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书房听完,黎暮泽是沉默了下,“阿叔想的也太周到太细了。”面面俱到,跟话本里似得,还夜里派人来。
十六自然道:“我们主子很聪明的。”
“……是。”黎暮泽跟十六说知道了,让十六回。他自己披着衣裳回到了寝室,妻子早醒来,看他。
黎暮泽乐呵一笑,说:“阿叔派人过来说事情,没什么大事。”
“我听见了,跟勾魂似得喊你名字,我还以为有鬼差上来要抓你,就闭着眼睛装睡不敢醒。”之后就听到来人说阿叔名讳了。
黎暮泽先反应了会,挑了下眉,“你就舍得我一人被抓去?”
“那难不成还让我跟你一道走?”
黎暮泽不咋高兴。黎夫人就在旁拿着胳膊捣黎大人,笑呵呵说:“你都多大人了,还闹脾气呢,就该让外头人看看黎大人这样子。”
“诶呀逗你玩呢,我其实想,要真是鬼差,带你走顺便也把我带走。”
黎暮泽哄着妻子一道躺下,夜里遖凤独家冷,盖了被子,说:“你装睡好,我先过去探探路,你胆子小,不爱走夜路,要是走的话那最好选个白日——”
“这样好,选个白日,咱俩搭伴一道走。”黎夫人觉得这主意好。
夫妻二人说了会话,慢慢的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黎南珠收拾好都没来及吃早饭,在车上吃了个驴肉火烧,喝了一碗热茶,这才舒服了些,到了宫门口,一路畅通无阻,先见了圣上。
黎南珠路上想了一路怎么会查这事,但思来想去怎么看都有语言漏洞,尤其是他,今天把漏洞补齐了,说完就忘,没准下次就露馅了。还不如老老实实交代,不知道怎么说的就不说。
“圣上,是我自作主张查的,年年孝顺,当年去昭州夜里抱着我哭,想阿父想爹爹,我来京里就是放不下年年,就想着看能不能查出来,顺便看看清修居士。”
黎南珠说话还带着感情牌的。
元和帝这些日子情绪低沉许多,闻言也没生气,说:“你是好孩子,惦记着延年,朕知道这事,霖之同朕说了。”
“当年是袁修自己提议要搬去竹林峰住的。”
就是小历延年吐血那晚之后的事,圣上当时伤痛过度,看谁都像是害死太子的人,再出了这档事,当时是怀疑过袁修的,黎暮泽劝阻,元和帝冷静下来。
要查。自然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此时袁修自请,要出家。
元和帝不许,才慢慢明白过来,要是袁修出家,对外他这个做父皇的,儿子才去,就苛待太子妃,百姓们自然也会猜测,是不是皇家丑闻。
更甚者,袁修出家,他的皇孙延年如何在宫里自处呢?
背后人这是挑拨天家亲情。元和帝明白后,取了折中办法,让袁修去竹林峰清修,毕竟袁修乃男子之身,久居宫中不便,也是袁修跟太子夫妻感情深厚,为太子祈福。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那些人还不忘。
“皇伯伯,我想带年年去看一趟清修居士。”黎南珠听出圣上没生气,当即称呼也变了。
元和帝想了会,最终道:“去吧。多带些人手,护着延年。”
“是,知道了。”
其实元和帝也不是深信无疑袁修清白的
长鹤宫内。
历延年听完阿叔要带他去竹林峰,人有些慌,说:“真的去吗?”
“去啊,皇伯伯那我说好了。”黎南珠见小孩这样,有些心酸,年年自昭州回来后,一直住在宫里,除了他回来后就没出过宫门,自然是也见不到清修居士。
之前也没跟他说——看年年高兴又紧张模样,肯定是不想连累他。年年察觉到圣上对他生父的猜疑,左右为难,要是冒然去找,怕生父难做。
……明明外头说的圣上看重疼爱的皇孙,结果日子过得小心翼翼,还得活在朝中大臣给划拉的规矩里。
真是憋屈。
黎南珠对小孩又是心疼一分,说:“今日就去,你看你要不要带点什么?还是改日我来接你——”
“就今日。”历延年迫不及待道。他怕迟则生变。
“好。”
两人一道出了宫,黎南珠早上赶早没用郡王仪仗,简单出行,这会带上历延年,外头侍卫开路,车夫赶马,一路直奔皇城外。
六皇子府。
“黎南珠进宫不到一个时辰,带着历延年又出宫了?”
太监低头道是。
六皇子没当回事,只是冷哼了声,“自打这黎南珠来了后,皇宫是像他家里一样,进出随意,还带偏了历延年,逃了宫学,想去哪就去哪。”
“不必管了。”
宫里宫学。
皇子皇女世子都到齐了,一看平日里早到的历延年竟然今日晚了,一直到少傅开始讲学都没出现。
到了中间休息时,十二皇子问身边小太监,“你去打听打听,延年今个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到现在都没来上学。”
小柿子历罗敏也凑过去,“最近天气冷又下雨,延年哥是不是心情不好。”皇伯伯祭日,历罗敏没敢明说。
九皇子听这俩人大喇喇的说这个,心想倒是省了他问了。
到了中午,十二皇子身边太监才打听出来,说:“早上天刚亮,黎郡王进宫——”
“可恶!”十二皇子听了一半就明白了,恨恨说:“黎南珠不学无术,还拐带延年,肯定是出去玩,没准打马球去了。”
历罗敏胖脸一脸羡慕,又说:“十二叔你是不是羡慕也想出宫玩啊?你要是想出宫玩,就别老和黎郡王过不去了,让他带着咱们一道玩。”
“说什么鬼话,本皇子想玩就玩,用黎南珠一个哥儿带。”十二皇子不屑道。
历罗敏老气横秋的叹气,十二叔这样子,要是放寻常人家,那肯定讨不到媳妇儿的。
京里听过消息的,基本上都是‘黎南珠拐带皇孙出去玩’了,可见黎南珠回京短短数月,在京里留下的是什么名声。
竹林峰上。
历延年站在门口好一会,黎南珠就陪着。
“阿叔……”
“嗯。”
历延年也不是要说什么,只是想叫叫阿叔,得到阿叔回应,心里就踏实了不紧张了,他推开了远门,走了进去。
濛濛细雨,清修居士在正堂礼佛,木门敞开着,山间水雾气笼罩,似真似假,自元和二十一年太子死后,历延年被送昭州,父子俩再也没见过面了。
六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父亲。”历延年站在院子中喊道。
清修居士背影僵硬了下,转过身来,仔细看着雨水雾气中的孩子,是泽秋同他生的孩子,是他俩的孩子。
黎南珠带上了院子门,绕了一圈往后门去了,先不打搅两父子说话。
小院子年久也没怎么大修过,有几分古朴,拿阔绰小郡王话来说,就是深山老林破落的小庙,自然风景是好,住了几天可能就有些无聊,要是长住,得发疯。
反正小郡王喜欢热热闹闹的。
院子是用细窄竹子扎成的围墙,有些高,幸好是有后门的,黎南珠推了下,门就开了,院子后面是灶屋、柴房、厕所这类,隐约听到十六说话声。
“……主子没问四哥你,那也是因为四哥办事主子放心。”
信四耳朵尖尖动了下,听着外头人的脚步不是洒扫婆子,目光看到来人衣着一角,一向沉默寡言的人,这会是无中生彩虹屁。
“我知道,我就是担心主子用人时找不到我,不习惯。”
又生硬的来了句:“坊间那些流言我上次忘了提醒主子了,是我的错。”
十六:???满头雾水。
“四哥你今个儿话咋这么多?”
信四:……沉默。
黎南珠推门进来,说:“当然是看出来我站在外边呗。”
“主子!”十六高兴。
信四老实脸等着挨训。
小郡王心软,虎着脸吓唬人说:“再有下次连这次一起算,给你嫁妆扣大的。”转头说起了正事,问人在哪。
“柴房关着。”信四答。
黎南珠想了下,决定不去看了,等会一起问好了。
三人在这破屋待着,黎南珠作为老板,看了下属出差住宿环境,当即是更心软,正给俩画能吃的饼,说回去就给你俩发奖金,再请你俩吃火锅。
“主子,我想吃烤鸭,我来京里还没吃过呢。”十六说。
黎南珠:“吃,京里最出名的烤鸭楼你俩往饱了吃,我买单。”
十六高兴的谢主子,信四想了下,烤鸭和烤鸡那不一样,确实是没吃过烤鸭,也不算骗主子。
如此磕牙聊了半个小时左右,历延年过来了,黎南珠一看小孩,额头沾了点灰,眼圈也泛红,但精神很好,脸上还透着高兴来。
肯定是给清修居士磕头了。
“阿叔,我父亲想请你过去。”
“好。”黎南珠看着面前纯善的年年,心想这次应该跟梦里的那位没关系了。要是日子过得顺利幸福,又有谁想当阴戾手染鲜血的暴君呢。
他拿了袖子给年年擦了擦额头,小孩就乖乖由着他擦。
“这么乖啊。”
历延年道:“谢谢阿叔爱护。”
“不客气不客气。”黎南珠就是得了一种‘被吹彩虹屁被夸后就忍不住翘尾巴’的毛病,嘴上不自觉的笑嘻嘻说:“咱俩谁跟谁呢。”
可不是以后要结婚成夫妻了么。
逗完小孩,小郡王就带着人去了前面。
清修居士今年才三十五岁,身形消瘦高挑,样貌只能说得上清秀,不过周身气度很好,就属于那种真的和善类型,一看就是好脾气的。
黎南珠觉得年年样貌肯定随太子,脾气倒是随清修居士。
“叔叔好。”黎南珠没喊居士,笑说:“不知道年年同叔叔说了没,我们俩马上要定亲,以后就是一家人,我就不见外了。”
清修居士微微怔了下,而后神色温和点了点头。
“你好。”
灰衣人和小厮揪到跟前,一个下颌还卸着,另一个嘴堵着。从昨天晚上到如今,两人一直都是这样,并没有松绑,吃饭喝水。
按照信四话来说,饿不死人。
这样背主的小厮,即便是饿死了又如何。
现在人都在,黎南珠让信四先把死士下颌正回来,信四单手轻轻咔的一声,小郡王听的先活动了下下巴。
“居士,小的被抓办事不利。”死士到现在还攀扯清修居士。
“我不认识你。”清修居士道。
死士:“居士小的知道了,要不是毒药没了,被抓时就该服毒自尽——”
“卸了吧。”黎南珠发话了。
这死士专业训练过的,肯定问不出有用的。
嘎,灰衣死士又不能说话了。黎南珠再看旁边小厮,信四将小厮嘴上堵得衣物取出来,小厮跪地趴着哭求清修居士救他。
“你同他怎么认识的?”黎南珠问。
小厮躲躲闪闪,说是居士让他递口信,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个鬼。不过这小厮不是受专业人士养的,不用见了棺材就能掉泪,只是套出的信息也是边缘信息,这些信四专业,黎南珠原想着下手过程不好叫居士看——实际上小郡王也看不得这些。
起料居士说:“就在此处问吧。”
“关于泽秋的,我想听听。”
太子名讳历泽秋。
黎南珠点头,十六跃跃欲试从腰间包上摸出一把布兜兜,打开一看,各类小刀长针凿子小斧头……
“四哥,用这个凿子开颅,我给你看着点。”十六道。
信四点点头,接了凿子,往那小厮脑袋上一放,小厮裤裆顿时晕出尿,嘴里哭喊说我说我说。
就如黎南珠猜想那般,小厮知道信息不多,他陪居士在山上一住就是五年多,年纪一把还没娶妻生子,日子又苦哈哈的清贫,每天粗茶淡饭的,受不了了,这灰衣人拿了三百两银子来,小厮眼睛就直了。
“……只问了我几句话,居士平日里有什么消遣,有什么爱好,先太子遗物可有。”
太子薨后,大部分遗物都在宫里。袁修当年来竹林峰时,只带了太子喜爱的书,还有几卷画作。太子极善丹青笔墨,没成亲前兴致来了只画景,成家后就添了人。
画人的袁修是带了。
“我说了后,过了半个月又来了,这次给了金子,说让我帮忙,我一听事关先太子死,当即害怕,他却说要是我不答应,就跟主子说,到时候拿我全家性命。”
清修居士听了,转身进了屋,一会出来手里拿着画卷。
“小年,你打开。”
历延年接过,徐徐展开,看到画中内容眼眶一红。黎南珠凑过去看,是一片桃花林,只有两个背影,一个幼子在桃林嬉戏,还有一位背影广袖绰约,潇洒风流尽现。
“是——”黎南珠觉得不像居士。
历延年道:“是我同阿父。”
画是袁修和太子历泽秋一起画的。先是袁修开的头,袁修不善画,但同太子成亲多年,十分恩爱,太子又喜欢拿这个玩闹自家书呆子小太子妃,这样一来袁修画技渐长,还有几分像太子画的神韵。
“这画,怎么就和皇阿叔的死有关了呢?”黎南珠好奇。
袁修摸着画道:“当年他去雁南查赈灾粮款贪污案,一去半年,那年过年无法回京,只寄了家书还有礼物,我在回信中说桃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