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灾之后,渠州自请折子,已经推了替罪羊出来了。
杀了,可百姓日子还是一如既往。
得连根拔起,元和帝又顾虑,怕牵扯深了,打的狠了,会累及无辜百姓,渠州官场也会动荡……
历延年看出圣上顾虑,想到太师说的中庸、仁君,皇爷爷想做百姓、官员称赞的仁君,求全不如求一,但不是他当皇帝。
便只能说:“先赈灾救百姓,次之查渠州。”
元和帝目光欣慰的看孙儿,孙儿心肠柔和,记挂百姓。
后来考校了徐宁,元和帝很是满意徐宁处事态度,并非决绝下死手之人,做事说话留有余地,当即给徐宁提了官。
徐宁走出永双殿时,额头都是冷汗,背脊沉甸甸的,但双目是一反过去,是清亮精明还有坚定。
去赈灾,这是大事也是难事,是块硬骨头。难做、难办,但机会难得,他在礼部做侍郎二十年,升迁无望,在圣上跟前露不到脸,如今这是机遇,办好了,以后徐家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不过圣上如何知道我的?”徐大人嘴上喃喃,但心底有点猜测。过去几个月,家中唯一大事就是夫人带子女往东宫跑着去看戏听书,回来再跟他说,太孙妃如何爽朗,如何有意思,今日听了什么戏,可逗趣了。
那时徐大人也没太当回事,他家就是个陪衬添头,就跟他这个礼部侍郎一般,宫里圣上办宫宴,他三品也能进宫朝拜,可圣上记得他是谁吗?
自然记不得。
他就是那混在诸位大臣中的添头罢了。
“难不成还真因为夫人陪太孙妃看戏,我给露了脸了?”
后来徐宁一打听,还真是太孙举荐的他,顿时心里泪流满面,太孙对他有再造、提携之恩,自然回头也给他家夫人好好道谢了一回。
京中徐家变故,前朝大臣都看在眼底。
后来说起来,便是:“京里变天了……”、“是有了新主了。”、“到底是不一样了。”
之前封太孙,诸位大臣还没切身感受到变化——太孙还在宫学上学,朝中照旧是元和帝批折子,好似就多了太孙的名头罢了。如今徐家因为太孙一句话,因为陪太孙妃看戏,就有了机遇,沉浮的官员,自然是眼睛亮了。
太孙是未来新帝。
此时不站队不混成太孙的亲信,还等什么?等太孙登基做了皇帝吗?
前朝百官心思浮动,都想巴结逢迎太孙,可惜太孙不在前朝衙门走动,身上无官职,还在宫学念书,太孙妃那儿的宴会也关了门,最近不办了。
锅热了,却没处使啊。
渠州水灾,黎南珠没心思办宴会,热热闹闹的不合适,也不急,反正十个名额都有,还都是年纪轻的弟弟们,样貌不错,人也上进,家世清白,回头等来年开春,办一场马球赛,让苏芝亲自看看挑。
黎南珠跟苏家透漏了口风,苏夫人现在看他就跟看偶像一样,那是两眼冒着精光,他说什么都说好。
送完了苏夫人。
黎南珠就彻底在东宫摆烂一段时间。
等雨停了,也入冬了,宫里开始为过年筹备,元和帝因渠州水灾,特意说了今年不大办,即便是不大办,宫里办小家宴,那也要热热闹闹,有些喜气。
很快就到了年三十,下了两场大雪,银装素裹,宫里装饰一新,就是东宫也贴上了红对联,挂上了红灯笼。
黎南珠昨晚又滚到了年年被窝里,两人是抱着睡的,睡得特别好。按照小郡王话来说,他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经不住北方的冬日!
可见严寒。
主要是东宫没盘地龙,烧火盆的话,黎南珠嫌夜里干巴,还有可能中毒,是临睡前烘一下,火盆就拿到外间去了。夜里两人一起睡,火气一下子足了。
“早上吃胡辣汤,要肉丸,给我多放点辣椒。”黎南珠点早饭,一看就祝灵一人,“擒娇呢?又去玩雪去了?”
“昨夜又下了大半夜的雪,早上积的寸尺厚,擒娇便没忍住去看看。”祝灵给主子拿了烘的热乎乎的衣裳。
黎南珠接过自己穿,今日白日无事,可以穿的随性居家一些,晚上永双殿摆家宴,那时候要穿郑重些。
“大过年的,你也去玩会吧。白日没什么事。”
祝灵应了好,谢过主子了。
十点多黎南珠吃了早饭,去书房装模作样看了会书,年年说要给大哥大嫂写家书,尽管送过去的时候年都过完了,但黎南珠还是提起了兴致来,把书一丢,开始写信。
【哥,我在京里一切都好,今天年三十了,我睡到十点二十才起床,喝了一碗肉丸胡辣汤,多放了辣,御厨现在做饭还蛮合我口味的。京里前天下了一场雪,没怎么落住,昨天晚上下的大,早上起来,擒娇雪人都堆出来了,有点丑,哈哈,下午我给她俩露一手!
自从你和嫂子一走,我没事干,很是无聊,就揽着事上身,给苏家姑娘挑夫家,硬是看戏说书玩了两个月,要是嫂子在的话,肯定会夸我上进,这是正经事。】
她嫂子在昭州摆宴,最喜欢拉着他,还爱给他踅摸亲事,那时候跟他说:这是正经事。
黎南珠现在写上去,脸上都带着笑,想到了昭州时。
【京里虽然规矩多些,繁文缛节的,但东宫里我是老大,过的日子还算痛快,爱出门就出门,不爱出去了就在东宫找兴致玩,大家也都很尊敬我,虽然吧,是敬太孙妃,但无所谓了,我就是太孙妃哈哈。
哥,算算日子,你和嫂子应该是到了昭州回家了,能在家里过年,真羡慕你,还有旺财陪着你……】
小郡王跟写话本子似得,一写就刹不住了,鸡零狗碎的什么都往上写,最后兴致末了,还写:年年有话也要同你们说,祝你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落尾是黎南珠和历延年。
黎南珠名字在前。
历延年还把自己写的信也塞了进去,黎南珠好奇要看,历延年有些羞涩,黎南珠就大方说不看就不看了。
小孩还背着他跟他哥说小话!
回头他回昭州了,拿了看!
中午夫夫二人用了素锅子,就摆在后院庭院内,因为四周都是敞开的,很冷,但景色特别好,全是积雪、树枝,太孙妃要赏雪,便点了火盆,冒着冷吃火锅,但吃起来就好了。
拉了竹帘子下来,能挡挡风寒。
晚上还要吃酒席,中午吃素一点,都烫了白菜豆腐木耳腐竹之类的,吃的热乎乎,黎南珠怕年年外头太久着了风寒,吃完趁着热乎气赶紧回去了。
下午太孙妃就在擒娇雪人旁边堆了个大的,但两相对比,那是丑的不分上下。太孙妃叹了口气,挽尊道:我志不在此。
算了回屋吃烤花生。
四点多的时候,大嬷嬷便来说可以收拾了。
擒娇一听,忙去拿了主子的新年衣裳,说:“主子,今日年三十,穿红的喜庆,穿红的吧。”
“你都拿来了,穿吧。”黎南珠看出来了,擒娇肯定为了这新衣忙活了有一个月。
不一定是擒娇亲手做的——擒娇女红不太好,肯定是擒娇跟织造司的说了,养什么花样什么款式。
滚毛边的斜襟长袍,广袖,红和金两个主色,还有暗紫色的绣样,这是京都正式些的男装,但衣服上的刺绣花纹,那都是昭州的,像是红花楹,也叫凤凰花。
还有配饰挂件都是昭州元素多。
黎南珠看了觉得亲切,像是嫂子给他备的新衣裳——每年过年,嫂子都会给他做新衣。后来嫂子年纪上去了,就看着下人做,她在旁边指点,哪里放宽几寸,南珠跟猴子一样爱玩,穿紧了不舒服。
诶呀又想哥嫂了。
“头发也给我编起来吧。”黎南珠道。
祝灵擒娇笑着上前,给主子编头发。
历延年来时,见阿叔模样,驻足在外,静静地看了好一会阿叔,像极了在昭州时的初见。
阿叔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颜色纷乱,顾盼生辉的光芒。那时历延年见谁都是灰蒙蒙一片,唯独见了阿叔,这人就是彩色的,那么夺目。
“好不好看?我跟你说小孩子就要穿喜气了才好看。”黎南珠站在小孩面前念叨。
历延年点头,正色说:“好看。阿叔也是小孩子。”
“哈哈。我也觉得。”黎南珠臭美,“以前过年时,别家小孩青春期叛逆不爱穿红时,我就没有,嫂子说小孩子一团喜色富贵,才会旺,这都是有道理的,大红大绿一团锦绣,那日子就红红火火。”
黎南珠样貌姝丽,是越穿富贵的越好看提人。
“大嫂正理。”历延年点头,阿叔这般穿最好看了。
历延年冷清温润,穿衣都是素色,少用装饰。
“你不爱这样,没事,阿叔穿的旺,你站我身边,我旺旺你。”太孙妃大气。
一喜一素,两人站在一起,前往赴宴,轿撵队伍一行人。大嬷嬷年纪上去不去了,送太孙与太孙妃出去时,大嬷嬷是满脸欣慰高兴,这个年,自太子去后,是第一个好年。
好啊。太孙妃与太孙真是般配。
黎南珠和历延年去的略早些,就在偏殿坐着等候,在哪的都是宗亲子弟,直系的来得早的就是嘉郡王一家,历罗敏见了太孙妃就高兴,喊:“太孙妃殿下好。”
虽是叫的规矩,但看热乎劲儿,显然是想喊大哥这类。
黎南珠回:“好啊,你们家来的早。”
然后一通见礼。
大历先尊君臣,再排辈分。太孙那是半君,嘉郡王见了太孙夫夫,那是要行半礼的,作揖幅度不用正儿八经太大郑重。
历延年颔首,笑着喊了声四叔四婶。
黎南珠已经去搓历罗敏脑袋了。
其他宗室见了,便懂,今日是家宴,没那么重规矩。太孙也是温和之人,有太孙登基做皇帝,他们日子也好过,当即是热热闹闹。
宫外皇子陆陆续续到,等慎郡王郡王妃到了,慎郡王草草行半礼,是匆匆忙忙,比没行还差——简直是把‘瞧不上太孙’摆在脸上。慎郡王妃倒是很郑重。
黎南珠先一步笑眯眯说:“不客气了。”
又转头看慎郡王,正经说:“你要客气一下,别太敷衍了。”
慎郡王:“你!”
“大过年的,别逼我出手。”黎南珠皮笑肉不笑道。
场内本来乐乐呵呵的氛围一下子有些冷,宗室却无人出声——慎郡王明显废了,再者今日是慎郡王不对在先的,只是没想到黎南珠做了太孙妃,那还是一块铁板。
谁都踢不得。
众人想到太孙性情柔和,也重视礼待几位皇子叔叔,没准太孙会出声从中调和——一向是有人扮红脸有人唱白脸。
黎南珠做了难看的,那正好让太孙露脸拉拢。
这种伎俩,倒是惯常用的。
“礼仪不可废,七叔还是行礼为好。”历延年道。
宗室们:……
真没想到,太孙竟然没做那拉拢之举,反倒是火上浇油,与黎南珠同进退了。
慎郡王面色铁青,可想到过去种种,是咬牙切齿举着手郑重行了礼——意思我行了你敢受吗。
黎南珠半分没侧身,结结实实受了大礼,笑眯眯说:“慎郡王孺子可教,甚好。”
“诶呀,我文盲,不懂这些,差不多意思啦。”
“慎郡王懂就成了。”
被比自己年龄小、辈分小的人这般夸,慎郡王是能吐血,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最后自顾自坐在一处,自成一地。慎郡王妃郭四娘向太孙妃半礼告退,陪着慎郡王一处坐,一只手掩盖着宽大的衣袍。
“都是你,你给他行什么礼?”慎郡王咬牙低声说。
郭四娘温声道:“我是慎郡王妃,他是太孙妃,理当如此,郡王。”
“你!”慎郡王懒得再说,不然越说越气。只是看那木头一般的郡王妃,真是恨不得立刻休了——可他想到‘床笫不足’这事,有些心有戚戚。
他因黎南珠街头生事,之后床笫之事就有些乏力。后来出宫建府,有了妾室,都使不上力,倒是娶了妻后慢慢好了,只对着郭氏有用。
七皇子也怀疑过是不是郭氏搞的鬼,但郭氏一个五品之女,陪嫁丫头都是不入流的货色,根本无法在王府搞鬼,只能觉得巧合或是意外。
反正当时不管咋说,这种事情慢慢好起来,七皇子还是很高兴的,因此对着郭氏也少了冷脸,多去一些。不过两人性情不合——七皇子心里是瞧不上,嫌弃郭氏的。
能说来才有鬼。
下半年十月多时,七皇子发现对着侍妾也好了些,慢慢他正常了,就不怎么爱去郭氏那儿,又冷着郭氏了。
不过有个半年缓冲,郡王妃郭氏在王府还是稳住了脚步,如今没了郡王‘偏宠’,但郭氏好像也不怎么介怀,对着府邸的妾室也厚待,这下府里下人还真拿不住主意——不知道要不要‘倒戈’站队。
但郡王府的妾室暂无特别能出风头的——妾室家世都一般,还不如郡王妃呢。妾室安分守己没人闹,郡王妃也不给妾室使绊子,下人就是想掐尖挑事,也拱不起来。
郭氏把府邸后宅打理的安安稳稳,就是七皇子也挑不出事来,只能骂一句:木头性子,无趣。然后找妾室睡觉了。
不过这样日子终究不稳,要是长久没郡王尊重,总会有人跳出来跟着郡王妃对掐的——
幸好。
郭四娘隔衣摸着隆起来的肚子,她想以后日子好歹就在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