对芷清恋恋不舍,却也记得阿公阿婆和舅舅们。众人皆对芷清感念不已,芷清连连推谢,见李章一味站在自己身后微笑不语,不由得暗恼李章置身事外。
送走阿宝后,两人随意地向城外走去,芷清边走边抱怨李章之前的不“仗义”,李章仍然只是笑,一句也不反驳。
又去买了酥油饼,离开时竟又遇到平度,满脸郁郁地策马走过。李章自觉改装没什么破绽,毫不在意地与他迎面而过,却在错身时,被平度倏然而发的一招迫得腾身而起。
平度的武功是和穆严类似的沉稳开阔的内家拳法,浑厚的内力随着每一拳的挥出层递而至,带着越来越强大的压迫感。李章身形晃动,在力与力之间惊险地穿梭闪避,匆忙间只来得及看一眼芷清是否安全。
平度猛攻十数招后,又像他突然动手一样,突然收回了拳头,直直地看着李章,冷冷地问:“你到底是谁?”
李章不答,反问道:“不知将军将在下看做了何人?”
平度冷哼一声:“你自己知道!”
李章微微一哂:“我自然就是我,又怎知将军为何突然发难?”
平度不答,突然逼近,伸手欲抓李章的衣襟,被李章迅疾地退开避过。
“将军若无道理,请放在下离开。”李章依江湖之礼抱拳低头。
平度再次冷哼了一声,说:“上次,你不是这张脸!”
李章心中一动,说话的语气却依然不动:“将军果然认错了人。”
“是真是假,验过方知!”
李章皱眉,语气也变得冷冽起来:“不知在下犯了何罪要受人验明正身?”
平度逼近了一步,一字一字冷冷地说:“欺君假死之罪!”
一旁的芷清惊得差点低呼出声,李章随意地扫过四周看热闹的人,掠过芷清的目光中含着丝安抚和抱歉之意,仰面假笑了数声,沉着脸道:“如此大的罪名在下可担不起!”
“担不担得起验过就知!”
平度似乎失去了耐心,跨前一步伸掌为爪就来抓人。李章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李章,哪里肯再束手就缚,迅速几个起落远远避开,对芷清说了一句“放心”,就头也不回地迅速隐入了人群之中。
平度身边只带着两个亲兵,自己又非善于腾跃的身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章在眼前消失。他恨恨地转回身,看着一脸无辜同样直盯着李章消失方向的芷清,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侵地案事发,谈锦博获罪,这些原本都已在他的意料之中,可他没想到自己那已与谈锦博分居多年的姐姐,却在事发后坚持要随夫入京,让他心乱之余,又恨起自己没将李章之事追查到底来。
钦差的迅速到来,使平度没法不将它与李章联系在一起。他隐约知道朝廷另有一套情报体系,因为过于隐秘,反而更容易与皇上直接联系起来,进而再和李章牵连出理所当然的关系。唯一讲不通的,就是他从谈锦博口中听说的李章之死。因此,什么验明正身什么假死欺君,都只是他的试探,而李章的逃遁,则让他更入了五里雾中,于是一时间失去了下一步的具体打算。
但平度还是将芷清带回了将军府,他对李章越多了好奇和不解,就越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李章不知道平度是怎么怀疑到自己的,更不知道他以假死真相来要挟有何意义。司马逸想要自己也不过是种霸道的占有欲,他不觉得自己的生死对其他人有什么具体的影响,就算是平度,若是猜到谈锦博的事与自己有关,暗地里处理掉自己也比去告诉司马逸自己是假死更讲得通。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将自己交给别人处置已非他现在会接受的选择。靠自己,搏天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的行动准则。不是不再能信任,而是曾经的信任基础已被打裂,穆严和靳白对他的影响,远不只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所有可能与司马逸有所关联的情况,他都有了被抛弃被牺牲的觉悟,也就因此而无可信任。
李章逃离后躲入他在调查侵地案时准备的一处隐蔽居所,仔细检讨过自己的改装后依然不得其解,只好抛开这个,转而认真研究将军府的情况。
他试着夜探了两次,皆因府中森严的守备无功而返,倒是远远见过芷清一次,似乎并未受到刁难,下人们甚至颇为恭敬。
李章于是去找阿宝的外公,老人家依然记得李章,很热情地招待了他,顺便又问起芷清怎么没在一起。李章于是将自己被莫名怀疑及芷清因而受牵连的事情说了,请他让人带信给金益,再和金益一起,去将军府接回芷清。
老人因为东平寨的事,对汉人的霸道极为痛恨,对李章所求一口答应。
数日后,老人家带着儿子陪金益同往云南,打听到将军府,就在门外大声喊冤,要平度把强抢的人还回来。
往日肃穆的将军府外瞬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阿宝的几个舅舅越说越激愤,将刚刚落案的东平寨惨事又翻了出来,想起惨死的妹妹一家,直说得涕泪俱下。围观的民众同情之心大增,跟着一起哄了起来。
平度没想到李章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也知自己强扣下芷清名不正言不顺,却是再次对李章起了鄙视之心,认为他白白糟蹋了宁王侍卫营的名声,堂堂男儿却敢做不敢当,只敢做些背地里的小动作,还不如一个小女子义气凛然。
于是芷清被放了出来,对外言说将军夫人得了急病,急切之下将芷清带回,未及通告家人是将军府的不是,且正式向芷清和金益告了罪。
金益依从李章的意思不作深究,谢过阿宝的家人,准备带芷清回木彝山。行不多远,平度亲自出来请金益和芷清回府,却是夫人再度病发,情况堪危。金益犹待不理,平度却一味对芷清相求。芷清为将军夫人诊病多日,终是不忍,随平度回转。转身时感觉到李章的目光,抱歉地眨了下眼睛。
李章目瞪口呆地看着金益和芷清进了将军府,心里七上八下也没了主意。犹豫间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开,平度意味不明的一眼瞥过,又是准确地落在李章身上,让李章凭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夜,病势凶险的将军夫人在金益与芷清的合手之下再次脱离了险境。平度感激颇甚,亲自陪宴。金益依然冷冷地不领情,芷清到底面软,且不知平度与李章到底有何过节,觉得这个将军并不像他的名号那么威严,神色之间总有些淡淡的悲伤,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心防。
精致的酒宴,因为芷清的不饮,金益的冷淡,而有些冷场。平度身着家常素袍,头着青色纶巾,面白无须,看着竟是颇为儒雅,若非芷清亲眼见过他的出手,多半会将他当做一个文士。
平度极随意地举筷相请,并无刻意的寒暄套话。金益不为所动,冷着脸道:“夫人之病乃胎中所得,非金益芷清之力能根治。此间已无事,请将军放我们离去。”
平度依然淡淡地笑着,夹了一箸新上的白玉珍醸入芷清的碗中,才对金益说道:“神医妙手,都无法去病断根,平某自然不敢强求。只是此时天色已晚,神医与姑娘便留宿一晚,亦无不可吧?”
金益冷冷地拒绝:“金益不惯住于官家,还是另寻宿处的好。”
平度转而对芷清说:“内人病情反复多变,宋姑娘已见过多次。今日虽有神医出手,平某担心仍会有变,还请姑娘多照应些个。”
金益狠狠地瞪着芷清,芷清却是亲眼看了几日平度与夫人的鹣鲽情深后心软难断,几番挣扎后,突然开口问平度道:“大人与我哥哥有何过节,为何非要抓他?”
“哦?他是你的哥哥?”
“是。”
“平某只是觉得他与一个人很像,想要确认一下而已,哪知道被他误会了。”
“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平某与他一面之缘,恨无机缘相交,因而被人误会也是难免。”
芷清微微迟疑了一下,继续问道:“不知大人所说之人……是谁?”
平度不动声色地说:“皇上当初为宁王时的侍卫,姓李,名章。”
芷清不太相信:“大人一面之缘,如何便能确认他就是李章?”
平度自得地笑道:“平某见人过目不忘,李侍卫的神姿,自然更难相忘。”
芷清惊疑不定,与金益四目相对,一时都是无言。
平度好奇道:“莫非宋姑娘的哥哥……真是李侍卫?”
只这一会功夫,芷清心中已有决断,摇头否定道:“我哥哥怎会是皇上的侍卫,大人果然是认错人了!”
平度一窒,面色有些发僵,眼神飘向立于门边的亲卫,那人却微微摇了下头。平度顿时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思。
翌日,在金益的坚持下,平度只能送他们离开了云南。平度昨夜已想明白,李章的假死正是此间最蹊跷之事,遂一边令人跟踪查探,一边将此事告知谈锦博,希望他能籍此搏回几分生机。
金益他们回到木彝山后,李章没再上山。不久芷清以出诊为由离开家,监视之人跟至山腰就失了她的踪迹,急忙唤来隐伏的官兵封住出路,却始终未等到芷清下山。十多日后,平度知道李章已有准备,以他的变装之术,若非他自己亲临,绝无被认出的可能,遂撤回了布防的官兵,惟有祈待谈锦博的空口无凭也能搏皇上的一信了。
他素来瞧不起李章的这层身份,如今却要靠它为姐姐求得一线生机,实在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第76章:真相大白
宁州侵地案让司马逸震怒非常,也让他开始怀疑其他州郡的执行情况,钦差派出去后,兀自觉得不放心,将暗卫也一并加了进去。这一查,果然又查出几处偷梁换柱的事来,虽然未至于像宁州那般明刀实抢,以次换好却也是比比皆是。说到底,均田制全面推行的时候正是双王之争最激烈的时候,底下胆大之人浑水摸鱼自是难免。
司马逸年初受李章之死的打击后乖张胡闹了些日子,不但日日将沁芳带在身边,还又向齐王多讨了几个美貌少年,进了宫却将他们都交给了禁卫队,要卫尉丞按禁卫的标准训练他们。他自己更是荒废朝政,时常泡在禁卫队的演武场里,顶着真地要人家跟自己真练。
禁卫们战战兢兢,手下轻不得也重不得,不但要挨司马逸的骂,更要被太皇太后的责骂,一个个都是暗地里叫苦连天,对那几个少年就更没有好脸色。
可怜这几个少年虽是自小学戏,却哪里经得起那样的摔打,几天下来就瘫成了泥,连床都下不来了,抱在一起哭得昏天黑地。
沁芳不忍心,向司马逸求情,司马逸看着他们想着李章,忽然就全无了胡闹的心思,将人一并送给了太皇太后,自己再次住进了朝阳殿,只留沁芳随身伺候。
司马逸住进朝阳殿后,将心思重又拢回到朝政上,除了继续恢复并扩大农业生产外,又听取了魏平轩的建言,将考试选才制度化,三年一榜,不设进考门槛。并广开公学,使贫穷人家的子弟也有求学的机会,进而有考试入仕的机会。同时还扩大武科的范围,给予习武之人更大的发展空间,力求做到文武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