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犯!
王滇你这个杀人犯!
等着牢底坐穿吧!
你的档案将有抹不去的污点!
请律师也阻止不了你被执行死刑!
城东那块地你永远都别想拿到手了!
梁烨点上灯,甩灭了手里的火折子,背着手溜达到王滇面前,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眉头紧皱的脸。
充恒神出鬼没地从他身后出现,“主子,水烧好了。”
“嗯。”梁烨没动,盯着王滇自言自语道:“他是不是在做噩梦?一个面具就能吓成这样?”
“是不是因为他第一次杀人?”充恒觉得自己的理由比较合理。
“不可能,杀人有什么好怕的,不杀死的就是他自己。”梁烨伸手用指腹摸了摸他颤抖的睫毛,唏嘘道:“唔,真可怜。”
脸上却带着诡异又兴奋的笑容,仿佛盯上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玩意儿。
充恒默默地离得远了一些,上次他主子露出这种表情,飘雪山庄路过的狗都没能幸免于难,被狠狠扇了两巴掌。
王滇半睡半醒间依稀听见他们在说话,却怎么都听不清楚,直到整个人被沉进水里湮没口鼻,才被活生生地憋醒。
他挣扎着往上,扒住了木桶的边缘,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大口大口地喘着他。
梁烨看上去已经梳洗完,只穿着身薄薄的亵衣站在浴桶前笑眯眯地望着他,“朕帮你脱了脏衣裳,不必谢朕。”
王滇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明明是看着他,却很明显在出神,梁烨很不满意,“你在想什么?”
“在想太后想杀你的理由。”王滇强行压下杀人的反胃感,抬起胳膊搭在浴桶边缘,整个人放松地往后一靠,“你是她的亲儿子,也是她唯一的依仗,虽然她这个太后在太皇太后的压制下当得憋屈,但也没必要对你下手。”
梁烨抬脚将桌子的凳子一勾,坐下来趴在浴桶边缘上和他面对面,兴致勃勃道:“也不尽然,比如她非常厌恶朕这个亲儿子也说不准。”
“为什——”王滇看着他兴奋的要冒火的眼睛,抽了抽嘴角,“也有这个可能。”
这人厌狗憎的东西,亲娘可能也觉得碍眼。
梁烨盯着他脖子上的红点,伸长了胳膊想摸一摸,“你这是被蚊子叮的包吧?”
王滇拍开他捣乱的手,抓过旁边的皂荚洗脖子上的血迹,“太后本是卞家女的陪嫁侍女,但是对卞家女的记载少之又少,你对她知道多少?”
梁烨还顶着他脖子上的红点不放,趴在浴桶边缘伸手往他脸上撩水,“你让朕摸摸,朕就告诉你。”
“…………”王滇克制住自己想骂人的冲动,“你就没被蚊子叮过?”
“没啊。”梁烨理直气壮道:“你跟朕长得一模一样,朕摸摸你怎么了?”
明明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放在这厮嘴里就变了味道,王滇偏了偏头露出了脖子,不耐烦道:“赶紧摸。”
一个大男人这么多事儿,要是放他公司里他第一天就开除!
梁烨在浴桶里撩水的手抬起来,摸了摸他侧颈上被蚊子叮出来的小红包,还很认真地问:“痒不痒?”
“废话。”梁烨的指腹沾了水也有些热,还带着些许粗糙,王滇有些别扭的往旁边退了退。
“这么没戒备就把脖子露给别人,你到底怎么长这么大的?”梁烨意犹未尽地还想摸。
“我们那儿不会动不动就有人刺杀抹脖子。”王滇没好气地抓住他的手腕,“摸完了,赶紧说。”
梁烨手腕一翻,趁机轻捏了一下他的喉结,王滇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猛地往后仰头躲开他,“你往哪儿摸!”
梁烨抓了点水往他脸上洒,混不在意道:“朕这里也怕痒。”
王滇心想这不是废话,梁烨就是他的前世抑或着平行世界的自己,不怕才奇怪。
“你跟朕仿佛是同一个人。”梁烨支着脑袋继续往他脸上洒水,心情愉悦道:“一点儿都不怕朕。”
王滇忍无可忍,捞了把水就要往他头上浇,奈何这厮仗着自己力气大反应快,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无情地嘲笑:“不过你却比朕懒惰,武功都不曾学会。”
王滇懒得跟他计较,“你不说就出去。”
梁烨松开他的手,重新趴在桶边看他洗澡,“朕想想该从何处说起。”
王滇皱着眉十分厌恶地擦着手臂上的血,还不忘提醒他,“比如太后跟如今的卞家关系如何?”
“明面上基本无往来,卞家觉得是她害死了送进宫的卞馨,连带着对朕都很不满。”梁烨阴恻恻道:“每每上朝都要痛骂朕一顿。”
“有没有可能是你确实欠骂?”王滇说完才意识到嘴快了,抬起头来看向梁烨。
梁烨阴气森森地冲他笑,准备直起身子,王滇一巴掌按在他肩膀上让他继续在桶边趴着,生硬地转移话题,“卞沧如今是门下侍中,和闻宗崔运几个同样如列宰相,但是卞家历代崇武,单传至卞沧这一代,他膝下唯有一子一女,他儿子卞如风二十六年战死沙场,女儿卞馨也嫁进宫里香消玉殒,至今无有子嗣,他或许可以为你所用。”
梁烨却摇了摇头,“卞馨和卞如风是一个人。”
王滇愣住,“一个人?”
“卞馨自幼便女扮男装,后来自己跑去西北参军成了将军,被人揭破身份后传进了老太婆耳朵里,多方势力角逐下,她恢复女儿身被迫入宫。”梁烨耷拉进浴桶的手懒懒地搅动着血水,“然后就死了。”
王滇沉默了片刻,“那卞沧确实该对太皇太后和你们皇家恨之入骨。”
一个胆识气魄都不输世间男儿能在战场上厮杀的女子,被逼着困入皇宫生儿育女消磨斗志,只是想想都觉得憋屈。
“这宅子从前就是卞馨的将军府。”梁烨困顿地打了个哈欠,“白胡子老头儿说她可掌一方帅印,护大梁西北三十年不受楼烦侵扰。”
王滇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得白胡子老头是谁,不无心痛道:“闻太傅识人颇准,卞馨将军实在可惜。”
若是卞馨在,肯定可以成为对抗太皇太后和崔氏的中坚力量,奈何人早早就被困死宫城……他忽然反应过来,“当初卞馨身份被揭破,不会就是太后——”
梁烨扯起嘴角笑了,“聪明。”
“那卞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我们联手了。”王滇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对了,你可知道魏万林——唔!”
梁烨不耐烦地捂住了他的嘴,“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你就不能歇息片刻么?”
王滇拽开他的手,恨铁不成钢道:“你祖母摄权把控朝政,你亲娘动不动就想要你的性命,朝中和府郡里外都是烂摊子,你真就半点不上心?”
梁烨烦躁地捂住耳朵,嘟囔道:“你好烦,比闻宗还烦。”
王滇盯着他看了两秒,“那你把我身上的蛊虫解了,我绝对立刻消失在你眼前。”
梁烨惊喜道:“对了,朕差点忘了你身上还有蛊。”
“什么?”王滇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朕试试——”梁烨抬起手腕按了按皮肤下的那只母蛊。
“等等!”王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情真意切道:“你冷静!”
合着这两天没折腾他是因为这厮把蛊虫的事情给忘了!
梁烨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抓住他的胳膊想看他身上的子蛊游向了何处,王滇又气又急,一把薅住了他的领子把人按进了自己的洗澡水里。
梁烨没想到他敢,猝不及防淹进水里呛了口水,扣住他的后脖颈借力起来,王滇头骤然一重,也淹了进去。
“主子?”守在外面的充恒听见动静,一下推开窗户,就看见俩人要么赤身裸体要么衣衫不整地淹在水里,狐疑片刻,又默默关上了窗户。
王滇靠在桶身上呛咳,梁烨一只手抓住桶边一只手扣着他的后脖颈,面色阴沉道:“犯上作乱,朕该给你点教训。”
“有本事你就弄死我。”王滇狠狠地盯着他,“叫一声算老子输。”
梁烨忽然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朕就喜欢你这模样。”
微凉的鼻尖相触,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王滇霎时一阵恶寒,伸手想把人推开。
梁烨亲昵地摩挲着他的后脖颈,“你让朕抱着睡一晚,朕就不放蛊虫。”
“我拒绝。”王滇斩钉截铁。
梁烨愣了一下。
“蛊虫不过是小痛,我歇两天也能缓过来,你的头疾怕不是比这蛊虫之痛难捱得多。”王滇早就隐约猜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应该是能缓解他的头疾,现下他这么一说,更让他确定下来。
梁烨眼中的笑意逐渐危险起来。
“除非你答应以后每晚都跟我一起看奏折。”王滇狠下心道:“我就每晚都陪你睡。”
两个大男人挨一起睡而已,换一个像梁烨这样的劳动力,是个非常划算的买卖。
除了这厮有点黏糊人之外,不算什么大事。
梁烨贪婪地盯着他微微泛红的脖颈,愉快地点头,“好啊。”
第18章 闹市
河西郡,南远县。
夜色暗沉,初夏的风已经带上了热意,但依旧吹不散笼罩在河西郡上空的阴霾。
“大人,今日县城里又死了十余人,药材也不够了。”来人禀报道:“陛下送来的银子分发各县修堤已全用光了,再这样下去……”
百里承安站在城墙上望着茫茫原野,“陛下自从伤了头之后,性情大变,在朝中的一连串举动虽未触动太皇太后和内朝的利益,但已经让他们警觉……陛下蛰伏多年引而不发,大梁终于要换个天地了。”
身后的人听得心潮澎湃,“那大人,我们该早日回京,助陛下一臂之力才是。”
百里承安摇了摇头,“此番出来,陛下交托要务……我怕是回不去了。”
那人顿时大惊,“大人何出此言?!”
“内朝与外朝分庭抗礼多年,全靠闻太傅苦苦支撑,今朝陛下有心,太皇太后必然会想方设法阻挠我回京,陛下恐怕也不得不妥协。”百里承安不急不缓道:“最好的结果便是下放做一方县官。”
“为何不是郡守?大人可是礼部侍郎,如此贬黜,陛下难道不怕寒了您的心?”
“如今河西郡守是太皇太后的人。”百里承安叹道:“只愿陛下能多争一些,好解河西燃眉之急。”
“大人——”城楼底下守卫忽然高声喊道:“城外有一群自南赵游学归来的书生想进城,是否放行?”
“疫病横行,城门早已关闭,让他们走!”百里承安身后的人不满道:“这点小事也要来烦扰大人!”
城门底下传来了争执声。
“大人!我们是河西郡广远县长霖书院的学生!听闻河西郡有难特意赶回来相助,我等不少都通于医术,更有擅于治水者,还望大人放我们进城!”底下有人大声喊。
“一群未曾科考有功名的毛头小子也敢来充大头。”身后之人道:“大人,我这就让人赶他们走!”
“慢着。”百里承安抬了抬手,“龙骧,放他们进城。”
“南赵东辰如今都在改革科举,不拘一格招揽人才,难道我梁国就如此短视!大难当前还要闭门造车固步自封吗!?”有书生站在马车上慷慨激昂朗声道:“大人!您莫不是怕我们进城抢了您的功劳!您放心,我等绝不居功!”
百里承安笑了笑。
“大人!”龙骧不赞同地看向百里承安。
“少年人一腔热血,是我大梁之幸。”百里承安道:“去吧,顺便问问那书生叫什么名字。”
龙骧只好下了城楼,没多久,方才那书生仰起头来,冲城楼上的身影遥遥行礼,紧接着高声喊道:“学生河西郡广远县长霖书院,荀阳荀叔濯!”
“敢问这位大人,城墙上的那位大人是——”有学生进门时好奇地问。
“那位乃是当朝礼部侍郎,百里承安大人。”龙骧道。
这群自视甚高的学生们瞬间炸开了锅。
“可是年仅十四岁便连中三元的文彬公子!?”有学生瞬间激动起来,“我曾拜读过他的长安策!针砭时弊,洋洋洒洒,旷世杰作!”
“那可是当年六公子之首……不世出的天才……”
“百里大人竟然在南远县!”
“……我朝最年轻的尚书郎……未来的宰辅之材……”
对于读书人而言,百里承安已不仅是百里承安,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但又近在眼前的榜样和理想,没有读书人不想成为百里承安那样的天才,可惜天才注定凤毛麟角。
百里承安听着他们热切的议论声心如止水,他搭在城墙上的手指轻轻点着粗粝的石面,看向远处的苍穹,数不清的星子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却又连接成了一片浩瀚银河。
自南远县延伸向北千余里,便是大都。
王滇躺在床上枕着胳膊,透过大开的窗户看着黑漆漆露不出半颗星星的天,心情沉闷。
胸也闷。
梁烨半边身子都霸道地压在他身上,热烘烘的仿佛块烧碳,脸贴在他颈窝里一呼一吸十分有规律——睡得十分安详。
刚开始他试图跟梁烨解释,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应该保持礼貌且美观的距离,但他忘了梁烨这个神经病是不会跟他讲道理的,这个王八蛋只会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睡觉。”梁烨不悦地拍了拍他的腰,“你的呼吸不平稳,吵到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