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丹笙

他只装作睡着了没听见。

紧接着一只手就伸过来推推他的肩膀，似乎是感觉到他后襟的潮湿，那声音就变得关切：“薛辰，你哪里不舒服吗？”

薛祈半仰起身子，试图扳过侄子的身体，一边还回想着昨晚是不是过了病气给他或者是跟他抢被子了让他感冒发烧什么的……

“我……”薛辰满脸通红，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此刻正张口结舌地想要解释。

看他这样子，薛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淡淡瞥他一眼，放开他的肩膀又顺手推了一把，掀开被子下床去洗手间洗漱了。

薛辰懊恼地在床上翻滚，蹭来蹭去浑身不自在，心里更是又羞又恼。

门被敲了两下，薛祈走进来，从衣柜里找了衣服，边换边忍不住说：“……我最近是不是太宠你了……”

这么无法无天。

薛辰趴床上郁闷道：“……男人嘛，……正常。”

紧接着脑袋就被拍了一下，“回你房间去睡。”

“我不！”又遇到小叔叔赶人，正好光明正大的耍赖。

薛祈没时间跟他纠缠，瞥了他一眼以做警告，就拿了钥匙出门了。

第十九章

薛祈走后薛辰又在床上翻了个滚，小叔叔躺过的地方干燥又带有余温，他眯着眼躺了会，又翻个身趴着，脸埋在枕头上，闻到一股洗发水的香味。

他小叔叔平时挺整洁，床上用品一周一换，当然这也是因为家里有洗衣机，很方便。

薛辰闷闷地沉溺在枕头里困难地呼吸着夹杂着淡淡香味的空气，头脑一阵一阵地发懵，不知道是因为呼吸太困难，还是味道太诱人。

就像小时候某段时间的苦恼小叔叔的心思，怎么想也想不清。

——他似乎忘记了，他小时候，薛祈，也还只是个孩子啊。

反正这些他都不必再想想清楚，此时此刻，他根本顾不上那些。

薛辰侧过头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缓过劲来之后，闭上眼睛，手慢慢往身下探去……

……等薛辰喘息着解决完生理需求，静默了几分钟之后，他才突然惊觉自己这是在小叔叔的床上。

完蛋了。

薛辰脑子里首先冒出这几个字，紧接着一跃而起，扯被罩，拉床单，一股脑儿抱进卫生间清洗。

洗衣机轰隆隆地转着，他又赶紧回去找出新的换上，等他做完这些工作的时候，大脑又恢复了思考功能。

这么紧张做什么，反正距离小叔叔下班还有几个小时，等床单干了反正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脑海里又冒出薛祈那微微皱眉的表情，他那样的人，皱眉已是最大的不满了吧，搞得他从小到大只要看到小叔叔皱眉，就感觉要阴天。

从冰箱里拿了瓶牛奶，随便吃了两块饼干，就无所事事了。

扭头看看电脑桌，上面还有他摊开的书籍，薛辰皱了皱眉，但也无可奈何地逼着自己走过去继续看。

好像自从大学毕业以后，他越发地不愿看书学习了。

这是惰性，他和薛祈的学生时代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但也保不齐有天会在琐碎的生活中慢慢被改变一些东西。

他还年轻，一切还没开始，首先就要学会克制。

中午薛祈单位有事走不开，就没回家，下午下了班回到家，一眼就看到阳台上晾的那一堆东西。

薛辰还在厨房吹着口哨准备晚饭，毫无察觉客厅里的人正紧紧锁着眉头。

晚上薛祈洗完澡回房间，毫无意外地看见薛辰大大咧咧地躺在自己床上，正在翻他平时的枕边书。

“回你房间去睡。”薛祈说。

薛辰脑袋埋被子里：“为什么！我觉得你房间比我房间舒服！”

“那我们换房间。”

薛祈说着，就打算去抱被子，结果被薛辰一把抓下，薛辰郁闷地说：“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这话一问出来，薛祈愣了一下，抓被子的手也松开了。

薛辰本来随口说一句，却没想到薛祈不说话了，气氛有点小尴尬。

“嘿嘿，一个人睡太没意思了，无聊。”薛辰说了实话。

薛祈很想敲他一下或者说他两句，斗斗嘴也就过去了，可他却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想？”

虽然两人打小关系不是很好，但是他觉得还没到伤底子的程度，他只知道薛辰怕他，却不知道薛辰一直觉得自己讨厌他。

“呃……”薛辰也想说句“没啊”或者是别的什么，岔开这个话题，他本能地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说谎，但是他更不擅长与小叔叔谈这些。

正当薛辰想打个哈哈找个台阶下的时候，薛祈开口了。

薛祈坐在床边，垂眼看他：“我是你叔叔，你有什么话不好说。”

薛辰心里想，就是知道你是我小叔叔薛祈，我才什么都不好说。

已经不是与长辈之间的代沟问题，现在没有年龄差距，可还是说不到一起。也不是说不到一起，而是面对薛祈，总感觉像面对一面墙。

或许是有所期待，才会有所挫败。

当他收敛脾气去靠近的时候，才不会被推出来。

薛祈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也就不再问，拉过被薛辰折腾过的枕头，摆摆好，就关了床头灯准备睡觉。

房间一时安静，只有薛辰那边还亮着床头灯。

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蔓延上来，那是久违了的隔阂。

要说以前的隔阂似乎是理所当然，而现在，这隔阂依然存在，只是底线下降了，所以这么长时间没看出来。

薛祈的性格就是这样，不跟家人虚伪，有什么说什么，要么就不说话。

薛辰在这样的氛围里感觉憋得难受，总是这样，以前还会起争执，现在两个人和平相处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似乎两人一直都是在琐碎的日常小事上才有互相关心的温情，要么就是奶奶的嘱咐。

一想起奶奶，薛辰就想到薛祈对他相亲的事儿的上心，虽然每次都是提两句，但是对薛祈来说，已经是因为奶奶的话而把事放心上了。

他将来还会有个小弟弟，如果和薛祈一直这样下去，那么将来，他身边是一个可以商量事的人都没有了。

奶奶经常唠叨着让薛辰跟小叔叔搞好关系，多跟薛祈学点儿好，薛祈心不坏，不会不管你。

……想到这里，薛辰又自责自己胡思乱想，别人家亲戚的复杂关系怎么能用自家身上，况且，现在小叔叔已经把自己带在身边了，还不够表明立场么，将来就算有什么，当然还是薛祈跟他亲厚。

第二十章

“小叔叔，”薛辰轻轻喊他，“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上次你问我讨厌你吗？”

薛祈原本准备入睡，此刻听了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某个点，像是回忆又像是思考，“总觉得小时候对你并不好，不过我从来没有像你想的那样讨厌你。”

“嗯，”薛辰点点头，“连你都觉得自己对我不好了，我那时候那样小，家里每个人都对我笑眯眯的，只有你，看起来并不把我当回事，我当然会觉得你是因为讨厌我才会这样。”

薛祈没说话。

“那时候你……骂过我，还打我。”二十多岁的人了再说这种听起来像记仇的话，总归是有点不好意思的，薛辰说得有点孩子气，还带点羞涩。

薛祈笑了笑，扯给半边被子，让他躺好，叔侄俩头碰头地躺在一起，“你不也一样，我一个假期的作业都让你给撕坏了，我房间里的书总是被你乱写乱画，有次我上课，打开课本就看到你的涂鸦，当然很生气。”

“那你就不能好好告诉我，我知道错了就会改的，看来爷爷奶奶真是惯得你。”薛辰说着说着就带了点情绪。

薛祈顿了顿，说：“看来你果然讨厌过我。”

“……”虽说没有讨厌过是假话，但是现在，那些过往的恩怨都不值得一提，长大懂事之后再看那些事……那还叫事吗？

“我没有。”薛辰说。

“虽然你没有讲实话，但我已经了解了，”薛祈说着就翻个身，背对着他，“时间不早了，睡觉。”

“……”这是什么沟通啊？薛辰有点着恼，他扭过头伸手去扳薛祈的肩膀。

薛祈顺势转回来，盯着他：“还有事？”

又是这副淡淡的模样，薛辰气不打一处来，或许两人距离太近，又或许此刻夜深人静，他鬼使神差地去咯吱薛祈的肋骨，突然就想恶作剧。

薛祈没能反应过来，被他一这么一闹差点掉下床去，他有些狼狈地撑着起身，抬腿想踹：“臭小子！”

“哈哈哈……”薛辰一阵大笑，他从来没有跟薛祈这样闹过，没想到他的反应和他的那些同龄朋友一样。

原来小叔叔并不是难以接近，他只是，孤独吧。

薛辰笑着想。小叔叔的心思，一直到这么多年过去，他有了弟弟，才多少有点了解。

是啊，那时候的薛祈，有了更受宠的大侄子，夺去了母亲和大哥的部分宠爱，又在年少时失去父亲，他是怎么孤独地长大的呢？

虽然都是家里的一份子，却并不是谁都了解谁，都能关心的了谁的。

总是有人多少会受委屈的。

薛祈对薛辰眼里流露的情绪有些不解，那像是一种……怜悯？假如他没有看错的话。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今晚薛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有些话，总是轻易问出口。

“小叔叔，小时候你觉得委屈吗？”

薛祈听了这话立即了然：“你觉得委屈了？”

薛辰的神色说明了一切。

“我不觉得委屈，”薛祈说，“你还是没有长大，你看身边人的眼光都是一种狭隘，我为什么要委屈呢？难道真的因为亲哥哥有了儿子，我就会受委屈？从小到大，你有的东西，我哪样没有？我揍你，你奶奶都不会太责怪我。”

“……”薛辰这下真的赞同了薛祈的话，没错，自己是有多幼稚才会去想眼前这人会委屈？这家伙从小到大什么没有？甚至自己没有的东西他都有！……并且每次挨揍，自己受的数落是最多的。

薛辰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薛祈在笑，带一点点得意，一点点恶劣，也就一晃神功夫就不见了。

……这真的是他一块儿青梅竹马长大的小叔叔？怎么就像刚刚才认识他！

“喂！以前的事你做了都做了，可从来都不会这么炫耀的！”薛辰不爽道。

薛祈施施然扯好被子，惬意地重新躺下，枕着手臂笑道：“逗你挺好玩儿。”

接着他闭上眼睛，再不去理会大侄子的愤懑。

虽然不想承认，小家伙还是长大了，懂事了。

薛辰觉得，今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

或许是奶奶说的，弟弟会在夏天出生，所以他对温度特别敏感。

说不上来是期待还是抗拒。

五月份，孙敏早产了。

从医院回来，薛霖抱着小小襁褓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就像抱了一个导弹，薛母看不过眼，要打发他去洗尿布：“来来来，孩子给我，别这么抱着，孩子不舒服。”

孙敏笑着说：“不知道还以为他第一次当爸，连个孩子都不会抱。”

这话说得一屋子人都不知作何感想。

薛祈是弟弟，不好在嫂子房里待太久，只看了看二侄子就去客厅坐着了。

薛辰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不去看看你弟弟？”

“嗯，一会就去。”薛辰敷衍道，眼睛随意地瞟着电视剧。

“诶，来看哥哥……”一会儿，薛母抱着孩子出来了。

薛祈笑着去接，薛母小心地把孩子放他怀里，并嘱咐两句怎么抱法。

“你俩看会孩子，我去厨房做点吃的。”

“好，让辰辰帮你吧。”

“不用！你俩把孩子看好！别摔了！”薛母摆摆手就钻进了厨房。

“昭昭，看哥哥……”

小孩儿还没起正式名儿，昭昭是薛霖起的小名。薛祈抱着昭昭朝薛辰那边歪了歪身子：“看，哥哥，不理你。”

薛辰有点恼地说：“这么小点就跟他说我坏话。”

薛祈不理他的孩子气，抱着昭昭满面笑容，似乎很喜欢。

薛辰顿了顿小声嘟囔：“我小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喜欢抱着。”

第二十一章

薛祈逗弄着昭昭，笑容越来越深。

薛母做好饭喊了大儿子去端给儿媳妇一份，然后擦着手出来，逗逗昭昭，不经意地说：“果然长大了啊，孙子不像孙子，儿子不像儿子的，辰辰这么大的时候，你也才一点点，小时候你俩整天的不让人省心，现在总算有个叔叔样了。”

薛辰听到后来才听出来奶奶说的是薛祈，倒是挺新鲜的，记忆中奶奶从来没有当着自己的面数落过薛祈。

薛祈听了，难得在薛母面前开玩笑：“那还不是您生我那么晚，刚刚辰辰还抱怨他小时候没被我抱过。”

薛母一听，哈哈笑起来，边笑边从小儿子手里接过昭昭，“哎哟，你俩差多少岁，跟昭昭又差多少！你俩谁也别埋怨谁，这个小的都该你们疼着。”

“唉……奶奶……”薛辰郁闷地喊，觉得他小叔叔今天真烦人。

两人半下午回去的，在家里收拾了一下家里，把该拿的东西拿出来，该收起来的收起来。

薛祈擦电风扇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把抹布丢给薛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边接听边打开门往楼下走去。

薛辰浑不在意地继续擦拭着电风扇，扇叶上都是灰尘，这风扇有些年头了，去年夏天用的时候噪音特别大。

收拾完风扇，薛祈还没有回来，他有些纳闷，什么电话这么久，印象中薛祈讲电话从来都是有事说事，说完就挂的。

他慢慢下楼，楼梯口没有薛祈的影子，来到楼下，书店里只有店员小姑娘在。

走出书店，他才看到了薛祈。

薛祈在路边接电话，一只手还插在裤兜里，眉目间的神情似乎不那么轻松。

薛辰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难处，只是薛祈不说，他也不问，关键是，问了大概也帮不上什么。

这种电话薛祈几天里又接到几个，他也不再避着薛辰，偶尔冒出的几句话，薛辰听不太懂，只是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有点什么事要发生。

周末那天两人不约而同地去了奶奶家，家里只有薛母一个人，昭昭出生以后并没有让薛母帮忙带孩子，两口子也很少回家。

饭桌上，薛母说了一句：“好好的铁饭碗，丢了太可惜。”

薛祈放下筷子，倒了杯水慢慢喝了，说：“找了孙局，说是可以保留职位，就是麻烦点，本来想看看能不能给辰辰，但上面说了，基本不太可能。”

“能保留职位最好了，那个东街的小李家就是这样，在医院上着班开了家店，后来医院那边不去了，说是工资都给扣下了，不过到年龄了还可以拿退休金。”薛母说。

这种吃空饷的人每个单位都会有那么一些，只是大家都不提罢了。

“这事等我回去再找人商量，靠着爸以前的面子应该还是能通融下。”

“唉，人走茶凉。”

“总归还有些情面在，工资就不提了，只等以后领退休金。”薛祈放下杯子道。

薛辰总算是听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心下一惊，却还是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什么意思？小叔叔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