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军图看起来十分详尽,不似作伪,“温止寒”颔首表示满意。
姚斯涵还在缓慢地打开驻军图,“温止寒”有些不耐烦地屈起手指扣击着木案。
图穷匕见,驻军图中冷光一闪,就在姚斯涵准备用藏在图中的匕首挟持温止寒时,他已经被人反剪双手控制住了。
匕首落地,发出“叮当”一声脆响,姚斯涵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也仿佛被那把掉落的匕首敲得粉碎。
“你不是温止寒!”姚斯涵挣扎着要挣脱钳制,却是徒劳。对方显然是练家子,钳住他的角度太过精妙,他若挣扎的幅度过大,手恐怕将面临脱臼的危险。
姚斯涵身后的人轻笑,嗯了一声。
屈辱感油然而生,姚斯涵觉得他被戏耍了。他本想挟持了温止寒,这样便能顺利从这里逃脱;而后他会带领他的亲兵杀回来——他养了万余人的私兵,他同他的兵约定,若他不在府中,他们便以皇宫走水为令,皇宫失火即是他起事的标志,到那时他们便迅速集结,待他回去领兵。
而他会制定这样的计划,便是吃准了温止寒是文臣,武力定不及他。
如今驻军图被留下来,他也被控制了,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姚斯涵怒道:“你有本事便同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乐意之至。”
声音仿佛刻意被压低,姚斯涵仍旧没听出他身后的人是谁。
“三殿下。”姚斯涵身后的人再次开口,“我劝你不要抱有侥幸之心,我们兵分三路,一路在此处;还有一路已经围了你的府邸,你的亲兵此刻或许正同人酣战;另外一路包围了整座盛京城,太上皇的兵恐怕也自顾不暇,不会有回援的精力。”
“太上皇?”姚斯涵问。
面具下的人解释道:“陛下已写了诏书,退位为太上皇。”
姚斯涵大惊,又问:“传位给谁?”
面具下的人答:“六殿下。”
“哈哈哈哈哈!”姚斯涵仰天大笑,笑声绝望而凄凉,“我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忽然,他转过身,精准地咬住了身后之人面具的细绳,绳子应声而断,露出面具之后的绝色面庞。
“修文?是你?”仿佛被当头棒喝,姚斯涵垂下头,目光呆滞,语气迟缓地苦笑道,”我父亲,都养了些什么会咬主人的狗奴?”
姚书会笑了笑,恢复了原声:“那就该问问你父亲做了什么畜生事了。”
姚斯涵握紧了拳头,硬生生将心中之气忍了下来。
原先领兵围住皇宫的的确是温止寒,姚书会处理好公主府事务后,押姚百汌来此,顾及到温止寒身上的伤还未曾痊愈,便和温止寒换了个位置。
姚书会穿上了温止寒的长衫,又让温止寒写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八字,引诱姚斯涵走出皇宫,好让皇宫中的禁军群龙无首失去斗志。
他将那张属于修文的面具再次戴到脸上,那些面具还剩许多,他想姚斯涵做事的方式方法下作,必然不会愿意束手就擒,他恐怕没办法让面具一直留在脸上。
在曾经觊觎他爱人的人面前,他不想在容貌上落了下风。
两人走出主帅帐,姚书会问:“你我二人的决斗我赢了如何,你赢了又如何?”
姚斯涵思忖答:“若孤赢了,你便放孤走;若你赢了,孤任你处置。”
“成交。”姚书会对身边的将士道,“你们做个见证。”
他领着姚斯涵来到空地上——这里离皇宫最近,姚斯涵若溃败,皇宫里的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如此禁军的军心便涣散了,他们也能不战而胜。
姚斯涵也清楚姚书会的打算,他只能胜,不能败。
上次万兽祭时姚书会拿到了天骄的魁首,这让姚斯涵不敢看轻这位后起之秀。
姚书会开了口:“地点是我定的,怎么打,是赤手空拳近身肉搏、还是各持武器,便由三殿下来定。”
姚斯涵心中一喜,他不动声色道:“你我用趁手的武器,比一比马上功夫如何?”
姚书会颔首,侧头对身边的李良道:“去取我的刀来。”
姚斯涵道:“孤趁手的武器在宫中,待孤命他们送出来。”
姚书会用的是一把横刀①,那把刀单口开刃,周身没有任何花纹,看起来十分朴素,但其刀刃在黑夜里仍发出了森森白光,足见锋利。
与姚书会所用武器的大道至简不同,姚斯涵用的是能同时勾啄和刺击的戟,戟身花纹繁复华丽,看得出工匠的高超技术和雕琢时的用心。
同姚斯涵的戟一同被送出来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它走到姚斯涵身旁,用脖颈轻轻蹭了蹭姚斯涵,显得十分温顺。
姚斯涵摸了摸骏马的鬃毛,跃上了骏马的马背,大喝:“来战!”
天色昏暗,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仅凭皇宫中透出的光,无论是对于打斗的双方、还是对于围观的人,除非视力超乎常人,否则看什么都是都是雾里看花、黑沉沉一片。
因此驻扎的将士们三三两两地燃起篝火,木头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火光跃动,照亮了黑沉沉的夜,也照亮了姚书会沉静的眼眸。
姚书会拔出横刀,刀鞘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冷笑一声,也跃上了马。
接下来他们将为了各自的目的而战,谁也不会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七夕快乐!浅更一个~
这个礼拜没有更新啦,离完结还有1-2更,下周完结,更完之后进行修文,删补一些细节~
修文结束后打完结标的同时会改文名,大家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①参考《马王堆驻军图》。
①原型唐横刀。
第83章
两人在马上互相对峙着,谁也没有催动身下的马迈出第一步。
姚书会吊儿郎当地吹出了一声绵长清脆的哨音,挑衅地看着姚斯涵。
姚斯涵深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比姚书会更需要这场胜利;再说,他们两人旗鼓相当,先动手的也未必会被对方看透了招式,能占得先机也未可知。
他想着,用力地拉了一下缰绳,大叱一声:“驾!”
他身下的白马奋蹄蹴地,如踏凌云般冲了出去。
他提戟向姚书会心口刺去,姚书会拉着缰绳侧身一闪,并不同姚斯涵硬碰硬。
姚书会打算打持久战,而姚斯涵则是打算速战速决。
戟有丈许,而刀只有两到三尺①,战斗时姚斯涵消耗的体力可以说是姚书会的数倍。
姚斯涵一刺不成,执戟的手回缩,再次拍马向前,想用戟的侧翼割伤姚书会。
姚书会双腿夹紧马腹,用一个漂亮的下腰躲开了直取他脖颈的刀口,反手用刀劈向姚斯涵。
姚斯涵没料到姚书会突然攻击,狼狈地躲开,腹部却还是被刀的余锋划伤了一道口子。
腹部的皮肉薄得很,包裹的又是脏器,姚书会这一刀虽然并不致命,但足以给姚斯涵增加许多麻烦。
姚书会方才是试探,他想他知道姚斯涵为什么要用戟了,对方虽力大无穷,却不够灵活,一旦对方专于进攻,就会疏于防守。
他想,只要激怒对方,让对方一直保持在进攻的转态,这样不仅能快速消耗对方的体力,还能让对方进退失据。
姚斯涵大概也存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他只用余光看了一眼自己侧腹的伤处,完全不做任何回防,只顺势用戟勾姚书会,姚书会的肋骨处也添了一道伤。
在厮杀时,血不会退却战意,只会让人更加兴奋。
姚书会捂着肋骨的伤口喘着气道:“传闻三殿下戟法天下第一,依我看也不过如此!”
姚斯涵久无敌手,见两人旗鼓相当,自己又负了伤,心中已有几分焦急,被姚书会这么一激,更想速胜。
姚书会自然也看出来了,姚斯涵每一下都往他脆弱而致命的部位去的,可以说每一次出戟都是杀招。
但在这样的急切心情下,对方的动作反而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变形,原本两人各自的胜算若说是五五开,现在姚书会已经可以断定,姚斯涵赢不了。
姚斯涵不搭话,再次反手挑击姚书会,他观察到,姚书会惯用的是左手。故而这一次他对着姚书会的左手而去,只要姚书会失去了反击能力,那么对方就不足为惧了。
谁知姚书会竟不再躲避,反而用力一踏马镫,执刀倾身向前。
沉闷的刀入皮肉声预示着姚书会那一刀刺中了。
他虽然也结结实实挨了姚斯涵一戟,但这本来就是他的障眼法——他惯用的向来是右手,左撇子是他为了扮演好“修文”这个角色设计的。
周围的人显然没想到两个人都是将性命置之度外的亡命之徒,些微的交谈声越来越弱,所有人都被这场血腥的打斗所吸引。
姚斯涵虽然中了一刀,但并不知道这是姚书会的计谋,尚沉浸在重创对方的迷梦中,望着大腿处衣物不断洇出的血色,甚至觉得自己这一刀挨得值。
姚书会换了执刀的手,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姚斯涵终于发现,他上了姚书会的当了。
姚书会手臂上的伤口不断淌出血来,染红了月牙蓝的衣裳,这让他看起来像自地狱走来的玉面修罗。
姚斯涵腿部的伤口很深,血汩汩往外冒,长时间的大量失血让姚斯涵眼前发黑,他不知道支撑姚书会内生动力是什么,为何能做到明明已是一身伤仍看起来神采奕奕。对方仿佛对他有滔天大恨一般死咬着他不放,这让他心力交瘁。
姚斯涵握紧手上的戟,愤恨不平地问:“修文,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背叛我父亲!”
两人在马上对峙着,提到这个,姚书会的神情忽然变得温柔缱绻,他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语气是止不住的雀跃:“云舒是我的爱人。”
姚斯涵的表情仿佛活见了鬼,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和温止寒竟然是伴侣。
姚书会根本不给姚斯涵休息的机会,他再次拍马上前,喝道:“闲话少说,来战!”
两人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但两处主要的伤只各两处。姚斯涵的伤比姚书会重得多,他很想歇一歇,可姚书会提刀上前,他也只能应战。
他眼眸中的底色比夜更沉,沉静地盯着向他而来的姚书会,忽然心生一计。
他做出迎战的姿态,等着姚书会预判他的动作。
姚书会的刀往姚斯涵的颈部而去,他同姚斯涵耗得够久了,对方的反应明显变慢,是时候结束这场以命为赌注的切磋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姚斯涵也动了,只不过他的戟向下刺去,要针对的显然不是姚书会,而是对方身下的马。
等姚书会察觉到时,一切已经晚了。
姚斯涵这一击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姚书会身下的马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鸣,在这个时候,它的本能战胜了所有,发狂地想把姚书会甩下去。
姚书会怎么也不会想到姚斯涵会如此下作,他就算骑术精湛,也没能防住这一手。
他被那匹马掀落在地。
剧烈的疼痛自尾椎骨向上蔓延,姚书会躺在地上,握紧了手中的刀,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马蹄声渐近,姚书会睁开了眼,他看到姚斯涵脸上挂着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姚斯涵居高临下地用戟指着姚书会道:“修文,你败了。”
姚书会一身血污,月牙蓝的长衫在黄土和鲜血污染下早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他吐出一口血,赌气般用手背用力抹去嘴角的血,盯着姚斯涵颈部刚才被他划到的浅刀口斩钉截铁地答:“是吗?我看未必。”
姚斯涵不再说话,提戟便斩,姚书会在地上滚了一圈,堪堪避开了戟的弯刀口。
姚斯涵又道:“若孤没有猜错,你恐怕已经站不起来了吧?”
姚书会答:“就算我站不起来,我也会战至最后一刻。”
姚斯涵嘲讽一笑:“那便来吧。”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姚斯涵选择了长兵器,就等于选择了较大的攻击范围与攻击威力,但同样的,如果是贴身近战,他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姚斯涵会选择马上交战,自然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如今他将姚书会斩落马下,还想继续利用自己的优势击杀姚书会。
但姚书会怎会让姚斯涵如意,在姚斯涵接连的攻击下,他在地上连滚数圈用以闪避,一路滚到了姚斯涵身旁。
姚书会一直不曾起身,姚斯涵也以为这一下把姚书会摔瘫了,直到对方滚到他的马旁,他才惊觉姚书会是要反击的。
说时迟那时快,姚书会拉住那匹白马的缰绳,踩住马镫挥刀便向姚斯涵砍去。姚斯涵的手臂被快刀斩下,他手中的戟连同手臂落在地上,金属和土地撞击,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一击耗尽了姚书会所有力气,他脱力地向后仰去,扬起一片烟尘。
“啊——”姚斯涵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仅剩半截的上臂因疼痛而不停地颤动,他看着自己被斩落的手还在实行方才大脑给出的指令,神色早已癫狂。
他催动缰绳,往皇宫方向逃窜,动作仓皇得仿佛姚书会在身后追着他。
姚书会朝身边的人要了弓箭,箭已经搭在弦上,只要他一松手,姚斯涵就会立刻丧命。
可他最终还是取下了箭,只侧头对身边的人道:“去同温司酒说,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