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线和树干中间起码隔了三丈远,邵凡安愣了愣:“离这么远?”
江五瞅了瞅他,啥也没说走人了。
邵凡安闷头琢磨,他身上虽说就这么点儿修为了,可这个起符的距离,讲究的并不是修为深厚与否,而是控劲儿,势头得准。
就这么着,他天天上午对着树干猛练,功力使没了下午就打坐调息。
他身上的修为能用的一共就那么点儿,说空就空了,弄得他每天都精疲力竭的,可起符又起不好,他跟自己较上劲儿了,回回都能练出一身汗来。
每天一到时辰,宋继言就给他端水过来,他从重华带出来的小药瓶还没吃完呢,一天两次,准时吃药。吃完药以后宋继言还会把水杯接回去,有时候心疼了,就会劝他多休息。他抹一把脑门的潮汗,笑得大大咧咧:“欸是有点乏,你给师兄捏捏背。”
后来又过了几天,晌午那会儿,祝明珠和祝明辰在院子里玩闹,玩着玩着忽然吵起嘴来,邵凡安听见声儿就去看了一下,俩小孩打成了一团,他给俩人分开了,问打什么架,祝明珠撇撇嘴,说祝明辰说大话,祝明辰说房檐下有小龙。
邵凡安一听就乐了,按了按小师弟的脑袋:“有什么?”
“有小龙。”祝明辰气鼓鼓的,“房檐下有条白色的小龙。”
祝明珠笑话他:“你多大了呀?这世间哪儿有龙?”
祝明辰急咧咧地抬手一指:“你自己看呀,就是有条小白龙,就在那里。”
童言无忌,邵凡安本来是当着玩笑话听的,结果顺着小师弟的指尖一看,竟然真的在房檐下看到一条“小白龙”。
说龙其实不是真的龙,而是一条白色细长的虚影。那白影并不大,约有小臂长,盘踞在房檐下,被院里的阳光一映,看着像是发着莹白色的光。那影子细看之下,确实也是神似龙形。
一瞬之间,邵凡安还以为自己眼花,下一刻就反应过来,这小白龙应该是谁用法术召出来的灵体。
会这种法术的,除了重华派的前辈,邵凡安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了,他没多耽搁,赶紧进屋去喊了江五。
江五出来抬头一看,眉毛立刻就皱起来了,他没说话,沉着脸一扬袖子,那小白龙歘地一下就进他袖子了。他兜住袖子,回屋待了好一会儿,再出来时就戴上斗笠了,看着样子是又要出门。
邵凡安追上去问:“您这刚回来几天啊,这就要走?”
江五口气不太痛快,简短地应:“很快回来。”
说完就大步出门去。
结果师父出去了没半个时辰,大门又有了动静。
祝明珠是一副闲不住的性子,立马提着裙子小跑着开门去了。
邵凡安还愣了愣,心说师父这一趟回得也太快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山都没下完吧?
他下意识扭头往门口看,宋继言正给他按脖子呢,这时便把他脑袋摆正了,说:“别动。”
邵凡安就老实坐好了,两条腿一岔,两手拄在膝盖上,眼睛一闭:“对对,就这里,多按两下,舒服得紧。”他身上一松快,贫嘴的劲儿又起来了,笑呵呵地在那儿说个没完,“我家老二就是聪明,学什么都快,日后一定——”
“你怎么不进去呀?”祝明珠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你不是要找大师兄吗?”
邵凡安睁开眼,先是看了看正对着门口说话的祝明珠,接着又顺着她脸的朝向扭了下头,然后就和一道视线对上了眼。
段忌尘白着一张脸,沉默着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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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
第八十八章
邵凡安彻底愣住了。
段忌尘怎么会突然出现的?他不是被他老子连劈了两道天雷吗?这么快就养好伤了?崇山祭被中断那么大的事儿,他居然没被罚关禁闭?
而且……他来青霄干什么??
邵凡安其实挺惊讶的,心里还有点儿异样,可面上一点儿没显,他沉着张脸,半天没说话,倒是在他身后的宋继言适时开了口:“段公子,你此行来青霄,是有何事?”
段忌尘不错眼珠的盯着邵凡安,并不回话。
邵凡安本来松松散散的靠在椅背上,这会儿也站起来了,皱了皱眉,跟着问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段忌尘默默杵在门口,还是不说话。
邵凡安眉毛皱得更紧了些,他师弟师妹都跟这里看着呢,他不愿当着小辈儿的面多说什么,就起身出了大门。
他走到段忌尘面前,站定了,回手一捞,还把大门虚掩上了,彻底把在屋里探头探脑的小师妹的视线给挡住了,然后转头又问了一遍:“段忌尘,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段忌尘嘴唇颤了颤,说了一个字又说不下去了,只是脸色苍白的死命盯着邵凡安。
邵凡安本来是瞧着段忌尘的,这会儿就把视线错开了。对面这一副吞吞吐吐说不利索的样子,他看着就起火儿。段忌尘回回情绪波动一大,说话就开始费劲,以前不知道说什么了,经常转脸就跑,这次倒是不跑了,还擅作主张的追了过来。可追来了又说不出话,这还不如之前一紧张就打磕巴。
邵凡安简直满心烦躁的,开口时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也谈不上友善:“你究竟想干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耐心跟你在这儿没完没了的耗。”
两句话刺得段忌尘面色又是一白,他攥了攥手心儿,又重重咬住下唇。
段忌尘的状态可能不怎么好,脸上没什么血色,唇色也很浅淡,被狠咬了一下才稍稍见了些红。他胸口一起一伏的,小声开了口:“邵凡安,你……你骗我的事情,我不同你计较了,我……”
一听这个,邵凡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计较?你关我的时候怎么不问我计不计较?你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些屁话的吗?段忌尘,这里是青霄山,不是你的重华派,你在重华是小少爷,在我青霄你屁也不是,听明白了吗?”
邵凡安每说一个字,段忌尘的面上就更难堪一分。
他脸上浮出一片不太对劲的红晕,呼吸有些紊乱,可还是上前半步:“邵凡安,我是……我是有话想对你说,你……”
说着说着,他下意识抬手想去抓邵凡安的手腕,邵凡安反手就给他甩开了。
甩那一下没使多大劲儿,段忌尘却是被推得整个人都晃了晃,往后一跌,后背嘭地一声撞到门框上。
“你……”邵凡安也愣了,刚要开口,就看到段忌尘眼神一散,然后身形不稳,慢慢软倒下去。
邵凡安赶忙一把揽过他的腰,给人扶住了。结果一贴近,这才发现他额头上全是薄汗,探手一摸,有汗的地方摸着湿湿凉凉的,嘴唇却干燥得很,呼吸也急,鼻息间喷出来的气息又很热。
邵凡安怔了怔,喊了两声,段忌尘眼睛闭得紧紧的,一点反应没有,看着像是昏过去了。
“继言!”这下他也有些上火,一嗓子把二师弟叫了出来,两人半扶半抱地把失去知觉的段忌尘弄回了屋。
当天晚上,段忌尘身上就起了热。
宋继言略略懂些医术,诊脉不会,但外伤还是能看一看的。他帮着看了一眼,对邵凡安说:“没什么大碍,背后有些淤痕,但不算伤重,突然昏厥,大抵是伤未愈又长途跋涉,再加上有些气结于心,这才犯了热症。”
邵凡安听明白了,就说段忌尘怎么挨雷劈了这么快就好了,合着就没好。
段忌尘在屋里睡着,他也没进屋,就在房门外抱着胳膊站了站,点了点头,说:“好。”
“段公子底子好,休息一晚明天应该就能好起来。”宋继言看着邵凡安,“大师兄,你去歇着吧,我来照顾他。”
宋继言话说得很准,段忌尘第二天一早就睁了眼,身上的热度也褪了下去,除了四肢有些乏力,身上倒没再有什么别的毛病。
他在青霄山上住了一晚,又在房里待了一天,青霄派的那个小姑娘过来给他送了两次饭,宋继言进屋给他送了一趟药汤。
饭没碰,药也没吃,段忌尘只是一个劲儿地追着问:“邵凡安人呢,我要见他。”他说话说快了还有些气竭,脸色尚未缓过来,坐在椅子上时背脊却又挺直了,不肯在宋继言面前再多露出半分的病态。
“段公子,把药喝了吧。”宋继言说话听起来客客气气的,面上却又没什么表情,“身体养好了才好上路。”
“你把他叫过来。”段忌尘抿紧了嘴唇,坐得板板正正,“我有话要和他说。”
宋继言微微一笑:“你有什么话都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替你转告大师兄的。”
这会儿,邵凡安其实也没干别的,他就在院子里盯着祝明辰和祝明珠练功呢。
祝明辰在扎马步,扎了好一阵了,腰腿那儿哆哆嗦嗦的,小腿肚子直打颤。祝明珠则在一边儿偷懒呢,马步扎不住了,索性捧着脸往地上一蹲。邵凡安捡了块小石头,拿手指一弹,啵儿一下掸在小师妹鞋面上。
“哎呀呀疼疼疼。”祝明珠立刻叫唤起来。
“谁准你蹲着了。”邵凡安拉下脸来训她,“明辰扎得住你怎么就扎不住,起来,别娇气。”
祝明珠扬着小鹅蛋脸就往邵凡安身边靠,干脆明目张胆地耍起赖来:“不练了,累,我不想练了,练那么厉害有什么用呀,我大师兄厉害就行了,哦?”她甜甜一笑,眨了眨大眼睛。
邵凡安神情顿了一顿,又很快接话道:“嘴真甜,甜出花儿来也没用,你偷懒这会儿功夫都得补回来,补不回来你就没晚饭吃。”
祝明珠扁了扁嘴,刚好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邵凡安偏头一看,正好看到段忌尘往他这边跑过来,宋继言慢了几步追在后面,脸色隐隐有几分不好看,右手还捂着左肩。
邵凡安看着他俩,段忌尘先一步靠近了,气息有些乱:“邵凡安,你和我过来……”
“段忌尘,你对我师弟动手了?”邵凡安那真是一下就给气着了,上去就扯了段忌尘衣领,“你他——”
祝明辰和祝明珠都在他身后呢,他本来想爆句粗口,硬给吞了,攥着衣领的手狠狠往下一扯,劲儿就没收住。
段忌尘让他扯了个踉跄,有点狼狈地晃了一下,又抬起头,还是那一句:“他一直拦着我,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拦你你就动手??这是青霄山,不是你重华的地界!你想撒野便撒野??”邵凡安气得握住拳,看着段忌尘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到底没揍出手。
段忌尘想和他说话,他不是不肯听,他是觉得他俩之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好声好气说过了,恶声恶语也说过了。段忌尘想带他治病,他不需要。以后的日子再难他也能抗,他不需要别人的愧疚。他就想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
可段忌尘居然还能追来青霄山。
“段忌尘,我现在没话和你说。”邵凡安低声道,“你能不能别来缠着我了?”
祝明辰和祝明珠从没见过这种架势,两颗脑袋挨在一起,谁也没敢出声,只瞪着溜圆的眼睛往这边瞧。
宋继言赶了过来,横身挡在邵凡安和段忌尘中间,面色发沉地道:“段忌尘,青霄派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段忌尘眼睛就没离开过邵凡安,从来都挺得笔直的腰背晃了晃,他安静了片刻,白着脸,当着所有人的面开了口:“你不是说你喜欢我,邵凡安,我……我也喜欢你。”
“我喜欢你。”他说得很慢,尾音隐约有些发颤,“你能不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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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不好写,有一半的概率会大后天更,不一定,看我状态,嗷
第八十九章
崇山祭当日,拜山仪式被迫中断,段崇越大发雷霆,当众连降两道天雷。段忌尘负伤跪地,当即被压回主殿,挨了他爹半个时辰的训斥,紧接着又受了门规伺候。
他爹亲自执的杖,在他背上重重打了十一下。
第十二下没落下来,段夫人一把扑到小儿子身后,泣不成声:“段崇越!你真要打死他吗!”
段崇越被气到手抖,松了戒杖,满脸的怒其不争:“他这幅任性妄为的性子,就是你从小给惯出来的。来人,把他关到祠堂跪着去,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把他放出来。”说完甩袖离去。
祠堂是重华供奉历代祖师的地方,段忌尘被罚跪祖师牌位,闭门思过,其他人一律不准靠近,唯有段夫人每天过来给他送饭送伤药。
他从小都是在众星拱辰中被捧着长大的,从未受过这么重的罚,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他苍白着一张脸,一直未曾言语,短短三天就瘦得尖了下巴。
段夫人摸摸他的脸,心疼得直掉泪珠:“尘儿,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有什么事,你不能等仪式结束以后再去做。你……你那天,是不是想去追一个人?那是谁家的儿郎?”
段忌尘直直跪着,没有回话。
“娘离得太远了,看不清他的脸,你告诉娘,他叫什么?”段夫人攥了攥小儿子的手,“邵……邵什么安?”
邵凡安。
段忌尘呼吸一窒,心底泛出一层又一层的苦涩。
他爹让他对着祖师牌位反思自己犯下的错,可他脑子里一幕幕闪回的全是邵凡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