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他不是……故意的……是……误会……当时……是……战场……环境……我忽然……冲向……他……才……令他……误会的……他……没有……错……”凌子寒急得脸色煞白,呼吸越来越困难。
凌毅和雷震都大吃一惊,连忙叫医生。
几个医生和护士立刻抢上前去,忙乱地进行紧急处置,随后才对他们说:“首长,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不应该讲话。”
还没等他们回答,凌子寒已抢着说:“我必须……说……不然……死不……瞑目。”
凌毅心里一痛,立刻对他说道:“好,你说吧,我们都在听。除了我、你雷叔叔,还有军区军法处的调查员。从此刻开始,是正式调查。你说吧。”
凌子寒沉默了一会儿,努力积聚起力气,话语连贯了许多。他眼神涣散地看着天花板,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现在很清醒。我可以作证,林靖绝不是故意向我开枪的。当时,战斗刚刚结束,队员们还在肃清残敌,周围仍然危机四伏,是我突然扑向林靖,这才引起他的误会。他调转枪口,并没有看清是我,就开了枪。这在当时的情况下,是非常恰当的处置,应该是正当防卫。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所以,他没有做错,更没有犯罪。”
听着的人一时都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军法处调查员问他:“当时你为什么要扑向林靖?”
凌子寒略一犹豫,才说道:“我以为他想杀依明。”
“以为?你不确定吗?”调查员恪守职责,并没有因为他仍在重伤之中而轻轻放过,很严肃地问他。
凌子寒这次没有丝毫迟疑,坚定地说:“是的,我不确定。”
“你不确定,就在那样危险的环境下采取如此不理智的行为?”调查员郑重地问道。
凌子寒明确地说:“我当时已经失去了判断力。”
调查员紧接着问:“为什么你会失去判断力?”
“因为……我之前随‘银狠’中队与恐怖分子苦战过很长时间,然后又横越沙漠,到达马扎塔格山,之后突击进村,发现恐怖分子在屠杀平民,我……受了太大的刺激,已经失去了判断力和自我控制能力,所以才会做出如此危险的动作来,导致林靖误会。”凌子寒缓缓地说着,神情之间非常疲倦。
一个从没打过仗的公子哥儿在一天之内遭遇到如此繁多以及如此惨痛的事情,凌子寒的这个说法十分可信。两位调查员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一位调查员郑重地问道:“那么,凌子寒,你确认林靖是纯属误会才向你开枪的吗?”
凌子寒立刻答道:“我确认。”
“你确认是由于你当时失去了判断力,临机处置不当而造成这一误伤事件的吗?”
“我确认。”
“好,这是对你提供的证词的记录,请你看一下。”那位调查员一挥手。
他身旁的书记官拿着电脑,里面有语音自动转换软件,将调查员和凌子寒的对话已经转换成了文字。他改了几个错字,然后用电脑附带的打印机打出来。调查员接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随后递给凌子寒。
凌子寒没有动,轻声说:“我看不清,麻烦您念给我听一遍,行吗?”
人人都看得出来,凌子寒极其虚弱,以至视线模糊。他们都很担心,但他的证词对林靖的命运可谓生死攸关,因此谁都没有出言阻止。
调查员清晰而缓慢地将笔录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凌子寒专心地听着,眼神却越来越涣散。他实在是太虚弱了,就快支持不住了。
凌毅忧虑地看着他,却一言不发。他知道儿子宁愿不要性命,也希望能保住林靖。
等念完了,调查员问他:“你看正确吗?”
凌子寒立刻说:“正确。”
“那好,请你在上面签字吧。”
凌子寒忍着剧痛,吃力地从被子里拿出右手。凌毅立刻将签字笔塞进他手中。凌子寒握着笔的手轻轻颤抖着,在调查员的引导下,在笔录上的相应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随后,调查员拿走笔,又递过来一个印盒。凌子寒在凌毅的帮助下,将大拇指在印盒里按了一下,然后在自己的名字上摁下鲜红的指印。
然后,他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来。
调查员脸上的严肃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亲切的微笑。他拿出消毒湿巾,小心地替凌子寒将拇指上红色的墨渍擦去,关心地说:“凌副大队长,你的证词对我们很重要。现在,请你好好养伤,多多保重。”
“谢谢。”凌子寒礼貌地说着。他只觉得眼前一点一点地黑下来,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过,他的心里很平静。在法律上,他的证词是有效的。即使他从此不再醒来,林靖也会无罪。
凌子寒这次的昏迷使病情更加险恶,大有一睡不醒之势。
童阅带着一组医学专家全力抢救,这才将他的生命从鬼门关里抢回来。
一周后,凌子寒醒了过来。他送别了开赴反恐最前线的雷鸿飞和林靖,整个人变得非常安静。
半个月后,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林靖在前线牺牲了。
凌子寒听到这个噩耗,一直沉默着,病情却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一月中旬,乌鲁木齐连续下了五天的大雪。
整个世界一片银白。由于天冷路滑,很少人出来活动,城市里一片宁静。
在乌鲁木齐近郊,正对着博格达峰,有一个很漂亮的墓地。
冰天雪地里,这片墓地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刚刚出院的凌子寒。
他特意穿上了缀着野狼大队臂章的中校军服,前来探望林靖。
在这之前,他先去烈士陵园看望了柳涌和银狼中队所有牺牲的战士,然后才来到这个由乌鲁木齐民政局经营的墓地。
林靖与他的伴侣和儿子就合葬在这里。
墓碑的正面刻着林靖和他的伴侣、儿子的姓名,立碑人是“野狼大队全体官兵”。背面刻的则是一首古诗:“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他们的名字上方嵌着一张全息照片,是林靖一家三口的合影。
凌子寒看着英俊潇洒的林靖,看着他身边那个温文儒雅的青年,看着他手上抱着的酷似林靖的小男孩,看着他们脸上快乐的笑容,不由得感慨万千。
他将带来的一束白色百合花放到墓前,然后拿出一瓶五粮液和一个酒杯,满满地倒了一杯酒,放到碑前,心里默默地说:“林靖,对不起。我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一直对你隐瞒着。这是我一生中执行得最艰难的任务,心里真是倍受煎熬。林靖,你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一定去找你道歉,再与你痛饮三百杯,一醉方休。”
直到将一整瓶酒都浇在墓前,凌子寒才起身,对着林靖的照片立正,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良久,他准备离开。刚一转身,他便站住了。
在不远处的阶梯上,整整齐齐地站着野狼大队和闪电突击队的全体官兵。在队伍的最前面,则是高大魁梧的雷鸿飞。
飘飞的雪花中,一千多人看着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非常安静。
凌子寒看着他们,也沉默着。
片刻之后,雷鸿飞和骆千秋、周启明、卢少华走上前来,与他紧紧握手。
凌子寒注意到那三只狼的军衔都升到了中校,便轻声对他们说:“恭喜。”
三人神色黯然,毫无喜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雷鸿飞对着林靖的照片,缓缓地说:“林靖,中央军委已经正式将新疆反恐特种大队命名为野狼大队。现在,白狼升任了野狼大队的大队长,红狼是副大队长,黑狼将调到反恐基地任参谋长,你的队员们也都立下了赫赫战功。野狼,你可以瞑目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丝绒镶金边的盒子,慢慢打开,将里面的一枚共和国英勇勋章拿出来,郑重地放到墓碑上:“这是国家授予你的,以表彰你的卓越功勋。”
骆千秋、周启明、卢少华在林靖的墓前一字排开,立正敬礼。
野狼大队和闪电突击队的全体官兵也都神情肃穆地对着林靖的墓碑敬礼。
凌子寒和雷鸿飞并肩站在一起,一齐向林靖敬礼。
在纷飞的大雪中,照片里的林靖似乎笑得更加愉快。
番外 蓦然回首9
凌子寒猛地睁开眼睛。
天色已经黑透,病房里空无一人。
童旭已经被保姆带回家了。孩子毕竟太小,吃饭、睡觉都得按时,不能长时间呆在医院里。
凌子寒出神地看着屋顶,半晌才明白过来。
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林靖……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被子里拿出一只手,伸向床边的按钮。
童阅立刻从办公室里跳起来,向他的病房跑去。
这是凌子寒第一次主动按铃叫人,他有些激动。无论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还是有事要说,都表明他愿意与人沟通了,这便是极大的进步。
匆匆走到病床边,他一边检查凌子寒的情况一边微笑着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凌子寒轻声说:“我想跟我爸通话。”
“好。”童阅想也不想,立刻出去,给吕鑫拨了电话。
凌毅在指挥行动,已经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只能通过国安高层的内部通信渠道联络他。
“子寒醒过来了,要求与他父亲通话。”他说得简捷明了。
吕鑫也知道这对凌子寒意味着什么,立刻说道:“好,我马上联络老板,让他给子寒打电话。”
十分钟后,凌毅的电话便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