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肇渊想了想,说:“你笨哭了。”
楚九歌被噎了一下,苦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学以致用,聪明哭了。”
纪肇渊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接受他的夸奖。
楚九歌原本还想和他分享一下自己辉煌的童年,现在也没了心情。他恋恋不舍舔着碗沿:“明天还做这个吧,好吃!”
“这是周二的早餐。”纪肇渊用完餐,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裤子上的褶皱,“你洗碗。今天用的是不锈钢炖锅,买东西送的,你一起洗了吧。”
楚九歌有气无力:“好——的——”
纪肇渊看了看表:“给你十五分钟,结束后上来书房找我。”
还是那辆奥迪SQ5,楚九歌戴着耳机熟门熟路地坐进副驾驶。他陶醉在音乐里,跟着节拍左右摇摆着,直到纪肇渊提高声音第二次叫他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楚九歌拽下耳机,看着纪肇渊。
“学校周围有很多餐厅,午晚餐自己解决。”他打亮转向,减速拐弯,“你记一下路,放学后自己回去。”
楚九歌揪着一撮额发,吹了一下,“你不能来接我吗?”
他这种满不在乎的散漫态度让纪肇渊有些不舒服,“我为什么要因为你而提前下班?”
“我哪知道为什么,”楚九歌耸耸肩:“问昨天的你喽。”
纪肇渊沉下脸,没有说话,似乎在跟自己生气。
楚九歌倒无所谓,他挑了下眉,又戴上耳机开始听歌。
语言班是一位华裔开的,在一条不算繁华的街上,门脸朝着马路,挂着蓝色的牌子,和国内那些神神叨叨的补习班没太大差别。
纪肇渊帮他报的是一个小班,收费昂贵,算上楚九歌一共只有五个学生。坐在最前面的矮个子男生戴着一副圆眼睛,人闷闷的不爱说话。中间并排坐着两个女生,胖一点的那个上来就踮着脚要捏楚九歌的脸,这让他很烦;另一个看起来挺腼腆的,他朝她笑笑就算认识了。
楚九歌注意到最后面的华人男生,穿着浅灰色的短袖,安安静静地在看书,左手腕压在桌子边缘,手里握着哑铃。这个动作楚九歌很熟悉,教练说能够增强腕部力量,对控球非常有利。但他懒,坚持了几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楚九歌朝他脚上看了一眼,KD8 EP。
楚九歌走过去,拍拍男生的肩膀,“兄弟,也打篮球吗?”
男生挺健谈的,很快便和楚九歌聊起来。楚九歌了解到,他叫齐威,是补习班张老师的侄子,刚收到UCLA的offer,趁着假期没事儿来这里打工,帮张老师看看班。
齐威很热情,邀请楚九歌一起玩儿:“周末我们湖边公园有比赛,一起来吧。”
楚九歌有些不好意思,“我英语不太好啊,和一堆外国人打球挺尴尬的。”
“没事儿,多和人接触接触练一练就好了。”齐威笑道,“球队里好几个都是华裔,再说打球又不用你讲话。”
楚九歌顺嘴问了齐威喜欢哪支球队,没想到两人碰巧都是Thunder死忠蜜。他们正打算同仇敌忾一下球队里突然转会的操`蛋小前锋时,张老师蹬着小高跟进来了。
齐威收拾了一下东西,压低声音说:“那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楚九歌跟他碰了碰拳头,点头说:“好。”
楚九歌没想到,他在湖边公园的篮球场打了人生最操`蛋的一场球。他被对方的小前锋摸了屁股,然后齐威看事态有些失控,直接报了警。
纪肇渊一周之内,第二次提前下班。他面色不愉地听警察叔叔复述整件事情的缘由,楚九歌觉得他已经不耐烦到下一秒就要把文件摔在警察叔叔脸上。
但是纪肇渊没有。他一页接一页签着字,偶尔抬头递给楚九歌一个冰冷的眼神。直到格里斯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他握着笔的手指才微微颤抖起来。
“我就是摸他屁股了,怎么着?”格里斯对纪肇渊比了个中指。
纪肇渊没说话,他把手里的文件往前翻了两页,很仔细地又看了一遍能把楚九歌拎出去的要求。
【当事人的直系亲属指和当事人有直接血缘关系或婚姻关系的人。】
格里斯见他不应声,更加肆无忌惮,“还想告我性骚扰,你算他什么人啊?”
纪肇渊看着楚九歌,扣好笔帽把钢笔放在桌上,面不改色地说:“爱人。”
他扭过头,把签好的文件递给警察叔叔,把蹲在墙角呆若木鸡的楚九歌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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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九歌睡得很不安稳,纪肇渊、格里斯、老爸老妈还有小老太太的脸轮换着在他梦里出现,沙发也咯得他脖子疼。突然有一个微凉的东西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他一下子就醒了。
纪肇渊逆着光站在他面前,和梦里一样臭着一张脸,这让楚九歌有些发愣。他眨眨眼,努力清醒一些。
他来到加州十天,交了个朋友,打了场架,进了警局,还……结了婚。
纪肇渊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最新款的苹果,“新手机,卡也装好了。”
浑身酸痛还饥肠辘辘的楚九歌,感激涕零地捧着手机。他老爸冻了他的卡,把钱都直接打给纪肇渊,说由纪肇渊来保管。他现在身无分文。这种情况下收到这样的礼物,以身相许的心都有了。
不对,他已经许了。
楚九歌吸吸鼻子,仰着脑袋,“谢谢你啊。”
“不用谢。”纪肇渊说,“反正是从你生活费里扣的。”
☆、第 9 章
009
楚九歌坐在餐桌前,有些无精打采。他从纪肇渊出门一直睡到夕阳落山,用半天时光做了一个冗长繁复的梦。他睡得太久,反而觉得更困。他把下巴搁在桌子上,眼神跟随着纪肇渊移动。
晚饭是清蒸牡蛎、香煎大马哈鱼、蒜蓉西兰花还有楚九歌心心念念的“安静吃饭汤”。
胃被食物温柔安抚着,楚九歌又满血复活。他咬着筷子尖,含糊不清地说:“谢谢你救我一命,没把我进警局的事儿跟我爸妈讲。”
纪肇渊掀了掀眼皮,平淡地说:“亚当医生曾经处理过一个案例,儿子偷偷吸毒屡教不改,母亲承受不了就自杀了。”
“啊?”楚九歌不明白,一脸“什么鬼”的表情。
纪肇渊说:“我在救你父母。”
卧槽……楚九歌心里暗骂了一句,完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那我替我他俩谢谢你。”
“嗯,”纪肇渊默认,“应该的。”他说完把餐具一放,拎着电脑包准备上楼处理数据。因为楚九歌的缘故,他现在已经被迫习惯提前下班,把没做完的工作带回家做。
“哎,”楚九歌看到他的包,突然想起来自己早上一时冲动签下的婚前协议,“我们不会真的要结婚吧,我娶了一个男人对我爸妈的打击可比我进警局还大啊!”
纪肇渊单手扶着椅背,跟他解释:“在这里领取的结婚证只在美国境内有效,如果你回国后没有去中国大使馆认证,此次婚姻作废,你依然是单身。”
“哦~”楚九歌点点头,“可到时候你就是离异老男人了,不担心小姑娘嫌弃你啊。”
纪肇渊很微妙地扫了他一眼,嘴角略带嘲讽。楚九歌立马懂了,不仅不担心,人家是完!全!不!担!心!
纪肇渊笑了一下,“碗洗好了就来书房,顺便把结婚申请表填一下。”
在纪肇渊“耐心”的教导下,楚九歌已经不仅碗洗得又快又干净,还能够熟练清洗铸铁锅并进行后期保养,俨然一颗冉冉升起的家务新星。
纪肇渊的书房楚九歌已经来过不少次,纪肇渊还特地给他准备了一把木椅子,放在书桌另一边。
格里斯那个贱人打架专门冲着他的脸来,他右眼窝底下青黑一片。齐威一再保证说只有一点点狼狈而已,完全影响不到他的帅气,但楚九歌还是拒绝出去抛头露面。这三天他虽然没有去上过语言班,但却已经开始了修罗场般地SAT补习。
就在这间装修得一点也不严肃的房间里,纪肇渊老师和他面对面坐着,中间摆着硅胶质地的橙子护眼灯。
纪肇渊专心地看他关于基因表达受顺式作用元件和反式作用因子共同调节的论文,楚九歌左扣扣右摸摸,就是看不进去书。他把目光落在台灯上,手贱兮兮地伸过去捏了一下。
“噗嗤”一声,有白色的烟雾从仿真小孔里冒出来,满室都是橙子的味道。楚九歌有些傻眼,他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纪肇渊,尴尬地笑笑:“我……”
纪肇渊不屑一顾,一只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字符,一只手把台灯挪远了一些,“过来填一下信息。”
楚九歌搬着他的凳子坐到纪肇渊旁边,屏幕上全是英文,他看得头昏目胀。纪肇渊早已知道他半吊子的英语水平,直接问他:“姓名、地址、联系方式以及你父母的姓名和出生地。”
楚九歌现在是深有体会——Aspie解决问题的方式具有十分鲜明的个人特色。他们会选择最简单粗暴的一种,哪怕背离传统文化和大众常识。比如纪肇渊,他说出“爱人”两个字的时候,并不是被格里斯刺激到,楚九歌觉得他只是懒得和警官废话,差不多是一种不愿意和你们这帮凡人浪费时间的心态。
楚九歌看他一行接一行地填着,天真烂漫的加州梦在键盘敲击声中碎成了渣渣。他不禁感叹造物弄人:“唉……这就结婚了啊,我老婆竟然都没有胸。”
纪肇渊停下来看了他一眼,“现在只是网上填表,还需要去领marriage license、预约婚礼、举行仪式,然后才算具有正式合法的婚姻关系。”
楚九歌撑着脑袋:“这么麻烦啊。”
“还有,”纪肇渊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一幅“attention,please!”的样子,“我拒绝这个称呼。”
“那叫什么?”楚九歌往前凑凑,佯装发愁,食指在下巴上一点一点。“纪大宝?纪贝贝?还是……小纪纪?”这个发音实在是太邪恶了,他刚说出口就笑喷了。他热乎乎的气息喷在纪肇渊脸上,让纪肇渊差点以为橙子台灯又被捏了一下。
纪肇渊有些不自然地往旁边躲了一下,“纪肇渊。”
楚九歌嬉皮笑脸地逗他:“肇渊~”
纪肇渊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无论是黑着脸还是刻薄回应,都能被楚九歌城墙厚的脸皮反弹回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濒临“盲目愤怒”的状态。纪肇渊调整了一下呼吸,咬着牙纠正道:“纪肇渊。”
他不再理会捧腹大笑的楚九歌,继续面无表情地填表。
“好好好,纪肇渊。”楚九歌见好就收。他像一株向日葵一样捧着脸坐在一旁,目光游离于电脑屏幕和纪肇渊的侧脸之间。他并不是那种喜欢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人,甚至可以算得上心软善良,但他却对欺负纪肇渊有着莫大的兴趣。
楚九歌自从知道阿斯伯格综合征是一种终身无法治愈的基因缺陷,就会下意识地去试探纪肇渊的安全范围。他会一边开玩笑一边观察纪肇渊的反应,在他明显出现反常行为时立马停下来。
他知道自己有些自不量力,竟然妄想去治好纪肇渊。他清楚地知道纪肇渊大脑内部特定结构和系统的功能部分丧失,无法形成“社会脑”,这根本不是他几句话能够纠正过来的问题。他也明白纪肇渊有绝对的自我认同,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和这个世界友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