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奇地去看夏末,夏末脸上的绯红就没褪下去过,拿出瓶纯净水来帮他冲洗伤口沾上的泥水,却说什么也不肯碰一碰他的腿。
小舟盯着他,好奇地看着夏末躲闪的目光,俊美面容上晕染开的绯红顺着脖颈向线条明显的锁骨上延伸。突然,一个念头从小舟的胸口窜了起来,像点着了的火,烧得他的脸皮也跟着一起发烫。
“好了先这样吧。”夏末说完把纯净水瓶子随手一扔,又愣了一下看看周围,好像才想起来自己在乱扔垃圾,尴尬地把塑料瓶子又捡了起来收进车里。
“别穿裤子了。”他说完又咬了舌头似的迅速补充,“我是说会把伤口折腾出血的,就这么坐着吧。经过乡里的时候咱们停一下去卫生所,给你消毒包扎一下,嗯,我觉得可能需要打几针,打几针破伤风什么的。”
他吭哧完这几句就逃回了驾驶座位那头,发动汽车,“把安全带扣好,小舟。”
小舟照办了,只不过时不时地用一双幽深的很眼睛去盯着夏末。夏末找了许多废话说,但是全程都没敢回头看他一眼。小舟后来想想,要是不想太多,单纯就是想自己能把夏末吓成这样,也挺牛逼的。但是……
天擦黑的时候,他们才回到外婆家。夏末恢复了正常,外婆大惊小怪地照顾小舟,比夏末有过之而无不及,逼着他喝了两碗辣辣的姜汤,喝得他额头冒汗。
小舟整个下午都觉得饥肠辘辘,也没有精力想太多,到家以后又费了很大力气洗澡,好在洗完澡就吃到了夏末做给他的炖小鱼和鸡汤土豆泥,他被安慰得简直没有任何额外的需求。一整个晚上他都时常去瞅瞅夏末,不过每次夏末跟他视线相碰的时候都看不出夏末有任何诚心遮掩的心思。
小舟释然,大概看到好东西的时候,人人都会觉得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尤其是夏末,比自己不知道成熟多少倍的夏末。但……
第24章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周多,通往山里几个村的路被山洪引发的河水泛滥阻隔了半个多月。等路可以走了,小舟和夏末也快要开学了。
小舟心有余悸又有些愧疚,夏末的垃圾情绪非常少,他就跟小舟说,“你这孩子总是想得太多,你要实在放不开,觉得没尽到责任,那你也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补偿啊。回家以后可以买一些小黄书什么的捐给小朋友,性教育也是教育的一部分啊。”
小舟不搭理夏末,扫黄打非的时候夏末说不定会第一波倒下。
在山村的最后一个下午小舟有些失落,还没离开他已经开始怀念山村的日子。在这个没有娱乐场所的地方那个,夏末被困在外婆的院子里,几乎每一个小时都跟他在一起。有时候小舟午觉醒来看着夏末在旁边一面看书一面帮他扇凉风,想起或许十年前的夏天他也没机会跟夏末粘成这样。
他跟夏末的关系突飞猛进地亲近,让他想不起来十年的分别。他习惯醒来就能看见夏末,偶尔睡糊涂了要盯上夏末一会,才能想起这不是自己的想象。他也习惯了在夏末钓鱼的时候拿一本书陪在旁边,习惯在夏末写论文的时候熟练地泡茶,习惯在晚上听夏末的话抱着吉他唱歌给他打发时间,习惯在练吉他的时候偶尔抬头看到夏末正着迷地盯着他的手,还……还习惯了偷听夏末打电话……反正夏末不在乎。
外婆也很让人舍不得,他们要走的时候,她不只是舍不得她的外孙,他脖子上还挂着外婆花了一个下午给他刻的桃木剑。可他别扭地没法表现出内心的感情,所以说再见的时候看起来沉默冷静得像是个冷冰冰的人。因为不晓得是不是还有机会再见到外婆,所以分别时候说的下次再见就很没有意义。
那时候他低着头,夏末的手忽然落在他的头上,揉了揉他的头发。他转头看向夏末,看到夏末温和谅解的眼神,像是能直视到他的心底。飘飘然,像童年的风筝,一端稳稳地系在夏末的指头。
“小孩子不喜欢分别,一分开就难过。”夏末伸过胳膊来搂住小舟的脖子,跟外婆解释。一句话,就如酒入喉咙,小舟的胸口酥酥地疼痛,眼角烧热。别人背地里说起他,他一直都是没感情的小怪兽。
“姥姥,你也早点回我妈那边去吧,别总舍不得这里。我们放假回家的时候再去看姥姥。”
回去的车上,小舟的失落情绪一扫而空,回家也不意味着夏天的结束,他还真是少有的这么乐观。毕竟他已经不再是个只能听天由命的孩子,何况夏末一路上都兴致勃勃。其实夏末干什么都兴致勃勃,可能是精力太过旺盛。
开车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一直聊天,小舟话再少可毕竟面对的是夏末。虽然他基本可以承认自己这趟自我修炼,是个完全的失败,他的独立旅行从丢钱包开始就没有一点可以自豪的,后半部分连试炼的机会都被夏末给毁了,连回程都在凉爽的空调下舒服着。
“小舟。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不管怎么样,想听你句实话。”夏末突然问他。
小舟忽地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去看窗外,稀里糊涂地去读公里牌上的数,他们已经开出了半程。
“什么?”会是什么事要用这种认真的口气来问。他其实立刻就想到了夏末绯红脸拎着瓶纯净水的模样,那个瞬间让他明白人与人之间除了血缘关系以外还有另外一种牢不可破的关系。要是夏末问他,那他……
“你想问什么?”小舟尽量呼吸均缓。
……
“你妈是不是不给你零花钱?”
……
小舟怔住,你妈……你妈!
小舟瞪着他,他还真就是想问这个,一脸严肃认真,还分神来瞥自己一眼,似乎想评估一下自己到底会不会说实话。小舟咽下这口气,“一个月三千。”
“哦,那你为什么还不够花呢?一般大学生也就能拿到一千吧。”
“谁说我不够花?”小舟说。
“那你……”夏末超了个车,“那你到底为什么还打工?”
小舟凑过身去看了一眼夏末的时速表,“一百三十?降下来!”
“是是是。”夏末毛毛草草地回答他,车速勉勉强强降到了一百一十九,差一点似到非到一百二十,换了小舟一个白眼。
夏末心虚地看看小舟,“那你是为什么?”
小舟沉默了一会,有点不太想说,但是夏末一直用同样的沉默等着他说,他知道夏末这个人,看起来随随便便,其实心细得很,而且他看起来软软的没什么攻击性,但性格属于张三丰一脉的,看着绵软其实后继无穷,谁不信大可以跟他杠一下试试。现在他正经问自己话,自己要是不说他铁定没完,绝不会容他混过去。再说有些话跟夏末说说是对的,他不能一直自己跟自己唠心里话,那容易精神分裂。
小舟组织了一会语言,见夏末一言不发地还在那等他,虽然不催他说,但那份沉默带来的压力也不小,他只好开口, “我跟你说过的吧,我父母有亲生儿子。我没什么能够报答养父母的,至少我成年以后不能再花他们的钱了,不然那不就等于是在花弟弟的钱么?读书很容易,可是除此以外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养活我自己,所以我总要早点试试。”
小舟回头看到夏末听得很认真,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眼睛一直看着前面。
小舟咬了咬嘴唇,“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但是……我是很认真的,嗯……很积极的人。要是你觉得……同情我,这事就很尴尬了。”他看着夏末,“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可以表扬我了!”
夏末终于被他逗笑了,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小舟松了一口气,微微笑了,“你会表扬我吗?”
“你比我18岁的时候要成熟多了。”夏末说,“你知道做自己该做的事,不需要别人肯定。”
“你干嘛说的这么严肃?”小舟说。
夏末笑了起来,小舟想起他笑的方式,他思考的模样跟记忆中确实不一样了,现在的夏末已经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有很多东西,很多情绪已经沉淀起来。
“今年你能得到一等奖学金吗?”夏末微微笑起来。
小舟兴致高了起来,“开学才能知道。但是我觉得差不多。”
夏末点点头,“你喜欢你的专业。”
“还不错。”小舟笑眯眯地点头,模样好像小时候吃到喜欢吃的巧克力。夏末转头看了一眼就有些分神,旁边一辆车突然超车,他连忙回过头去看路。
“照这样下去,你肯定会得到保研的资格。”夏末说,“你要是喜欢有点社会实践,那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最好稍微有点节制,哥觉得你这样下去有点累坏了。而且,你要是还算喜欢自己的专业,就专心读到硕士毕业以后再说吧。像你这样智商和情商都不差的小孩,将来生存不会太成问题,哥哥希望你放轻松一些。”
小舟终于意识到夏末的确大他九岁。
“再说,你还有我在,不是么?”
小舟努力笑出来,“我……”
“我知道你想什么。”夏末打断了他的话,“我也不是你的亲哥哥,一样靠不住,也不能完全信任,是么?”
小舟勉力作出的笑容被丢开了,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话。
“你还记得我爸吗?”夏末又问他。
“记得。”非常温和,非常有趣,喜欢罗大佑,所以有种浪漫的老情怀。现在想想,他身上有种温暖的东西,夏末身上也有。
“以前他说过,让别人幸福是种非常难得的能力,得到就会很快乐。我遇见你以后常常会想起他这句话来,很奇怪我以前没认真想过,也没领会到他这句话原来不是废话。”夏末说话的声音不高,嗓音温厚。“我不是小看你,千万别那么想,你将来说不定非常牛逼,你有那种潜质。曾经觉得你可怜的人都是在打自己嘴巴。我只是……”
夏末停了下来,似乎很难形容,又或是很难出口。小舟紧紧盯着夏末,几乎不知道自己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他渴望夏末要说出的话,异常渴望。
夏末眼睛看着前面的路,突然自己笑了起来,小舟知道让男人说一句感性的话,的确比被干掉还难。最后夏末带着细微的迷惑和羞涩,不大好意思地说, “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因为你那么容易就会露出幸福的神情我……觉得很快乐,这种快乐的感觉让我觉得……生活变得很有趣。”
小舟静静地看着他。
“所以说句实话吧,你根本不用想太多,比如说觉得我开这么远的车去接你,花一个暑假去陪你就怎么怎么着,就付出很多或者很变态什么的。其实还是我自己愿意,我开着车在你面前出现,看见你露出那种开心的神情,你根本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爽。”夏末又停了下来,想起来小舟什么也没说,突然有点没底气,“你不会觉得我变态吧?”
小舟伸出一只手放在夏末的腿上,逗得夏末笑出来,小舟从小就是这样可爱,他表达喜欢你的方式,永远是细微的,所以那孩子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举动通常都有意义,不留心是发现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