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掌握生杀大权,怎么抉择个继承人还这样。”
黎南珠说到这儿,想到他哥说元和帝柔和,是挺面的一个老头,干皇帝能干到这份上——不过说实话,他也是外行人,也没干过,不好乱说。
“阿叔可知道,盛平末年,内阁取消了,是黎家提议的。”黎暮泽在官场活了小半辈子,说话处事周道不圆滑,这次却交了底,“圣上性格柔和是位仁君,先帝怕有了内阁,朝中臣子压了圣上一头。”
倒不是防着黎家。
黎暮泽没什么想法,内阁没了,他做官是为了百姓。黎家一是忠君,二是爱民。
取消了内阁,皇帝大权在握独大,盛平帝驾崩前就跟儿子交代,意思是内阁虽然没了,你能力不济,优柔寡断,朝中大事若是抉择不来,可将暮泽当你内阁首辅用。
那时候黎暮泽还是少年,却满身才气,盛平帝对黎暮泽很是爱重,处处考校,就是留给辅佐他儿子用的能臣。
盛平帝与皇后只有一子,这儿子能力不行但唯有一点,那就是几分倔和拗,也孝顺,他说的,儿子听进去了,任谁挑拨都不会干糊涂事。
不然黎家手握重权,又是异姓王又是朝中得天子信重的能臣,西南那边尧城还有个干亲孟家,握着兵权。
这样的人家,搁历史上,就像黎南珠说的,早被嚯嚯了。
可黎家没,元和帝还信重,还依赖,甚至托孤似得把皇孙送到昭州去。这份深信不疑的信任,几个皇帝能做到?
黎南珠听完大侄子所言,这下沉默了,他收回刚说老头面的话。?
第十八章 无中生友【二更】
“皇孙是圣上的亲孙子, 但几位皇子也是圣上的亲儿子。”
黎南珠:“可年年早点当太子,朝堂稳定下来,以年年心性也不会要了他几个叔叔性命的。”所以这有什么不好抉择的。
绕来绕去跟鬼打墙一样, 又到了这个话题。
为何迟迟不立历延年, 为什么非得他和历延年结婚才行,才是黎家扶持帮历延年, 不结婚难道就不能帮历延年了?
只要有圣意在, 立了历延年,黎家作为忠臣那肯定站皇孙的。
黎暮泽心里叹息了声说:“是拖到了如今,几位皇子心都大了。这事现在多说无用,最先时也是有缘故的,圣上有他的担心和顾虑。”
“现在外头传言皇孙体弱多病,其实皇孙生下来是弱了些, 但太子妃照料的好, 跟寻常孩子差不多。当年太子薨后, 皇孙守祭堂三日,滴水未进, 还是晕了过去才发现的。”
“圣上那时候斥责了一圈伺候的, 对着太子妃也说了两句。”
黎南珠能想来小历延年不吃不喝模样, 不由心疼。难不成天天挂嘴边,小寡妇哭坟似得哭唱个三天,见谁哭谁, 这才是孝顺。
都是放屁。
“我原以为这是小事,太子妃与太子恩爱, 太子去了, 太子妃伤心之余无暇照看皇孙, 再者太子妃也三日未进水米。”
父子俩都是一脉的。
黎南珠听到这儿, 大侄子话里有话,“难不成这背后还有阴谋?”
“那是太子入陵寝后的半个多月,那日大雨,皇孙被惊醒,东宫殿外伺候的小太监,嘴里说太子死是太子妃害的……”
元和二十一年春末。
太子棺椁下葬半月有余,东宫上下疑云丛丛,人心惶惶,圣上震怒,彻查东宫,太监宫女关了一批,层层筛查,这样戒备下,竟出了纰漏。
那是雷雨夜,闪电雷鸣,雨打树叶,风都是鬼祟的。
守夜的小太监背地静悄悄的说起太子遇难,没想到皇孙被雷惊醒,不知站了多久,听得清楚。
“……太子归途遇难,身中数箭,听说还涂了剧毒。”
“太子回京路线贼人怎会知晓?”
“我听说啊,不是旁人,是太子妃。”
“太子妃男子之身,才高八斗,本应该是做官的,结果委身做太子妃……”
小太监话音窸窸窣窣压低了声,但还是被历延年听去了。
他们说父亲害死了阿父。
才十岁的历延年怔愣在原地,五脏六腑搅的生疼,憋着一口气,想张口斥责,吐出气来,口中满是血腥。
……
“大嬷嬷发现时,皇孙面色苍白,唇发乌青,口喷鲜血,昏死过去。”黎暮泽神色肃穆,“东宫那时上下彻查,这样戒备森严的时候,竟有小太监敢背后说出这样的话。”
“阿叔想问,谁指使的?”
“小太监被发现在自己屋里,悬梁自尽,说是因自己胡乱编排太子与太子妃,害怕圣上拿罪,先自杀谢罪了。”
黎南珠还在想年年气到吐血,难怪到了昭州身体差成那样。
“那时候宫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凶手主谋还没查出来,那些人却大着胆子,把手伸到了皇孙那儿,想趁乱要了皇孙命,要是不成,也好挑拨离间皇孙与圣上亲情。”
黎南珠想到信四查的,早些年用这计得逞了一次,现在又想用第二次。
“圣上当时动怒了,也对太子妃生了疑,被我劝住了。”黎暮泽当时稳住了圣上,太子妃家世简单清白,与太子一根绳上的,如何会害太子。
就算是想让历延年当皇上,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这计空口无凭简单,却直击要害,捡着幼子皇孙面说,想要皇孙性命。二来,圣上要是盛怒下动了太子妃,就与皇孙离了心,那毕竟是皇孙父亲。”
黎南珠:“以前是一石二鸟,现在是一石三鸟了,当时你劝的圣上保了太子妃?”
“是我。”黎暮泽听出阿叔话里不寻常,“怎么了?”
“有人故技重施,最主要是年年父亲也怀疑自己害了太子。”黎南珠没给大侄子藏着,两家都是姓黎的,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黎暮泽仔细一想,顿时明白,“那太子妃现在——”
“我的人看着,暂时没事。”黎南珠直指要害,“查了这么多年,难道半点可疑凶手都没有?”
黎暮泽道:“有。”
“宫学之所以关,也是那夜之后的事,宫中戒备森严,朝中臣子孩子、宗室子弟都不能随意出入宫中了。”
“当时皇孙病危,圣上谁都不信,托孤把皇孙送到了昭州。也是趁着皇孙不在时,彻彻底底查了一圈,查到了宗室睿亲王底下,但没证据。”
“太子妃那儿干干净净没什么可疑的。”
“不过圣上找了由头,下了睿亲王的爵位,慢慢梳理,到了一年多后,京中风平浪静,圣上派人接回皇孙,当时是想立皇太孙的,朝中试过水,反对声大,钳住了要害,说皇孙身体羸弱,不如等成年后再看,最后不了了之。”
元和帝明知道朝中那些人的借口,但实际上心里也怕,怕真的立了延年,延年成了靶子,怕重蹈覆辙被人害了,于是拖来拖去,想等延年身体再好些。
结果就是历延年在长,元和帝的几位儿子也在长。
谁愿意当叔叔的被侄子盖一头,以后要跪地给侄子称臣?
“当年的事,成了圣上心病,再有圣上疼爱孙子也爱儿子,不想骨肉相残,着了那些人的道,思来想去,现如今最妥帖的办法就是想和黎家结亲,有了黎家支持,皇子们也能歇了心思,但我家二娘,比皇孙大十岁,不合适。”
就是合适,说实话黎暮泽也舍不得闺女嫁到皇家去。
黎南珠:……大侄子你神色过于明显了。
“年年多好,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要年龄那妥妥小鲜肉高中生,不至于到了相亲婚恋市场被这么嫌弃的。”黎南珠护短嘀嘀咕咕。
黎暮泽就看阿叔。
黎南珠:……
“你在容我想想吧。”
两人打了哑谜,黎暮泽也没明说多劝,甚至还反过头来说:“我说这些也不是想让阿叔对皇孙心生同情,冲动做了什么后悔的决定,毕竟是一辈子的事,还是谨慎些。”
黎暮泽也害怕,要是昭州大伯黎王爷知道是他撺掇的阿叔嫁给皇孙,留在京里,会不会千里奔袭来京里取他的性命。
“……”黎南珠撇撇嘴,“大侄子,你这绿茶手艺不够看。”
“行了我知道,你回吧,明日我就和年年回去。”
黎暮泽本是都走出去了,一半又折回来,“阿叔,我早上骑马来的,留我一顿饭吧?”
二品大员黎大人饥肠辘辘。
黎南珠:dbq,他忘了。
“快给我大侄子上午饭,吃完了也别急着回,泡个温泉解解乏,歇一晚上明天一道回。”
黎暮泽拿自己玩笑说:“是啊,我这个年纪老胳膊腿了,骑马过来还真是有些累,那就听阿叔的歇一晚。”
“我和我哥都是直肠子,怎么家里还出了你这么一位狡猾的。”黎南珠感叹。
这里狡猾是夸大侄子。
黎暮泽笑呵呵接纳了。
当天中午黎南珠找年年说明日回京,他没说京里朝上那些屁话,只说:“玩了半个月了,天天打球也无聊,咱们要动静结合,我之前买的那些东西没带来,正好回去做了。”
“你要是喜欢来庄子玩,下次阿叔多约点人陪你玩。”
历延年心想他只想同阿叔玩的,面上不显,嗯了声,说一切听阿叔安排。
黎南珠点点头夸了句好孩子。
后头不远处黎暮泽看到这一幕,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听圣上说,南珠对皇孙多是长辈情谊,但想着年龄也就差了四岁,再怎么样面上客气称呼长辈,还真能做长辈了去?
像他叫阿叔阿叔,心里其实还是哄自家孩子一般。
结果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比他对他家三郎还要有当爹的范儿。
这——
夜里,黎南珠早早睡,信四又是翻窗回来的。
小郡王被吵醒了,扭头就看到信四端着烛灯站他床边。
“我说,你走门,走正规渠道见我是会咋滴?”
信四放了油灯,殷切说:“主子,我好久没做暗卫了,这么夜里来去,杳无踪影,翻窗爬墙,飞檐走壁,找到话本里高手那范儿。”
小郡王:……话本还是他给信四吹的,啊不,说的。
年幼时,俩人一道长大一块玩,那时候信四真老实巴交的,看着憨头憨脑,黎南珠说话有时候随性——也是被家里人惯得,再加上有人和你日夜吃喝玩一起,不可能时时警惕。
说一些现代话一些事,全都搪塞,说做梦了,再大点就是闲书话本上看到的。四五岁时信四学武,特别累,其实黎南珠也学过,但他受不了苦,没三天就不干了。
碎碎念说暗卫啊暗卫,小说里的高手,可惜自己不争气无缘了。
结果被信四听去了,之后练的特别下苦也不喊累和疼,
后来黎南珠得知后,有些不好意思,无意中给信四画了大饼,但确实把信四画成才了,他身边得用的,都是因为主子太废物,给顶上来的。
想到此处,小郡王也不嫌信四翻窗进来扰了他的睡眠,要支持小弟暗卫梦想的——还是他给画的饼。
“坐这儿歇会,事查的怎么样了?”黎南珠往里挪了挪,让信四上来说话。
信四钻地飞天的才回来,身上沾着土,就只坐了床尾一角,说:“清修居士那儿一切都好,我查到了一条小厮线,不过应当是主子你说的,人家早早布好局,就等我们查。”
那就是暂时没结果。
黎南珠想到什么,说:“查这个不急,清修居士人没事就好。”
信四点点头,一时之间两人无话,静悄悄的,信四等了半晌也不见郡王吩咐别的,想着那他走,继续盯着点。
“那什么……”
信四刚抬起的屁股又给坐了回去,“主子?”
黎南珠看了眼信四,轻描淡写说:“我是说,我有个朋友,不是我啊。”
信四眼珠子一转,心想主子京里又什么朋友,除了皇孙还有谁?
“他有个侄子,不是亲的,没血缘关系,因为一些外在至关紧要的缘故,必须要和这个朋友结婚,不结婚那就性命有碍会死的那种。”黎南珠无中生友,扯着朋友大旗说的利索了。
信四已经听明白了,这朋友就是主子自己。
“你说咋办?”
信四张口就说:“那就结啊。”
“你都没听明白,张口就结,我都说了,我朋友和侄子,那没感情的,这结了婚多尴尬。”
信四说:“不结婚都要死了,那主子你让你朋友狠狠心,别管侄子了,由着死吧,反正也不是主子……你朋友死。”幸好嘴转的快,没说破,不然主子等扣他嫁妆。
唉。
黎南珠当没听见信四中间那个停顿和生涩的接上,只是无理取闹说:“你这人咋不把人命当回事,那人死了就死了啊。”
那不然呢?
“那结吧。”信四随着主子口气。
黎南珠:“可是没感情啊,我……我朋友一直把侄子当侄子看,更或者那是当儿子看也是可以的。”
主子竟然把皇孙当儿子看?!信四目光灼灼,心生崇拜,主子也太牛了,这是给自己认了儿子。
但面上老实,装听不懂,说:“主子您这不是说了,你朋友和侄子也不是没感情的,这不是叔侄感情、再大不了还有当爹的感情。”
“……”黎南珠。
“……”黎南珠。
信四感觉到危险,忙说:“主子,这结婚太复杂了,男女哥儿我还没捋清,现在您还让我想叔侄当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