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芝华还穿着和昨晚一样的旗袍,神情是很茫然的,甚至有些呆滞。当听到开门的声音时,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是就在瞧见叶海涛的时候,她那双红肿的眼睛顿时闪烁着光辉。苏芝华从沙发上急急站了起来,热情地迎了上去,“阿海,你可等死妈妈了。”
叶海涛抬眼看着母亲,他下意识地问道:“妈妈,妳……怎么哭了啊?”
苏芝华一顿,突然俯身抱住了叶海涛,大哭出声。
叶海涛是很容易心软的,尤其是对他深爱的母亲。他赶紧把妈妈搂住了,急急地问:“出了什么事了呀,妈妈?别哭,跟阿海说啊。”
“阿海、阿海!妈妈对不起你啊……阿海!”
叶海涛的眼皮跳了跳,只听她母亲抽泣着道:“妈妈,把那三千块……输完了——”
……喝!
那一瞬间,叶海涛觉着自己双脚都虚软了。
一个晚上,就把三千块输光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妈……”叶海涛连声音都在颤抖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妈妈,妳怎么这么——”糊涂啊!
叶海涛咬着牙,搂住哭泣不止的母亲,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再去筹钱,这次妳千万不要再赌了!”
然而,真正可怕的在下一句。
“阿海,妈妈这次要死了!”苏芝华摇晃着儿子,含泪说:“现在利滚利,钱都翻倍儿了,要、要……”
“多、多少?”叶海涛主动接道,他暗暗觉得有什么大事要临头砸下来了。
苏芝华喘喘地吸了几口气,极其小声地说:“……三万。”
三……万?
叶海涛这会儿真是顿住了。
他怔忪地看着母亲苏芝华,一脸愕然。
“阿海……怎么办啊?”苏芝华拽进了儿子的衣袖,泪眼茫茫地问道。
然而,叶海涛此刻是很想甩开母亲的手的——他深深觉得自己快负担不起了,妈妈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啊!他该怎么办?三万块可是一幢楼房的价钱啊,他上哪儿找这三万块!
“阿海……”苏芝华拉住了震惊不已的儿子,像是要给他出主意地说:“你、你听妈妈说,你可以、可以再去求古谷少爷,他……他很疼你的不是么?你们两个这么要好。”
“妈!”叶海涛终于是忍无可忍了,他反抓住母亲的肩膀,尖声道:“上次的钱是我卖相机的钱,我怎么可能跟哥拿钱!妳要我怎么跟他开口要这么多钱!”
而且,就算是古谷川,这一次可跟上回大大地不同了——三万块钱,哪怕是古谷川,也不是说拿就拿出来,眼睛眨也不眨的!
要是古谷川问起他来,要他如何说啊?
再说……
叶海涛低下了头,咬紧了下唇。他是很不愿意跟古谷川拿钱的,非常不愿意。他觉着这么做很是轻贱自己,毕竟他衣食住行都是靠古谷家来养了,要是还不知廉耻地跟他们要钱——这是不行的!这样下去,他们将来一辈子也别想离开这里了。此外,他还在愁怎么把相机给赎回来,妈妈就又给了他这么大一个难题。
他、他到底……该怎么办啊?
“阿海!”苏芝华听见儿子谴责自己,一时之间委屈地哭了出来,大嚷着:“你以为我想这样么?你以为我愿意的么?你才给我三千块,他们要的是一万!我不过是想拿这笔钱试试看手气,说、说不定,就让我翻本儿了,凑得一万了——”
叶海涛沉默地望着母亲,他心里深深地绝望了。
这下,他明白了。
他的妈妈已经没救了。
◎ ◎ ◎
正当叶海涛烦恼不已的当儿,古谷川亦是很努力地在为他们的幸福未来忙碌。
然而正事上,他们是进行得还算顺利。罗齐山对他们的充满了信任,也愿意和他们合作,供应坯布给他们,这质量和印度那里差不多,不过价钱比对下来,倒是贵了不少。但是,罗齐山这个人很有门路,和英国提督很有交情,故此不用担心货物随意被人给扣住了。
古谷川在罗齐山面前是做足了礼数的,他相貌姣好,语气温柔,而罗齐山是个喜好漂亮东西的人。故此,他对古谷川这个小日本人充满了兴趣,当然,除了相貌之外,他也觉得这标志的青年手段毒辣——上次在丁加奴矿工罢工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听说这长得跟姑娘似的小公子,开枪打死了好几个工头,还把那些签了死契的矿工关在屋里用毒气闷死了。
虽说这里头有多少真真假假不太清楚,不过这两日谈话下来,罗齐山也深谙古谷川绝对不是个善类,甚至可以说是一点良心都没有,坏得很是彻底。
在逛好了码头之后,古谷川又带着罗齐山去了曼尔顿餐厅。古谷峰一并没有陪伴他们,而是留在码头,那是古谷川的意思,他认为有父亲在,很妨碍他谈事。
他们叫了一桌子的菜,古谷川先给罗齐山斟酒,两人又痛饮了几杯。
“啊呀……”罗齐山点了根雪茄,指着古谷川懒洋洋地说:“我没想到小老板是这么有手腕的人,年纪轻轻的,不简单啊。”这话倒不是奉承,按照古谷川的年纪来看,这一肚子的坏水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
“哪里。”古谷川中文还不太流利,不过比起父亲,他学习得到是飞快的了。“还有很多要跟罗老板学习的呢。”古谷川也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接过了一根雪茄,然后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对着罗齐山的烟,把自己嘴里的那一根也点燃了。
罗齐山就近看着古谷川的五官,有些怔怔,应该说,是稍微痴迷了。古谷川是有心和罗齐山周旋的,这包厢里烧了大烟,弥漫着一股朦胧暧昧的感觉。
“罗老板。”古谷川轻唤了一声,“既然我们决定要合作了,价钱方面就好商量,我看罗老板这么有诚意,所以对我们原想说的价码,是很能理解的……”他边说着边靠近罗齐山,直把罗齐山看得心都急了。
“嘿……”罗齐山还不算糊涂,只道:“小老板,你也知道我可不容易,英国人那里不是这么好说话呀。”罗齐山边说着边看着古谷川,由于两个人靠得太近,这让他闻到古谷川身上的淡淡香味。他心道——他妈的一个带把儿的,居然跟女人一样带香。
“我自然明白,罗老板,我也并非有心要为难你。你的顾虑我是知道的。”古谷川勾着嘴角轻轻一笑,他单手撑在着桌案上,有些歪倒地站着,在烟雾朦胧之中,那身姿看起来很是美好。
罗齐山咽了咽口水,笑了一声,故作亲切地拍了拍古谷川的手背。“小老板别这么说,听起来反倒让我觉得不安心了……”他摸着古谷川的手,只觉得那手背很是细嫩,就算是他那在新加坡的小老婆,也没细致到这样。
“哦?”古谷川也不在意地说:“我怎么舍得让罗老板不安心?”
因为古谷川突然将手抽了回去,把罗齐山弄得一愣,心越发痒了——而古谷川却已经走到了自个儿原来的座位上去了,罗齐山看着那背影,只觉得心肝想被人轻轻挠了挠,让他很是不舒服。
“罗老板,别说这事了,我们干杯。”古谷川的酒量是很好的,举杯的姿势也漂亮,仰头豪爽地把杯里的酒全数饮尽了。
罗齐山心里又有别样的想法了——他觉得,这古谷川可真是个妙人啊。
于是当天,他们在曼尔顿餐厅的包厢里谈了许久,而最后的结果,古谷川还算是满意的。罗齐山为了表示长久合作的诚意,愿意再把价钱低个一成。为了让罗齐山高兴,离别时古谷川亲自送罗齐山到曼尔顿餐厅外头。
罗齐山一踏出去,就又回到了现实了,但是他回头一瞧古谷川,又有一股身置梦境的错觉。
“罗老板,你真是个有眼光的大人物。”古谷川看去很是诚恳地说,罗齐山是很习惯周围的人的阿谀奉承的,但是从古谷川口里听出这句话,让他很是受用,说了几句回请的客套话。
没想到古谷川又暧昧地扔下一句:“罗老板对我这么好,下回我就算怎么忙,一定亲自赴罗老板的约。”
罗齐山看着古谷川,只瞧那眉眼慵懒,浑然就是个使美色的坏胚——他可真是喜欢得紧。
古谷川送走了罗齐山之后,他拿出了手帕,用力地在手背上擦了擦,然后将帕子扔给了曼尔顿餐厅门外站着的侍应生。罗齐山方才看着他的眼神,太让他恶心了,不过暂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再说,他也不算吃亏,反倒大大地赚了一笔。
古谷川坐车又回到了码头,他得先跟古谷峰一知会一声才行。然而,当他到码头的时候,才知道父亲又去了娱乐场所——这让古谷川很是不快,不过他是很急着要找古谷峰一的,于是让司机又转车带他去了青山旅馆。
那名字听起来很正经,实际上是比天香会所还不正经的地方,只要有钱,就是醉死在那里都不成问题。
古谷川在奔波的时候,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叶海涛——只是分别了几个小时,他就这样地思念阿海了。
他烦恼地叹了叹,心里真是连把叶海涛绑在腰上四处携带的想法都有了。
古谷川到了青山旅馆,在龟公的带领之下很快就寻到了父亲的身影。他的父亲正在蒙着眼跟好几个女人胡闹,而在古谷川走进去的时候,他愤怒地大喝一声,把一房间的女人都给轰出去了。
古谷峰一知道儿子来了,也不敢太放肆,只是在一个小姑娘走之前,捏了捏她胸脯一把,才不舍把人推出去。
古谷川看着父亲这模样,简直唾弃不已——他父亲实在是太肮脏了,先不说和女人鬼混这一点,居然每次都和不同的女人。他一定不要跟父亲一样,他这辈子除了阿海,也绝对不要其他的人。他只要和阿海脱光衣服睡一起,其他人都不行。
古谷川向古谷峰一说了事情的发展之后,古谷峰一是很高兴的,他赞赏地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古谷川因为嫌弃他,还厌恶地侧过身体,古谷峰一自然是知道儿子的怪癖,也丝毫不在意,哈哈地大笑一声,突然暧昧地说道:“昨晚怎么样?”
古谷峰一是不晓得昨天的实况如何,他在离开房间之后也去找了几个女人快活了。古谷川听父亲说起昨晚的事情,他皱了皱眉,想起了那要脱他衣服的姑娘,不由得冷声说:“那女人太恶心了。”
“恶心?”古谷峰一很是扼腕,“那可是新来的漂亮女人,还是个处女!”早知道儿子这样嫌弃,他就留着自己用了。
古谷峰一抓了抓脑袋,转念一想,复又下 流地说:“你说恶心,昨晚不是也把人家干了?”
“狗屁。”古谷川大骂了一声,“我才不跟女人睡觉,我只跟阿海睡!”
古谷川这方面意外地迟钝,他的定义里,所谓的睡觉,就是脱光了衣服在床上滚。他和阿海不知道睡了多少次了,而且昨晚,他们还做了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亲密事情。古谷川想到这里,颇是倨傲地瞪着父亲,还有点沾沾自喜。
古谷峰一有些懵了,他是知道儿子跟那小猴子不干不净,只是没想到儿子居然对他这样的死心塌地。故此,他不说话了。
古谷峰一了解儿子的个性,要是在这时候说叶海涛的不是,他儿子估计又要大闹一回。
于是,他识相地转移了话题,心里却开始打主意——
他想,他是真的非給儿子找个女人办了不可,要是再这样下去,他儿子可真要守着那个小猴子,没完没了啦。
第十四回(全)
囚徒
叶海涛觉得天快塌下来了。
他茫然地坐在地上,瑟缩着身子,将头埋进了膝盖里。他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办了,苏芝华带给了他这么大一个麻烦,叶海涛不足十四的小少年,就算再懂事明白,也渐渐有些负担不起了。
叶海涛从刚才一进房间就陷入了烦恼的漩涡之中,他并没与在思考对策,而是带着些微茫然地回想先前来屋子里套债的那一帮人。
上次他们拿着一张八千元的欠条来公馆,就足以让古谷峰一把苏芝华往死里抽了,要是这一次那个凶恶的男人知道母亲身后还有这么大一笔的债务,铁定是如同苏芝华所说的那般——把她给活活打死了。
叶海涛明白自己是深爱着妈妈的,他是不能没有母亲的。故此,他必须为母亲想法子,只是他没有想到妈妈这样地糊涂、这样地不争气啊,现下他难道真除了找古谷川之外,再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噢,说到这个,叶海涛便觉得自个儿的□又开始微微地疼了——昨晚的时候还不觉得,可今天早上去了学校,叶海涛就觉得后面有点疼又有些痒,他认为这是昨晚他哥欺负他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