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大殿下只看到了水瀑外的桃之夭夭,未看到香囊内的灼灼其华。
情思被萧风拉了回来,少年在恍惚中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
桃花美人:“念不得、念不得。”
初见念不得。
……
不久后,少年被唤去了宫闱,只见一人凭栏狂笑,笑他——
囚中王:“一个贱婢,却和大殿下扯有瓜葛。”
这个人是少年的主人,也是一位王。只可惜以前是一方王,如今却是囚中王。
那年,少年的主人与大殿下兵戎相交,少年的主人惨败亡国。
大殿下并未赐死于他,送他一个痛快。反而却故作仁义,吞并了两国疆土后,于其中圈一块小地封予他,许他在此称王,浩浩大国中的泱泱小地。
他被称为囚中王,许有宫人伺候,却无任何兵权谋臣。
在囚中王看来,这是满满的嘲讽,他恨极了大殿下。
偏偏大殿下每隔三五之日便来此狩猎,在囚中王的尺寸之地上谋得仅存之物,赤裸裸地向他耀威挑衅,嘲讽着他的失意败落。
每逢狩猎之际,见大殿下从他的领域中掠夺得满载而归时,这是最让囚中王蒙羞的时刻。
旧时,大殿下只狩到了他的猎物,如今,大殿下却狩到了他的侍奴。囚中王凭栏狂笑,或许自己终于可以羞辱到大殿下了——
囚中王:“用一份足够心仪的大礼,极致地羞辱这个趾高气扬的男人。”
第142章 桃花美人的故事2
囚中王走下檐台,走到跪立着少年的旁边,手指轻挑少年的颔下,嘴角笑意浓浓,柔声说道:
囚中王:“呵,真是张完美的容颜啊,来本王的身边伺候罢。”
时间静静的走。
大殿下一身红绸御马来到昔日的氤氲湖瀑,却寻不到少年的丝毫妍影。
大殿下只见不远处的一枝桃花上系了个精致香囊,可囊中的花瓣早已失了颜色。大殿下叹息着将香囊收进怀里,看到一只彩蝶栖在一朵破败的花上,努力地想榨出点点甜蜜,却是徒劳。
大殿下·皇尚:“终是错过了些什么。”
大殿下仰天凝望长虹凌空,如梦如幻,美若仙境,想起那日突兀的隔世之感,匪夷地自问道:
大殿下·皇尚:“昔日孤与他初遇于此,莫非只是南柯梦一场?”
佳人佳期失不复得,不知名与姓,纵使他是王,又怎么寻得到他?大殿下牵马而归,期期艾艾道:
大殿下·皇尚:“念不得。”
少年亦是一袭红装,一步三扣地走向囚中王。
囚中王一脸淡漠,蓦地将手中的玉杯摔向少年。
桃花美人:“……!”
少年惊恐被溅了一裙摆的碎渣与热茶,倏地起身僵在了原地。
囚中王冷哼一声,怒然呵斥道:
囚中王:“记住你不是卑微的,不应向任何人下跪,你是成王的爱人。”
华丽转身,少年由贱婢变成为王的爱人,在万千嫉羡的目光中,少年的美艳容颜却失了喜乐。
囚中王亲迎少年在身旁,教他读书习字。
武场失意,文场便得意,囚中王习得一手妙字,手覆着少年的手带他舞字。
少年随囚中王学了好多字,囚中王总是自成一律地带他写出哪个字,然后告诉他,念什么,又是何意。
唯独第一次带少年写的那个字,囚中王迟迟不肯告诉少年。
少年虽然些许在意,却也晓得不便多问些什么,少年是个聪明的人。
若即若离,囚中王一直守在少年的身边,教他礼仪,训他舞步指指点点。
囚中王饱阅歌舞升平无数,自诩是个极好的鉴赏家。若是遇到极不称心的地方,竟恼地学起女步示范给少年。
少年细看囚中王满脸不悦又略带羞恼的神情,没忍住嗤笑一声道了句——“有趣”。
这是少年对囚中王的第一次笑,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已然,囚中王已陪少年嗅过风美人,听过夏雨,叹过秋叶,赏过冬雪。
时间弹指已一余年,很多曾经刻苦铭心的事情倒也淡忘,只要不被任何人勾起,久而久之,也终究会错落成南柯梦一场。
桃花美人:“一年前,我倾心于大殿下,一年后,我迎笑于囚中王。”
少年以为他马上要淡忘了大殿下,可是偏偏有人提起。
……
初春后的最后一场雪,天寒的很。少年与囚中王共处在屋阁中静伫着。
囚中王凭栏眺望远方兵戎欢呼雀跃之态,长袖怒甩踱步至火炉边。静默许久,突然开口说道:
囚中王:“你知道么?大殿下曾回来找过你。”
少年的心猛地抽搐一下,流露出少有的慌张之色。少年谨慎地望向囚中王,炽热的火炉温暖了整间屋子,却融化不了囚中王眸中积淀的寒冰。
囚中王再次抚上少年的脸颊,用温柔沙哑的熟悉声线缓缓说道:
囚中王:“你是成王的爱人,大殿下是成王,你是他的人。本王培养你、栽培你,仅是为了将你作为一份大礼奉予他。现在你已娉婷袅娜、美若天仙,是时候该送你去见大殿下了。”
囚中王漠然看着少年眸底溢出的星芒喜乐,两颊浮出的两朵红云,囚中王冷“呵”一声,轻柔的抚摸瞬间错落成一个响亮的耳光。
少年捂住脸低眉不语,二人对峙着。沉默片刻后,同样的开场,囚中王再次抚上少年的脸颊,轻轻揉捏着,细声问道:
囚中王:“疼么?”
少年启唇低语道:
桃花美人:“不疼。”
囚中王冷笑道:
囚中王:“不疼便好。哼,真是张完美的脸啊……”
而后,囚中王猛然转身从火炉中抽出烤炙通红的烙具,毫不犹豫地烙在少年完美的脸上。
囚中王放声狂笑,大喝一声道:
囚中王:“送礼!”
再然后,背对着的囚中王听到了少年晕眩倒地的声响,想象着少年被抬上鸾轿的情景。
囚中王单手捂住脸,低吟道:
囚中王:“大殿下,本王要让你知道,你所心仪之人,一生一世都是我的贱奴。”
囚中王:“本王才是成王!”
火炉仍在烧炽着,滚烫的温度令眼中的寒冰融化了,囚中王拭了拭眼角,自嘲地摇了摇头,叹道:
囚中王:“真是可笑呢,囚中王。”
囚中王:“我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换回了败王的尊严。”
……
鸾轿颠簸,少年恍惚醒来,如梦初醒。
身子伏在细软上颤抖着,少年颤巍地抬手撩开脸上的面纱,轻触脸上炙热的烙印,伴随着难以忍耐的刺痛,赫然摸出一个丑陋的“奴”字。
良梦破碎的感觉,是足以将人从当局者扯出,坠为旁观者的。突然间,少年看清了许多东西,但又好像看不清。昔日情缘全部断裂,夹杂着主观情感又重新组合,许多他曾经歆慕的场景沦为明日黄花,感觉似谎言一样令他作呕。
他已然看出记忆中的谎言利用,却又看不清其中缥缈的情思。
桃花美人:“何处为真?何处为假?”
挣扎在回忆的泥淖中,少年不辨真假。
身体突兀起了丝丝凉气,似要抚平脸上的灼热,却被汽化冷凝成一滩热泪,少年不知所措地流了泪,却说不出为何。
或许,人世间悟得的最高境界,便是不念不想,似初生却又看透一切,置处人世间,却又仿若一具空壳。少年便是如此,当再遇大殿下时,远没有意料中的期待,倒是平添了几分冷漠。
少年唯唯诺诺地抬眸,只见大殿下侧卧龙椅宝座,单手托着脸颊,满目慵懒地看着殿堂上缤纷的如花容颜,又是一年秀女名坤进宫之时,浓妆艳抹,显然大殿下早已倦了。
少年自持身份低微,掩身于人群之后,身处大殿下看不到的角落里,静静地打量着大殿下,不悲不喜。
而后,大殿下一个摆手,众人卑躬散开,大殿下大步从中走去,与少年擦肩而过,但却未曾认出少年来。
少年苦笑:
桃花美人:“什么一见倾心,不过是一打趣语。”
倏风渐起,少年脸上的面纱被轻轻拂起,少年赶忙用手捂住。
随后,自己被自己惊住。
桃花美人:“事已至此,我究竟还再在意些什么……”
少年自问着,黯然失意中,随意摆弄起身旁的花草。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意,少年错愕回头,只见大殿下矗在不远处打量着他,笑语道:
大殿下·皇尚:“小公子可知,此花取自妖人心魄,价值连城,不晓得小公子几杯粗茶能赔的上。”
第143章 桃花美人的故事3
少年下意识转身想逃,却被大殿下一把抱拥在怀里。
大殿下将脸埋在他的发间,笑意浅浅道:
大殿下·皇尚:“凡事讲究不过三,湖瀑处孤已错失小公子一次,殿堂上又错失小公子一次,今日是断不会放手了。也请小公子莫跑莫怕,不……是爱妃莫怕。”
少年成了最得宠的妃子,但大殿下炙热的情感总会令少年想起脸颊上炽热的“奴”字疮疤,少年不得不躲着他,但是心却不由地朝向他,心知当他揭开自己脸上的面纱,一切都会改变,却还是不由地朝向他。
桃花美人:“我抗拒不了他。”
大殿下亦知晓少年的抗拒,便送遍天下珍奇予少年,却换不来少年的坦诚相待——
大殿下·皇尚:“他连面颊上的丝纱都不愿掀开,似乎总在躲着孤。”
愁苦不解的大殿下忽然发现,在少年回拒返来的珠宝中,兀的多出个精致香囊,想起少年曾低语——
桃花美人:“我的细小心思全缝入里面,香囊拆不得,单看外表丝绸的华丽,忽视内在花瓣的枯萎便好。”
大殿下欣喜若狂,如获至宝,也坚定此生爱少年的初心。
同时,大殿下令人将珍藏多年的桃花扇送予少年当做回礼,并称“他爱桃花,他一定会收下”。
那日,大殿下同奴仆搜罗了皇宫内的各个大小花园,终于在一处湖瀑旁寻得少年的妍影,一切恍若初见,看着少年张惶的样子,大殿下戏谑问道:
大殿下·皇尚:“小公子是不愿做孤的爱妃么?老是躲着孤。”
没等少年回答,大殿下忽然意识到什么,倏地皱眉恼道:
大殿下·皇尚:“细想来倒是孤唐突了,还不知道小公子的名字,可问小公子芳名?”
少年摇头:
桃花美人:“无名。”
大殿下又问道:
大殿下·皇尚:“小公子相信有一见倾心,一朝钟情么?”
桃花美人:“我信!”
少年几近脱口而出地答道,却马上陷入迟疑中,语顿着“我……”,不见下文。
大殿下抬手抚上少年的鬓发,折一朵桃花予他,柔声笑道:
大殿下·皇尚:“孤也信,以后你便叫‘信儿’好了。”
桃花美人:“我是……信儿……”
见信儿微微发愣的吃惊模样、纤指紧扣的拘束模样,大殿下心中的怜爱之情瞬时滋生,忍不住想要揭开他脸上的面纱,给他足够的保护,让他有他应有的自信。但是,信儿却把头埋得更低了,大殿下的手不禁顺发滑下——
大殿下·皇尚:“还是无法接受孤么……”
大殿下疑惑着,看着信儿乖巧的模样却又无可奈何。他轻叹一声将他拥入怀中,说着似风般轻柔而又缥缈的话语。
大殿下笃定道:
大殿下·皇尚:“孤会一直对信儿好的,永远不会背离信儿,赌上性命去捍卫,绝不辜负信儿的美。”
如风般的话语,拂入耳鬓是动听的,拂过面颊却是刺痛的,信儿不禁嗤笑一声。于大殿下听来,是欣悦的,于信儿听来,却是可笑的。
相拥话如风。
……
昨日,信儿的宫阙门前灯火通明,宫人络绎不绝,而今却是万籁俱寂、门可罗雀的了。
信儿呆坐在床前,面无表情。在灯烛将尽、烛火烁灭的那一刻,他半悬在脸颊的面纱悄无声息地滑落。丑陋的“奴”字赫然显露,将他整个人带入黑暗之中。
梦回过往,那时,信儿与大殿下坐拥床榻之上,他终于不再抗拒大殿下。大殿下顺着他的耳鬓缓缓揭开面纱,随后,一个赫然的“奴”字疮疤映入眸中。
信儿苦笑问道:
信儿:“这样的信儿,你还爱么?”
大殿下握紧拳头,不作回答,转身甩袖离开。
大殿下震怒,被尊为天底下最伟大的男人,他的爱人怎么可以是别人的奴隶!
“奴”字的羞辱是他断不能接受的,他的一生骄固纵横,战无不胜,在妖人肆虐的天地间开天辟地,令妖人退避三舍的大殿下怎么能和别人的奴隶在一起?怎么可以受挫于一个手下败将的伎俩?
大殿下毅然离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信儿的宫闱。
信儿:“很多结果即使早在意料之中,到来时却依旧令人难以接受。”
信儿不知呆坐了多久,心旷了多久,屋外的红瓦也已被尘埃斑驳渐褪了颜色。他在等,却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到来,等到桃花落了晥晚,等到白昼被黑夜取代。
信儿忽然想起那日桃花雨下,他送桃花扇予自己,笑称——
大殿下·皇尚:“世有桃花,然后有美人,桃花送予美人,美人定会笑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