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行总算顺利得多,他们赶路赶到一半,刚出一线天,便和驾着马车前来接他们的元宝迎头遇上。元宝将他们接回谷中,又一路送到房门外。房间便是他们之前曾住过的客房,邵凡安在门口谢过人家,先是拎着行囊把师弟送回屋,然后才自己回了房。
他扛着包袱在外头一推门,意料之外,一眼望去,竟然看到一双高翘着的脚。
一个男人正垫着手臂,仰着头翘着腿,在他屋里的椅子上休息,脸上还盖着个斗笠。
邵凡安心中一喜:“师父!”
江五抬了抬脸,眼睛从斗笠下的缝隙里扫过来,哼着嗯了一声。
邵凡安把行李往墙根底下一扔,拉过椅子坐到师父旁边:“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到的?”
“早你们两天。”江五掀开斗笠,把腿放下来,“过来,挨近些,让师父瞧瞧你。”
邵凡安挪着椅子往师父跟前儿凑凑,下意识把脸伸过去,结果江五不是要端详他的脸,而是捞起他腕子,闭眼摸了摸脉。
“师父。”邵凡安一张嘴,本来是想细细讲一下山中所见,可话一脱口,他心中微微一动,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他这一趟下青霄,远赴药谷,看似是摸着线索一步步查到幽山,又在幽山本地查到了鬼村的传闻,之后在鬼村里查到男尸的身份是真正的丁小语,接着又顺着苏绮生留下的痕迹,一路深入山腹,最终在白庙里得到了黑符。
可这里头一直有个邵凡安想不明白的点,那就是,最初他师父让他下山调查的线索——仅仅凭着男尸入殓时的穿着——这条线索,不论当时还是现在看来,未免都太过牵强了。
邵凡安心中隐隐冒出一个猜测,与其说他师父给他线索是让他真的去查男尸身份,不如说……只是找了个由头,安排他在固定的时间来到了药谷。
巧的是,在同一时间内,段忌尘也在药谷。
思及此处,邵凡安很难不怀疑他师父在他未下山的那两年内,是不是和段忌尘有过什么接触,或者说,两个人是不是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约定。
“师父……”邵凡安看了看江五,含糊了一下,试着诈他的话,“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瞒着我?由着段忌尘胡闹?”
“你倒是爱操心。”江五的神色瞬间一变,眉头微微皱起,“他愿意耗心血去养血灵芝是他的事,又不是为师逼他的。再说要不是他,你也不会功体失了大半。这一账归一账,其他的事儿我没同他计较,已经是为师大度了。你该吃吃你的,不必费心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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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第一好忽悠的:段忌尘
第二:江五
第一百二十五章
邵凡安直接愣住:“血……什么血灵芝?”
此言一出,江五跟着也是一愣:“你不知道?”愣完顿了顿,脸色忽然难看起来,“臭小子,你套我话?”说着一下子坐直了,抬手就要勺邵凡安后脑勺。
邵凡安一晃脑袋给躲过去了,又赶紧追过来问:“师父,到底什么血灵芝?话别说一半啊,我这一趟下山来药谷会碰见段忌尘……是不是您早就安排好的?难不成,您和段忌尘之前就有过往来?”
江五意识到自己彻底说漏嘴了,心里窝火,说话便没好气:“你师父跟谁有点儿往来还得跟你交代一句不成?你这一天天的管得倒宽,要不师父的位置给你你来当。”
“不是,师父……”邵凡安眼睛都瞪圆了,“这事儿怎么从头到尾就没人跟我说一声,都瞒着我做什么?”
“哼。”江五冷冷一哼,“血灵芝是段家小儿子养的,说要瞒你的主意也是他出的,他上赶着要治好你,你受着便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他瞥了自家大徒弟一眼,心想事已至此,也没啥好瞒的了,索性一股脑全秃噜出来,“血灵芝这么个玩意,世间罕见,须得以心头血做引,精心喂养,养成之后方为大补之物。特别是对修行之人而言,更是精进修为的宝物。”
一听“心头血”这仨字儿,邵凡安立马想起幼年段忌尘在幻境里哭哭啼啼的模样来——不大点儿的小奶娃娃,被心魔魇住了困在洞穴里,一边喊疼一边又不肯放手离开——一想起那张被泪糊了一脸的小脸蛋,邵凡安心中微微一紧,他张了张嘴,没立刻说出话来,哑然片刻,方才继续问道:“血灵芝……即是世间罕见的宝物,那段忌尘又是如何寻得此物的?”
“自然是找杜如喜讨来的,不过就杜如喜那个老狐狸,老子用屁股想也知道他不可能把这种宝贝白给出去。”江五一提起杜谷主,脸上立刻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我估摸着段家小子这两年应该没少往药谷跑,一是血灵芝每隔几月就得用血喂养一次,二是杜老狐狸不可能放过这等好机会,恐怕是变着花儿可着劲儿地使唤那傻小子。”
邵凡安记起他初到此地时,段忌尘就带着重华派的人在药谷里来来去去的,似乎是在替谷主办什么事情。他那时有些误会,以为段忌尘是和贺家公子一并来的,现在想来应该是恰好都在药谷求药。
他往回这么细细一回想,好多细节就都串起来了。怪不得他还没进药谷时段忌尘就知道他来了,恐怕他那头刚一下山,段忌尘那边就得着信儿了。
“所以您给了个模模糊糊的线索,压根就不是为了查什么男尸身份,就是为了找了个说辞让我来药谷吧。”邵凡安说得直皱脸,“您老人家何苦这么大费周章的呢,直说不好吗?”
江五冷哼:“早告诉你,你能这么老老实实地把血灵芝吃了吗?”
“我……啊??”邵凡安话说一半,骤然一惊,“我把血灵芝吃了?我什么时候吃的??”
江五斜睨他一眼,他目瞪口呆地想了一想,忽然想明白了。
若说这血灵芝是大补之物,那他此刻总算明白过来自己身上这股子热乎劲儿到底打哪儿来的了,这可真是大补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给他补大发了!
他低头仔细一琢磨,自己从鬼村刚回来时还觉着冷风嗖脖子,后来那几天晚上就开始热得睡不着觉了。
这日子前前后后一掐算,他倏然想起来了,难道是……难道是沈青阳那天早上端给他的那碗汤?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邵凡安具体也记不太清楚了,但沈青阳确实是递给过他那么一碗汤,还一直叮嘱他喝干净来着,段忌尘在旁边直直看着他,神色似乎也不是很自然。关键从从那天开始,他不光经常无缘无故发热,功力还有点不好掌控。
邵凡安眉头蹙着,脑子里在想事情,半天没言语。
江五掀着眼皮默默观他神色,突然道:“心疼了?”
邵凡安愣愣,一抬头:“不是……”
“不是就好,这整件事都是他自己自愿的,你不必觉得亏欠他什么。而且你功体受损这事儿他怎么也脱不得干系,就是退一步讲,你受伤不是他害的,那他要没给你下那个什么邪门蛊术,你何至于被卷进这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江五一下子站起身,蹭了蹭下巴上的胡茬,看着也有几分心烦意乱的样子,侧脸一看邵凡安,“无需多言,明天你就打包行李带你师弟回山上去。”
邵凡安跟着起了身,有些惊讶地道:“师父,你要我和继言明个儿就回青霄?”
“对,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两个小辈儿就别跟着瞎掺和了,操心的事情都交给重华的那群老家伙们。”江五把脸一沉,“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为师要休息了。”
邵凡安被江五轰着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反应过来:“呃?师父你要睡这屋?这不是我屋吗?那我睡哪里?”
邵凡安最后抱着被子被轰去和师弟睡一屋。
宋继言的客房离得不远,走几步路就到,就是房间里一张床睡两个大男人有些挤,他拿了几把椅子拼在床边,硬搭出来半张床,然后裹着被子想着凑合一宿。
结果可能是这天晚上心里头事情多,他翻来覆去折腾到挺晚都没睡着。宋继言一动不动的,半夜忽然开口道:“大师兄,你睡不着吗?”
“嗯?”邵凡安立马不敢乱翻了,刚想问师兄是吵着你了吗,宋继言停顿片刻,又问道,“在想段忌尘?”
邵凡安被戳中心事,脸皮子倏然一抖,这得亏是大夜里的,黑漆嘛污谁也瞧不见谁,他吞吞吐吐地刚说了一个字:“我——”
夜里静悄悄的,师弟忽然又喊了声大师兄,然后道:“你还记得山脚下裁缝铺的那个姑娘吗?”
“啊?”邵凡安懵了一懵,抬起半颗脑袋来,“谁?”
宋继言安静了好一会儿,复又轻声说:“没什么,大师兄,睡吧。”说着伸手在邵凡安眼皮上动作很轻地按了一下,邵凡安顺势就把眼皮闭上了。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起床,师兄弟两个睡都没睡好,一人顶一个大黑眼圈。
邵凡安带着宋继言想去找师父,结果一推开自己那屋的门,屋里是空的,江五不在。
他本来是想和师弟再一起劝劝师父的,江五昨儿发了话,说是不让他俩再继续掺和了,可别的不说,他想着好歹走前先让他瞅瞅黑符里到底藏了啥啊。
可惜师父这时不在屋,邵凡安琢磨了一下,还是和师弟分头行动,各自回屋先收拾着行李。
他手上麻利,随身的东西也不多,三两下便打好了包袱,油纸伞拿起来正准备背在背后,门口响起敲门声。他放下伞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段忌尘。
“邵凡安,你怎么没露面?”段忌尘看着一脸雀跃的样子,“我师父他们今早都到了,现在正在想办法破解黑符,今天兴许就能——”他话头猛地一断,眼睛越过邵凡安肩头,往屋里望去,“你这是要去哪里?”
邵凡安突然瞧见他,怔了半瞬才道:“回青霄。”
段忌尘走进屋,看看床上系好的包裹,又看看桌上的油纸伞,一下子把伞拿起来,转身道:“为什么这么急着回去?”
邵凡安伸手要去接伞:“我和继言下山是为了帮师父查线索,如今事情办完了,自然是要回去。”
段忌尘本能把伞往背后一藏,藏完估计是自己也意识到这动作太小孩气了,脸蛋儿倏地泛起红来,而后又抓着伞往旁边侧了一步,抿唇道:“即是这般如此,那我、我也——”他忍不住磕巴了一声,赶忙清清嗓子,接着道,“那我也同你去青霄。”
邵凡安听得一愣,伞都忘记要了:“你去青霄干什么?”
段忌尘马上转头看他:“是你自己说的。”他张了张嘴,脸色更红了一些,声音也小,“你说要一直跟我待在一起的。”
邵凡安又是一愣,想了一下才琢磨过来他这句是打哪儿来的,顿时乐了。
“段忌尘,我那时原话是怎么说的?”邵凡安这会儿乍一眼见到段忌尘,情绪还挺有点复杂的,本来是有话想和他好好说说,可这时一看他那些别别扭扭的小动作,话一开口,忍不住就先逗了一句,“我说我不骗小孩儿,段忌尘,你难不成还是小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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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不太好写,让我好好磨磨,嗷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段忌尘神情一怔,蹦出个字儿来,后话又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了,嘴巴张开又闭上,脸蛋儿憋得通红,想反驳,无奈嘴皮子实在不利索。自己在那儿吭哧半天,最后抖出一句:“……罢了。”
他眉眼带出几分局促来,胸口小小起伏了一下,显得有些气恼,却又忍下不发作,眼皮颤了又颤,最后强撑出“我不与你多计较”的语气来,板着脸重复道:“罢了。”说完许是实在气不过,语速又快声音又小地嘀咕了一句,“你这人向来说话不做数,我已是习惯了。”
邵凡安耳朵多尖啊,一字儿不拉地听见了。段忌尘这话说得像是风轻云淡的,可脸上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眉头微微蹙着,眼皮子也半落着,瞧这神色,多少是有点儿委屈的意思在里头。
得,邵凡安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他把小孩儿给逗委屈了,然后第二个反应紧接着就是一愣。
就段忌尘那副骨相,小时候脸蛋儿圆圆肉肉的,稍稍一瘪嘴,看着还像是个小委屈包的模样。可成年以后,这五官哪儿哪儿都长开了,轮廓分明,眉眼深邃,桃花目眼尾微微上挑,容貌是带着些凌厉的俊美,再把脸一绷,下巴微微一抬,天生便是带着凌人的盛气。
邵凡安能从这么一张脸上看出委屈来,自己确实也是愣了那么一下子。
“段忌尘,你说说看。”邵凡安愣完又失笑,“你总说我骗你,我都骗你什么了?”
“你——”段忌尘下意识想翻旧账,又飞快闭了嘴。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伞,伞柄握在手心里没什么意义的转了两转,声音板板正正地道,“你说过的,往事都过去了,过去便不提了。”他抬眼瞧了邵凡安一眼,又把眼皮耷拉下去,语速放得更慢了一些,“你喜欢骗我,就骗吧,反正……反正我以后都让着你便是。”
他说话声音本就不大,还越说越小,可要说他显得没什么底气吧,偏偏神情又是一本正经。
就段忌尘这样子,邵凡安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幻境里的小不点儿来了,小孩儿那时都哭出俩肿眼泡来了,还强忍着眼泪摸了摸他的头,问他疼吗,还告诉他说以后就不疼了,小大人似的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