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忌尘在那儿换新衣服,邵凡安也没闲着,做出一副对成衣很感兴趣的模样,左看看右瞧瞧,又随手捞了一件玄色袍子的袖子摸了摸。没过半会儿,他身边立刻凑过来一个有眼色的店伙计,热情地道:“这位客人,可要试穿一下?”
邵凡安逮着机会,一会儿问问这衣裳啥布料,一会儿又说自己初来此地,这地方有何好去处,可有什么独特之处,总之就是借势瞎打听,可劲儿套话。
不消片刻,段忌尘穿戴完毕,店老板收了银子,跟在身旁笑脸迎人的:“公子可还有看得入眼的?”
邵凡安一看那边完事儿了,便放下手里的袖子,朝段忌尘递了个眼神准备走人,段忌尘看了他一眼,单手往身后一背,另一只手抬了抬,指着那身玄色衣裳道:“这一件。”
店老板乐呵呵地直搓手,店伙计立刻将衣服捧了过来,段忌尘点点头,朝邵凡安那边一扬下巴:“给他换上。”
于是莫名其妙的,邵凡安也给换了一身新衣服。
他那身材穿新衣服也不用大改什么,就把腰那里收了收,束上腰带,腰身一下就给掐了出来。
他肩宽腿又长的,一身玄服一上身,配上那张眉目清朗的脸,再配上他脑袋后面那个随手扎起的小鬏鬏,整个人显得特别洒脱不羁,俊逸帅气。
这两身衣服估计哪件都不便宜,店老板笑得都快开花了,眼睛都眯没了,上来就是一通天花乱坠的夸啊,又是夸他俩人中龙凤,又是夸气宇轩昂的。
段忌尘挺淡定的嗯了一声,扭脸看了看邵凡安,脸上浮出点儿红来,板板嘴角,又满意地道:“嗯。”
邵凡安淡定不了,老板这夸出口的每个字儿估摸都得值一两银子,他听得心里直抽抽儿,正想撸袖子上去砍砍价儿呢,段忌尘倒挺大气,直接甩了银子付钱走人,找零都不要了。
店老板还张罗着伙计给他俩弄了块布,打包装旧衣服。
邵凡安捆好包袱往肩上一背,走出店门挺远了,还在叨叨:“不是,钱多也不是这么个花法,钱多你直接给我好不好,没事买衣裳做什么。”
段忌尘让他念叨烦了,忍不住回头道:“你怎地如此话唠。”他咬了咬唇,小声而快速地说,“就当你送我簪子的回礼了。”
他说太快,邵凡安没听清,正要问他说的什么时,街道尽头忽然传来一连串叮叮的铃声。
方才还热闹不凡的大街上仿佛一瞬之间便静了下来,本地人全都自觉分成两列,各自站在街边上,面朝大街,面容虔诚。街道中央只剩下一些从外地来的行路人,此时正不明所以地四处张望着。
街那一头传来的阵阵铃声愈发响亮,行路的外地人纷纷避让开来,邵凡安这才看到,一队身披赤色长袍的人,或手持撞铃,或肩抗神幡,口中念念有词,正缓步朝这边走来。
道路两旁有百姓合掌鞠躬,也有人双膝跪下匍匐在地的,都是在对着队伍行朝拜礼。
那队伍约计有七八个人,均是面目端正的年轻男子,撞一声铃,跨一脚步,最中央的人头戴异族面具,看身形应该也是个正当壮年的男子,左手反掌持于身前,右手掐了个字诀端在胸口。他右手手势只要一变,整个队伍便停下脚步,他转身走向路边离他最近的行礼之人,伸出左手,轻轻覆在那人头顶,那人顿时喜形于色,起身跟到队伍最后。
面具人走回原位,手势再一变,整队便再次行进起来,队伍后面跟着的百姓已经有十来个了。
此情此景未免有些诡异,邵凡安看得直蹙眉,段忌尘神色不善地往前跨了一步,邵凡安脸色微变,一把揪住他袖子,压低了声音道:“不可妄动,你看那里。”
邵凡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往神幡上看,他顺势望过去,恰好风动,神幡随风扬了起来。
“原来……不是三只鸟。”邵凡安朝他动动口型,“是三足鸟。”
那神幡上,用金线绣了一只三足金乌。
第四十六章
这下总算是有线索能串在一起了,疯了的男子口中喃喃自语的三足鸟,很有可能就是指的这三足金乌。
那诡异的队伍马上就要从两人面前走过了,邵凡安捋了捋袖子,跨前一步,就要跟着旁边的路人一同行拜礼。
段忌尘一把给他薅了回来,压低了嗓音道:“你干什么!”
邵凡安莫名看了他一眼,小声答:“能干什么,跟着拜一拜啊,看看能不能混进队伍里去。”
“你怎么……怎么什么妖鬼蛇神都能跟着拜。”段忌尘一时词穷,磕巴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你怎可如此没有风骨!”
邵凡安听得直无语,心说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又不能吃不能穿的,只有段忌尘这样没遭过什么罪的小少爷才天天讲究这玩意儿,他扒拉开段忌尘的手:“没让你跟着拜,我自己拜还不成吗?欸欸——松手,别耽误正事儿。”
“你也不许,一把软骨头!”段忌尘扣着他手腕不肯松,俩人拉拉扯扯间,那队伍一撞铃一跨步的,缓缓打他俩面前路过了。邵凡安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一溜儿百姓跟着队伍一起远去了。
被选中的只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都是凑了热闹没被选上的,队伍离开以后便起身各自散去了。有些人不甘心,还追在队尾多跟了几步路。邵凡安东摇摇西晃晃,混在人群里,左右跟本地人打听了一番,大概摸了摸这是个什么情况。
原来这队人马是附近一个新兴教派的教众,教派没什么名气,甚至没有名字,就在郊外有座小教观,也不收香火钱,每个月都会来县里巡一次街,只寻有缘人。
得了“福缘”的人才有资格跟着一起去教观里,会有大师为访客祛除灾祸病痛,还会施药。据说大师给的药药效奇佳,还不收分文。
久而久之,这小教派便在黎县小有名气了,外地人可能没太听过,可在本地,任谁有个病啊灾的,都会守着巡街时来这边碰碰运气,若有幸被选中了,便能跟着他们进无名观,得到大师赠药。
“赠药?”段忌尘道,“听着倒像是在行善举。”
“我的大少爷,你见过哪门子善举是这么行的。”邵凡安皱眉道,“你重华每年也在行善积德,你见着贺公子给人看病还要先掐算有缘没缘的?这不扯淡吗。再者说了,这所谓的教派没名号还不收香火,没香火就意味着没银子,没银子哪儿来的药可以到处赠,这不合常理啊。”
两人一路远远地跟在队伍后方,跟到一处岔路口了,队伍里摇铃的那位回过头来,双掌合十,对其余追过来的路人道:“各位施主,请留步于此罢,有缘日后自会相见。”
跟到这里,其余瞧热闹的人便也散了。
两人躲在树后,彼此对了下视线,邵凡安悄声道:“跟上。”
然后就悄悄尾随着进了一片小山林。
林中深处坐落着一处无名观,观门打开,那队伍陆续走了进去,观门再缓缓关上。
这回没法再跟了,邵凡安再觉着不对劲儿,也都是瞎猜的,没啥证据,人家大门他进不去也不能硬闯。段忌尘看了他一眼,他犹豫片刻,道:“观望。”
俩人只好在门外的小树林子里等。
等也是偷偷摸摸地等,他俩总不好正大光明的杵人门口,便只能找了一处矮木丛,缩在后面悄悄盯梢。
段忌尘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平日里哪儿在这种乱糟糟的地方久待过,周围都是烂树叶子,树杈儿上还挂着蜘蛛网。邵凡安给他找了块儿木墩子让他坐,他还嫌脏不肯坐。
邵凡安也没招儿,总不能让段少爷直愣愣地在这儿站着吧,也太显眼了,他把脚下叶子清了清,蜘蛛网扫干净,又把肩上装衣服的包裹拍扁了给少爷垫屁股,段少爷这才勉勉强强的落了座。
邵凡安没他那么多讲究,一撩下摆,直接坐他旁边盘结的树根上了。
两人等了约有半个多时辰,天都隐隐见了黑,邵凡安等得坐不住了,抱着胳膊开始抖腿。段忌尘本来坐得端端正正的,正在闭目养神,邵凡安一抖他就把手压在人膝盖上了,合着眼道:“坐没坐相。”
哟呵,还管挺宽,邵凡安故意逗他,又颠了两下膝盖。
段忌尘睁眼横过去:“你老实——”
话未说完,那教观的大门忽地开了,从里面相继走出好些人来,都是方才进去的老百姓,一个身着赤袍的弟子拱着手将他们送了出来。
“一、二、三……”邵凡安聚精会神地盯着门口,挨个数数,“……十八、十九。”
百姓们三五成群的顺着小路往外走去,一人手里提着个小药包,邵凡安看着背影又数了一遍,确实是十九个人。
进去的时候他也点过,进了二十个人,出来十九个。
“少了一个人。”段忌尘凑到他身边,笃定道,“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穿褐色长袍的。”
段忌尘记性特别好,邵凡安一下子站起身,开口道:“确实……”
一瞬间,教观中倏地传来一声短促的呼救:“啊啊救——”
那声音十分模糊又戛然而止,事出紧急,邵凡安暗道不妙,几步跃到墙外,段忌尘和他并肩而来,他回身按住段忌尘肩膀,迅速道:“你留在这里,我潜进去先探探情况。”
段忌尘一愣:“为何?”
“你身份特殊,事情尚不明朗,别蹚浑水。”邵凡安瞥了他一眼:“再说你穿了一身白衣服翻个屁的墙,大晚上谁看不到你,别来添乱!”
说完使了个巧劲儿,悄没声的翻身上了墙。
墙那头的院子里也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他从墙上落了地,落地的一瞬间,狼影甩着尾巴从他身侧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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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剧情,嗷
第四十七章
邵凡安低头看了眼狼影,还未待有所反应,院屋那头的门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邵凡安一个闪身,轻悄悄地躲进隐蔽处,狼影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
一人一狼刚一蹲好,迎面走过来两个身着赤袍的年轻弟子。
“哎,这一身行头也太闷了。”一个弟子把身上的袍子脱了下来,半挂在手肘上,伸手往脸上扇了扇风,“这银子可真不好赚。”
另一个说:“忍一忍吧,一个月也就来这么一回。”
那个弟子又道:“快些走,赶紧把衣服换了,早些回去歇着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边走边闲聊,闲话的内容听得邵凡安愣了愣。
狼影察觉到他的沉默,开口道:“你看到什么了?”
狼影只能在他俩之间传音,段忌尘那边能感知到的动静有限,邵凡安等那两个人走远了些,压低声音道:“很奇怪,这里的人……似乎并不是在这里修行的弟子,反倒像是收钱来配合着演戏的。”
邵凡安细琢磨了一下,越想越觉着这里头古怪得很。
就这无名教拿来巡街的那一套家伙事儿,又是撞铃又是扛幡的,弄得挺花哨,实际上没啥实质上的用,就看着唬人。他原先也做过这种相类似的场面活儿,漫天满地的撒符纸,可实际上真有用的符都是镇在暗处的,满场撒出来的那些都是给金主们看着安心用的,完事儿他还得一张张捡回来。
总而言之,搞这么大阵仗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做戏的成分多一些,拿来引人注目而已。他原本以为这无名教很有可能是个什么邪教,这些噱头都是拿来哄骗百姓入教用的手段。可现在一看,居然连教众都是假的,那这无名教本身就是个噱头,空壳一个,恐怕只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使用的障眼法。
“事出反常必有妖。”邵凡安把心中所想简单说给狼影听,“看来这里头藏了个见不得光的‘大妖怪’啊。”
那两个弟子在门廊的另一头消失不见了,邵凡安看了一眼他俩来时的方向,蹑手蹑脚地站起身,就要往那边走。
“邵凡安,你要去哪儿?”狼影几步跃到他面前来,“你说过你不会主动涉险,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是是。”邵凡安脚下没停,心说这也不是主不主动的事儿,关键不是有人被抓了吗,他总不能半道儿就撤回去,他想了想,补了句,“我量力而行。”
走廊的那侧是一间空房,屋门半掩着,里头一片寂静,邵凡安在外头瞄了一会儿,一个猫腰进了屋。
屋里光线不大明亮,正中央供着神坛,两侧挂着神幡,侧墙上还垂着一幅三足金乌的描金画像。邵凡安凑近了看了看,画像下面放置着神台,上头点了供香,还堆叠着许多纸包。他拆了一包举着闻了闻,似乎全是药材,什么药他分不清,但确实是一股子中药味儿。
除此之外,这间屋子里就没什么奇特之处了。
他出了屋,挨个房间都看了看。这座教观不算太大,一共就三四间屋子,除去偶尔会看到有弟子在院里走动,他就没看到别人了。方才那位有进无出的褐袍男子就仿佛凭空消失了般,不见踪迹。
他转遍了教观也没找到人,但人又是在这里头不见的,他也确实听到了一道微弱的呼救声。
情况正有些胶着,一直跟在邵凡安身后的狼影忽地闪了一下。
邵凡安注意到这一点,回头看了看它。
狼影倒是没有察觉到异常之处,抬头看过来,语带疑惑:“看什么?”
说这话时,狼影又闪了一下。
说闪其实也不太贴切,刚刚那一瞬间,它更像是虚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