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丹笙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跟同学一块去过招聘会，知道有金三银四一说，三月是找工作的好时候，他想趁年前赶紧把专业给补齐了，年后好去找工作。

薛辰坐在电脑前揉了揉太阳穴，手里的书已经翻了三分之二了，密密麻麻的代码看得他脑仁疼。

不知道盯准计算机这一块是对是错，他只是分析了一下当前形势，信息时代已经到来，电脑越来越普及，这行业一定会热门一段时间，虽然不知将来会如何发展，就目前来看，IT行业正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

很多年以后，当薛辰再想起当年的择业难题，已经是风轻云淡一笑了之的年纪，是的，将来的你，早晚会感谢当初努力的那个你。

2005年春节的时候，薛祈回来了。

国定假日是除夕前一天放假，他请了两天假。

那天薛霖一家也在，孙敏和薛母包饺子，薛霖擀面皮，薛辰和昭昭在里屋。

外面下着大雪，门就那样被叩响了。

薛母丢下饺子蓦地起身，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到院子里去开大门。

薛祈一路行来已是满身风雪，此刻正在门外稍稍拍打衣襟上的碎雪。

门冷不防地被打开，抬眼便是母亲关切的眼神，薛祈眼眶一时发热，抖抖嘴唇叫了一声：“妈……”

薛母上前一把拉住小儿子，已是泣不成声：“儿啊……”

薛霖孙敏也迎了出来：“弟回来了！”

薛祈提了行李挽着薛母的胳膊笑着跟大哥大嫂打招呼：“大哥，嫂子。”

薛霖过去接了他手里的行李箱，拍拍他肩头的雪，说：“在外边怎么样？都瘦了弟弟！”

“还行，年终比较忙，辰辰呢？”薛祈笑着说，“……昭昭会走路了吗？”

“你走那会才满月，现在还不到一岁，哪那么快，俩人都在里屋呢，我们都在包饺子，辰辰看孩子。”孙敏接过话头笑着说。

一行人进了屋，薛祈摘下手套放进衣兜，又脱了大衣挂在衣架上，进洗手间洗了洗手，边擦手边走出来说：“我来帮忙……”

“你算啦，让你包饺子一家人都喝糊涂汤，去洗洗澡休息休息。”薛母坐下来拿起了一张饺子皮说。

孙敏也笑：“都包得差不多了，你去看看昭昭他们在里屋玩什么呢，也没听见动静，别是睡着了。”

薛母说：“哎哟，睡着了也不晓得辰辰知不知道给昭昭盖点东西，别着凉了。”

婆媳俩絮絮叨叨地说着，薛祈笑笑地应付两句，推开了薛辰房间的门，进去给关上了。

薛辰早就醒了，此刻正躺在床上发愣，旁边是盖着被子熟睡的昭昭。

一直听着屋外的动静，直到薛祈突然进来。

薛辰坐起来：“小叔叔。”

薛祈随意地在书柜上翻了翻，扭头看他：“怎么不盖被子？”

薛辰低头看了看，刚刚哄完昭昭睡觉，他本想着看会书，却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不冷，”薛辰说，下床穿鞋子。

门被打开一条缝，是薛母：“小祈，啥时候吃的饭？家里前几天刚弄了羊肉，我给你温一碗羊肉汤喝喝？”

薛祈犹豫了一下，摇摇手说：“别麻烦了妈，快到晚饭点了，待会一块吃。”

“我给你热一碗去！”薛母看出来他正饿着肚子，连忙转身就要去厨房。

薛祈对薛辰说：“快去拦着你奶奶，院子里雪滑，让她别忙活了。”

薛辰穿上鞋子就跑出去了，拉住要出屋门的薛母：“奶奶，我去热吧，你继续包饺子。”

“你会吗？”

“我知道！羊肉汤得烧开了！不然拉肚子！”

关火的空当薛祈进来了，他没穿外套，只穿着羊毛衫，抱着胳膊穿过院子来到小厨房。

薛辰放了很多肉，还加了一把白菜叶，热热地盛出来，一大碗。

薛祈接过碗，抽了双筷子放到餐桌上坐下来埋头吃。

薛辰给他拿了个勺子，又拿了个盘子翻找篮子里的东西，都是些炸货，一会就装了一盘带鱼小酥肉牛肉丸子之类的。

“去堂屋吃吧，这屋没暖气，冷，”薛辰说。

“端来端去麻烦，就在这吃了吧。”

半碗下肚，身上热了不少，薛祈下手拿了块带鱼在手里撕着吃，“这半年你都做什么了？”

“就看看书，学学习。”

“学什么呢？”

“C++。”

“……”薛祈抬眼看他，“想进IT行业？”

“有这个打算。”

“这倒是不错，就是有点辛苦，不知道你能不能坚持得住。”

“那就试试呗。”

薛祈笑了笑，没说话。

第二十四章

依旧是除夕那天发压岁钱。

薛辰死活不肯要，连薛霖给他钱也不要。

薛祈只好给了昭昭两百块，然后把薛辰的那份给了薛母，薛霖见状也塞给了母亲。

晚上吃过饺子大家都在堂屋看春晚，薛辰看了一会儿就有点犯困，……跟薛祈挤一张床的这两天他都没怎么睡好。

过年薛霖一家三口在老院这边住，薛辰的房间腾给了他们，薛祈爱干净，他的房间一直没人住，平时不在家薛母都会常去打扫，现在人回来了，正好入住。

薛辰去洗漱了一下，睡意突然就没了，但那么多人在一块看春晚的确无聊，他还是径自回了房间。

钻进被窝里，有点凉，他往中间靠了靠，打开了电热毯。

薛祈的床是一米二宽的单人床，电热毯就铺在中间，薛辰伸开腿脚把整个杯子裹身上，想着这样薛祈待会睡觉的时候就不会一边凉一边热了。

房门被敲响，薛辰应了一声。

门被打开，薛母进来了，掩上门笑眯眯地说：“睡觉冷不冷？”

“不冷，有电热毯。”

薛母走过来坐在床边给他掖了压封被子，“你叔这屋床小，两床被子放不开，你俩挤一个被窝也不冷。”

“嗯，”薛辰走神了一下，又理不出头绪，“应该让小叔叔睡我那屋的，他回趟家也休息不好。”

“你那屋的床还是之前你爸搬过来住的时候，换的你家那个大床，这不是他三口子过来住了，他们人多，你就在你叔这凑合两天。”薛母说。

“嗯，我没事儿，就怕小叔叔睡不舒服。”

薛母笑眯眯道：“你叔起得比你都早。”

复又叹气：“让他多睡会，他说习惯了，在外面上班有时候忙得连个双休日都没得过，天天早起上班，都不爱睡懒觉了。”

薛辰默然，出门在外肯定是要吃苦的，这点他很佩服小叔叔，在家安逸那么久，还能做到说走就走。

薛母拍拍薛辰的手，从口袋里掏出薛霖兄弟俩给的压岁钱，塞到薛辰手里：“给你你就拿着，犯什么傻，一个是你亲爸一个是你亲叔，要是我不在，你还不得是他们该管着的。”

“奶奶，我……”薛辰有点难为情。

薛母又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来：“这是奶奶的一份。”

“不，奶奶，这太多了！”薛辰连忙推拒。

“奶奶有退休金，放着也是放着，你拿着，我见你爱看书，拿去买本书也是好的。”

“太多了……！奶奶……”

“小点声，奶奶就给你弟一百，这是背着你爸家给的，花不了你就放着，大小伙子手头不能没个钱。”

“……谢谢奶奶。”薛辰接下了，眼眶有点发热，一直以来最疼他的还是奶奶，有时候看到奶女乃头上的白发，他就心里莫名地难受。

薛辰趴在被窝里迷迷糊糊睡了两个多小时，感觉到冷风钻进来，朦胧睁开眼，看到薛祈正换了睡衣上床。

“靠里点。”薛祈轻轻推了他一把。

薛辰直直地翻了个身把被子卷过去一半。

薛祈托着他的背让他把被子放出来点，又小心地放下他的头，这才安生躺下。

熄了灯房间黑漆漆的，窗外的月光不是很亮。

躺了一会，薛辰又翻了个身，抱着薛祈的胳膊。

“又冷了？”薛祈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刚进入梦乡又被吵醒。

“唔。”薛辰含糊地应了一声。

半夜，浑身燥热。

薛辰丢开薛祈的胳膊，掀开一边的被子，贴上冰冷的墙。

他眯着眼睛盯着黑暗中的某处出神，心里隐隐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找不到头绪。

薛祈沉沉地睡着，鼻息略重。

听在耳朵里，两只手直觉就想抱住他。

这是自薛祈刚回来那天见面就起的念头。

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不，更像是一种失而复得。

小时候他特别依赖爷爷奶奶，父母每次发生矛盾，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打电话找爷爷奶奶来接他。

那时候他虽然不希望父母离婚，但也不想在他们身边生活，最好是远离他们，各自安好。那种对父母与生俱来的依赖心，对他来说已经随着被奶奶带大的经历而渐渐远去。

一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必须长大，奶奶老了，需要依靠，将来父母也会是这样。

只有薛祈，他天生缺少一个同龄的互相扶持的兄弟，老天却给他一个小叔叔。

或许对薛祈来说更是这样，只是薛祈比他要坚强，这也是一种不得不成长。

他最迷恋又最怕的，就是薛祈那不需要任何人的孤傲样子。

第二天，薛辰被一阵鞭炮声乱醒，睁开眼薛祈已不在旁边。

他下床打开房门，客厅里已摆上了几盘饺子，孙敏还在进进出出的端盘子，薛霖拿着一把筷子进来，看到薛辰说：“起床了少爷？穿衣服去。”

院子里薛祈也是刚起没多久的样子，上身套了件羊毛衫，下身还穿着睡裤和拖鞋，手里拿着打火机，正逗着被奶奶抱在怀里的昭昭。

昭昭显然是被鞭炮吓着了，一张小脸将要哭出来的模样。

“猫……昭昭最听话了，”奶奶嘴里说着，“妈妈把饭做好了，咱们去吃饺饺。”

薛祈收起打火机拉开门让薛母和小侄子先进去，然后才跟进来，看到薛辰笑着说：“哟，起这么早。”

“吵死了，正睡着呢突然被炸醒了。”

“今天大年初一，到处都在放鞭炮，你还是留着下午睡吧。”薛祈说。

他也只起床跟大哥点了鞭炮，本来想睡个回笼觉，在院子里一冰又不想睡了。

一家人吃过早饭，薛母要去禅寺里上香，这是每年都要去的。

薛霖三口子也要跟着去，薛祈薛辰在家也没事，于是去换了衣服也都跟着。

路上很热闹，到处都是小活动，昭昭一路上目不暇接，在一个摊位前依依呀呀地闹着不让走。

薛母等着不耐，孙敏哄不了昭昭，给薛霖使了眼色，薛霖就让薛辰陪着奶奶先去，他们稍后就到。

禅寺里到处都是来进香的，薛祈挤进人群帮薛母买了香，薛母去中间的炉鼎里燃着，拜拜菩萨，恭敬地把手里的香插进炉鼎里，然后慢慢走进大堂里。

薛辰跟着薛母拜了拜，买了长明灯，回头见薛祈两手抄兜神色淡淡，说：“叔叔也点一个吗？”

薛祈摇摇头：“不了。”

在寺庙里转来转去，薛母遇到熟人，停下聊天，薛祈薛辰礼貌地打过招呼之后，闲步走到一边。

“你出门在外也不拜拜菩萨，求个护身符什么的。”薛辰说。

“你奶奶去年给我一个，忘放哪了。”

“太不虔诚了。”

“我又不信佛。”

“那你信什么？耶稣？”

薛祈嘲道：“耶稣可不爱我。”

薛辰不明所以。

薛祈漫不经心地环视着四周，“爱不重，不生婆娑，佛家是有这么一句话。”

“什么意思……”

“我也一直在找答案。”

第二十五章

薛辰爱吃饺子，一口一个，他捏筷子的样子从小到大都一个样，像是攥着什么东西似的，捏得结结实实，不像薛祈那么随意。

其实薛祈不太爱吃饺子，尤其肉馅的，因为薛母包肉馅饺子总是用瘦肉，吃起来有点柴，口感不是很好。

今年是孙敏做馅，煮出来的饺子又香又好吃，连薛母都赞不绝口，决定以后多放点肥肉。

这次薛祈吃了很多，薛辰却没吃下多少。

晚上的时候大家都睡了，薛辰悄悄去厨房找吃的，很早以前冬天他们都会做宵夜，现在已经很久没人有心思再去做了。

薛辰孤单地吃着一碗牛肉丸煮面，只觉得岁月一去不复返，从前有太多不开心的事，但也有很多藏在夹缝里的幸福。

他吃完面轻手轻脚地回薛祈房间，床头灯开着，薛祈却不像醒着的样子。

“吃饱了？”薛祈闭着眼问。

薛辰吓一跳，抓抓头发，爬上床，“嗯。”

薛祈坐起来给他让点空，看着他说：“以后别这么幼稚，晚饭不好好吃，非得大半夜再去折腾，万一感冒了又是麻烦。”

“好久没晚上一起煮东西吃了。”

薛辰来了这么一句，让薛祈瞬间打消了训话的念头，因为他们都想起了曾经的宵夜时光。

在薛祈还在上初中，薛辰上小学的时候，每年冬天寒假，薛霖一家三口，带着薛祈，到了晚上都会在炉子上煮东西吃。冬天年货多，东西都是现成的，苏爱云会把羊肉汤底煮开了，放上小酥肉，小丸子，菜叶，粉条，等等，都丢进去煮，这种大杂烩简单方便，又好吃，是他们经常做的。

后来薛霖离婚，薛祈对宵夜可有可无，于是这夜间活动就基本不存在了。

薛辰身上还带着寒气，他穿着睡衣只披了外套就去小厨房了，此刻正是腿冷脚冷，捂在被窝里等暖回来。

薛祈关了床头灯，理理被子躺下，他掖好自己那边的被角，中间却因为两个人都掖了被角而撑起来，一点不保暖。

薛祈翻过身对着薛辰，不小心碰到他的腿，迟疑问道：“……没穿睡裤？”

“……冻死了冻死了，”薛辰带点耍赖地翻过身抱着薛祈的胳膊。

“……”两人一下靠很近，在薛祈清醒的时候。

薛辰笑嘻嘻地，心里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下一刻，他有些发懵地任由薛祈将他抱在怀里。

脸上有点烧，手有点抖，难为情和受宠若惊一起涌上心头。

薛辰这边一片慌乱，薛祈却丝毫不见有什么，就像抱着昭昭，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亲情。

“……干嘛抱我……”薛辰觉得有点尴尬，没话找话。

“你不是曾抱怨我从来没抱过你。”薛祈说着，松开了手。

薛辰立即后悔，不过身上倒是不冷了，反而有点热。

他眼睁睁地看着薛祈平躺回去，随意地拉了拉被子，闭上眼，就没动静了。

这就睡了。

他心猿意马地盯着薛祈的侧脸，看那直挺的鼻梁，沉静的眉眼，心潮起伏，想要靠近一点，再近一点，但是本能地一动不敢动。

被这样盯着时间长了哪有不被发现的，薛辰打算再去抱他胳膊的时候，薛祈突然转过脸来，睡意渐浓的眸子看着他，略带鼻音地说：“闭上眼，睡。”

薛辰一愣，随即耍无赖地贴上去：“睡不着怎么办呀！叔叔我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