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谷川目不斜视,虽说他依照自己的意思去改造了这个地方,不过他自己却谈不上有什么喜欢的,他只是把痛恶的东西撤换下来罢了。
当车子驶进弯道,那颇具年代的铁栏杆大门浮现眼前的时候,古谷川才看似愉快地扬起一抹浅笑。铁栏杆大门旁边守着四个日本宪兵,他们穿戴齐整,这是古谷中将的规矩。他是个有洁癖的将军,就算是战乱的时候,他也要一天冲一次澡,并坚持每天换衣服。此外,他对手下的要求也非常奇怪——他们必须尽量干净整齐,最好不要有体味。
车子在一间西班牙式的宅邸面前停下,那是所有点年代的房子了。不过,当初日军政府接手这个地方的时候,古谷川只从一个荷兰商人手里抢了这么一幢老宅,反而把那些豪宅洋房都拱手让给了底下的尉官将士。
不过,他先前来察看房子的时候,对里面的摆设非常不满,还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通脾气,把那些家具都砸烂了。现在,这屋子的一切都是根据古谷中将的喜好来摆设的,就连后院原来的美丽的池塘也被填了。
车子停在了大门前,勤务兵急忙给古谷川开了车门,两侧的宪兵便适时地将大门打开。
古谷川面无表情地踏入,慢慢地穿过客厅,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慢慢摘下了军帽,递给了身后的勤务兵,用日语说了一句:“不用跟上来。”
他一步步地走上阶梯,脚步沉稳有力。他看过去十分熟悉这里的一切,他就算闭着眼,也能知道自己走到何处。因为,当他身处在泥沼粪土之中的时候,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梦中怀念着这个地方。
古谷川穿过了回廊,一直到尽头,接着,他轻缓地把那一扇房门给打开了。
那一瞬间,他仿佛进入了时光隧道。
不过,古谷川很快便回神了。
那个鼻青脸肿的青年正蜷缩在地板上,套在手和脚上的链子把皮都磨破了,一身原本整整齐齐的衬衫都弄得脏了。
古谷川慢步走了过去,他并没有去管那个躺在地上,不知是昏是睡的男人。他走到一边的矮案,拿起了铝制的水壶,先倒了一杯水给自己解渴。然后,他提着水壶走向了那地上的男人,慢慢地俯下身来,动作轻柔地拍了拍那人的脸。
“阿海,起来了。”
古谷川会非常多的语言,不过除了日语之外,他说的最标准的也许就是华文了。只不过,他这时候故意把声音放轻,又调高了嗓子,听过去有些阴阳怪气。
“阿海,别睡了。”
他像是哄人一样地唤了几声,但是,地上的那个青年动也不动,还真像是昏迷了。
古谷川很有耐性,他等了快十分钟后,堪称体贴的试了试水壶里的水温,确定这样的程度没办法烫伤人之后,才慢慢地将之倾斜,让有些温度的开水轻缓地向下浇去。
温水淋在叶海涛的脸上,古谷川端详着那有些青肿的面容,突然抬起脚,用鞋尖拨了拨对方的下颚。
叶海涛还是没醒过来。
这下,古谷川微微地拧眉了,他扔掉了水壶,单膝跪了下去。
叶海涛五官已经张开了,和少年时候比起来,看过去更加地深刻。不过现在半边脸肿了,眼角还有一道结痂的伤疤,嘴皮都裂了,皮肤晒得黝黑,除了一身瘦骨之外,实在难以瞧出当年那鲜嫩的大男孩样儿。
古谷川自己也是觉得有些奇怪的,他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在一堆灰头土脸的狗仔里把血肉模糊的叶海涛给认出来了。
古谷川想到此处,歪着头,笑了一声——有点像是失而复得的窃喜。
然而,当他抬起叶海涛垂软的手时,又皱起了眉头。这倔强的青年把手腕划破了,连肉都翻出来了。
古谷川垂下了眼眸,站了起来,去把医生叫过来了。
这个时期,专业人员和药物都是非常有限的。古谷川翘腿坐在椅子上,看着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把叶海涛给拖回了床上,小心翼翼地给他消毒包扎,还打了退烧针。
当那护士要给叶海涛解开衣服的时候,古谷川终于开口了。
“出去。”
他在军官里算是涵养非常好的,若是其他同僚,要是有一小点不顺心,便要大肆动粗。日本人骨子里的残暴和野蛮气息,在古谷川身上是瞧不见的,他向来自恃文明,故此把这种劣性隐藏得很好。
也因此,古谷川和那些凶神恶煞的矮个子军官们比起来,看似非常宽容,简直可以说是和蔼的了。
在医护人员走出去的时候,古谷川就从柜子里利落地拿了衬衫长裤,俐落地替床上的青年把全身都换了。他已经在前些时候就彻底地端详过这具身体了,如今已经没有丝毫的新鲜感,不过有一件事情,古谷川是每回必做的。
古谷川在把青年剥光了之后,单手不算温柔地把他给翻了过去,指节移动到了臀间的凹沟。他稍稍地俯下身,把那地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神情诡异,过了一阵子,他才帮对方把裤子套上去。
替叶海涛穿戴整齐后,古谷川又有些温柔地用手背摩挲着青年的脸颊,那双目光泛着一种奇异的微光。
虽然他是不介意把时间都耗在叶海涛身上,不过情况并不允许。
古谷川在洗过澡后,在下午四点又出了一趟门。
他的工作是非常多的,自从他管理了文化部,奉命将新加坡更名为昭南岛,便也顺道接手了在战争期间从英国人那里掠夺而来的资产。他现在是要把这些东西上报出去,以便自己不会被派往苏门答腊那里——他现在好容易回来新加坡,实在是不太想这么快就离开。
此外,他还得从本田尉官那里,把先前抗议暴动的华人学生救出来。这件事虽然有些麻烦,不过作为叶海涛近日顺从的奖励,他还是愿意花费一点心思的。
不过,前提是,那些华人学生必须还活着。
古谷川仔细想了想,就先转车到了检证管理局的办事处,然后把本田中尉给揪了出来,结果听说那些学生已经扔坑里埋去了,便皱眉头软硬兼施地把手下教训了一顿。人既然死了,那自然没法子了,古谷川从前就不太看重人命这东西,又经历过了这么多的腥风血雨,“人”这玩意儿在他眼里,实际上已经跟畜生没什么差别。
古谷川在外头折腾到了晚上,勤务兵忽然急喘小跑而来,声音洪亮地给他报告了一件事情——古谷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只是快速地从位子上站起来,让勤务兵迅速地驱车,赶回了宅邸。
当到了大门的时候,古谷川直接跳下了车,跟着宪兵走到了房子的另一侧,那里已经有好些个宪兵围着了,拿着大布蓬,非常热闹。
古谷川抬起头去,阴森地眯了眯眼,跟着他的勤务兵还很年轻,气急败坏地嚷着:“他好像要跳下来了!不!他要逃跑了,被我们逮着了!”
在黑暗中朦胧的灯火下,古谷川确实瞧见了那站在窗口外横柱的青年。
叶海涛也同时望了下去,他已经和这些日本人僵持了好一会儿了,他们显然是不敢伤害他,连拉扯都没胆子,所以才会拖到现在。
这楼房不高,要是小心点跳下去,顶多是折掉胳膊或是腿的,还出不了命。叶海涛一直想着要逃出去,被逮着几次,被古谷川狠狠教育了一番。不过没想到他不仅没学乖,这一回,他是连跳楼的法子也用上了。
“废物,都是废物!”古谷川愠怒地低喝了一声。
他一脚踢开了前面挡路的宪兵,走到了前头,直接掏出了洋枪,对准了叶海涛,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第二回
囚徒
在军中十年,古谷川第一个学到的,便是——以暴制暴。
在这个充满战乱的世界的道理是靠力量来说话的,而古谷川拥有与生俱来的残忍天性,他长年浸泡在血腥之中,唯一一点的温柔性情,似乎也在杀戮之中渐渐地泯灭。
但是,他连在发怒的时候,都会保有着理智,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他这十年来最大的进步。
古谷川的枪法奇准,就算是在光暗不明的情况之下,他仍能清楚地瞄准了叶海涛的小腿,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他这一枪,不只把单薄的青年给射了下来,还把周围的宪兵们弄得一愣——他们以为中将大人是十分宝贝这个家伙的,故此在先前要把人拉下来的时候还颇有顾忌。
叶海涛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他只是觉得像是有一阵白光,然后整个人便无力地向下倒去。而他跌下的位置也非常正确,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那个摊开的大布蓬里。
古谷川神色冷峻地收了枪,仿佛刚才打下来的不是活人,只是只不听话的鸟。当他走向前的时候,那些宪兵默契十足地纷纷退开,围成了一个圈圈,只有那猴子一样的小勤务兵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还莫名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心跳得飞快。
古谷川披着一件黑色大披风,在这夜风微拂的时候,看起来比平时都还要高大。不过,他的皮肤相当白皙,眸色非常深,此刻空气中又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把他整个人衬得越发阴森残酷起来。
叶海涛难看地俯卧在大布蓬上,他下午刚换好的衣服又脏了,手腕处的包扎也被他扯掉了。此刻,暗红的鲜血在那小腿处簌簌地流淌着,叶海涛也不喊疼,他看似麻木地微睁着眼,整个人像是被汗水浸透了一样,湿漉漉的。
古谷川冷眼偏着头,突然从喉头发出一声类似“呵”的声音。但是,他脸上并没有任何的笑意,亦无戏谑的意味。但是,他并不是面无表情。
古谷川的眉头高高地拧了起来,僵持了一阵,他猛地抬起脚来,那沾了泥的厚靴狠狠地踩在了叶海涛中了枪的小腿上。
“唔!”叶海涛总算是有点动静了,他整个人一震,倒抽了一口气。
古谷川却是使劲地踩捏着,眼神非常凶狠,面目扭曲得到了狰狞的地步。
叶海涛痛得整个人颤抖了,他痛苦地扭过了身,发出了一声声压抑的、低不可闻的悲鸣。可是,古谷川也许真是狠下了心,要把这倔强的青年弄成个残废!
他一脚把叶海涛踢了翻回去,然后弯下腰去,揪着对方的发丝,把他给粗鲁地提了起来。
“想跑?你以为你能跑去哪?我倒要看看,你一个没用的残废,能逃去哪!”
古谷川凶狠地把叶海涛扔回地上,开始胡乱地踢打起来——他把自己搞得大汗淋漓,却宁愿用脚去踢揍着对方,也不干脆找个大锤子,把叶海涛的双脚骨头都敲碎去。
古谷川在施了一阵暴打之后,怒火不减反增,但是,当他抬起脚,要往叶海涛那张青紫满布的脸踩去的时候,又硬生生地顿住了。
古谷川轻喘不止,看过去相当疲惫,这一顿在外人眼里并不算凶残的虐打,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连打蜡固定好的发丝都有些凌乱了。只见,他仰了仰头,转个身,依旧是那英俊漂亮的古谷中将。
“把人拖进去,叫弗莱德来看看他。”
弗莱德是一名随军的德国医生,医术相当不错,也深得古谷川的信任。不过,他是个古怪的人,这份古怪和古谷川有着微妙的相似点,这或许就是物以类聚的缘故。他们两人非常看得上对方,时常互相赞美。
勤务兵急忙要去叫人过来,却被古谷川止住了,换了另一个宪兵去千里迢迢地把医生载过来。古谷川看也没看叶海涛一眼,他怒气冲冲地走进了屋子,那猴子一样的勤务兵知道今天又要惨了,脸色微苦地紧跟在古谷川身后。
一进书房,古谷川脱下了披风,直接去取了墙上摆着的马鞭,阴阳怪气地看了看。
“藤野。”
这个小勤务兵名唤藤野平,外人鲜少知道他的名讳。而如今,要是古谷中将这么叫他的时候,往往没什么好事。
藤野此刻还忙着把地上的披风卷起来,他有些傻里傻气地抬起头来——他是个黝黑的小子,瘦骨如柴,不过饭量其实不小,手腿都很长,有点像猴子,或者说,这身形有些像某个人少年时期的样子。
古谷川从童子军里选中了这么一个黑小子,实在很让人意外。毕竟,要是选择近侍的话,多数的军官们,都会选择一些漂亮点的,或是看过去精明的少年,这样不仅能当奴仆使唤,必要的时候,也能为他们解决另一方面的需求。
不过,古谷川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相信未来也不会有。
他的生活像个苦行僧,不仅吃素,还过着禁欲的日子。他选中了藤野平,只是因为这个小子很能让他泄愤,充分满足了他这些年来的空虚。
只见,古谷川一回身,那黑色马鞭就往这小勤务兵身上扫去。藤野平哀叫一声,远远地摔飞了倒在地上,不过他不敢在地上躺得太久,他很快就便哆嗦着边爬了起来。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站稳,古谷川又再挥出一鞭。
藤野平觉得,今天的中将大人和平时比起来,更加无情了一些。若是从前,中将大人顶多是抽个十几鞭便作罢了,有时候抽到一半的时候,还会把他扶起来,好好地放在椅子上,看那模样似乎非常心疼。这曾经让他产生一股错觉——实际上中将大人是非常疼爱自己的,不过有时候,他又觉得这位古谷大人非常痛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