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棋没想到真相果真如裴容白所料的那样,不禁叹息一声——他忽然也明白自己父亲在自己母亲去世没多久之后,常年将自己关在房中的原因了,也许是因为自责自己犯下了不忠于妻子的错,也或许是因为觉得愧对红姬母子?
“我倒不觉得凌庄主是个负心汉。”裴容白忽然出声道,他上前一步,望着红姬正色道,“我觉得在当时,凌庄主与令堂在一起或许并非他愿意。”
“你胡说!”红姬怒道,仿佛触到了她深层的伤疤一般轻颤着身体,昏暗的灯光亦可见到她涨红的脸,“怎么可能!他分明就是先见色起意再抛妻弃子!”
“不对。”裴容白缓缓道,“我听风棋说凌庄主是用铜钱串子救了人,所以当年救你母亲应该就是用的铜钱串子,你大概不知道,这种铜钱串子能解蓬莱毒,但也有催情作用……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他话音一落,众人都静了下来,或惊讶或感慨地望着红姬。
红姬却是在略一怔忡之后,越发恼羞成怒:“你信口雌黄!你这是为凌南山那个负心汉开脱!我绝不会信你的鬼话!”
“其实你心里一定是信的,你甚至还很想回凌家,对不对?”裴容白浅浅地笑着看着她,眼神像是看穿了她,“否则你也不会伪装成渔家女去见风棋了。”
红姬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裴容白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转身轻轻拍了拍凌风棋的肩:“你好好处理,我还有话要问她的,若是肯说便是最好的。”
凌风棋看着他,缓缓低了眸——裴容白这是要他去施以怀柔政策呢!
此时夜色越浓,夏夜凉爽的风拂过众人脸颊,平添了几分凉意。
事情搞定,乔松玉便跟着裴容白和自己大哥一起回了房间。
他很是感慨,因此一进房间就说:“果然又是家庭伦理悲剧,不过好在正因为有这件事,我们才得以抓住红姬,这样就能顺藤摸瓜去抓孟久申和方伦了。”
裴容白点了点头。
“不过我还是很疑惑,大哥那天晚上在寺庙里看到的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乔松玉满是不解,抬头看着乔戎玉,“很重,而且要放到寺庙去,又是很贵重的东西,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乔戎玉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小哭包,我现在已经知道是什么了,你要不要求求我?”
“哼,才不求你!”乔松玉朝他皱了皱鼻子,“你就会欺负我!等回京了我要告诉娘!”
“哟哟哟,多大了,还找娘告状,长不大了你!”乔戎玉一边说一边使劲捏他的脸。
“啊啊啊啊,疼——”乔松玉又疼又气,简直想哭!
裴容白笑着把乔戎玉的手拿开,宠溺道:“你的确欠欺负,你说你,别人欺负你,你不找近在咫尺的夫君,倒想着千里之外的娘亲?”
乔戎玉也哈哈大笑,说:“就是!”
“哼,你们都滚!都欺负我!”乔松玉双手捂着脸颊,更生气了。
“来来来,松儿宝贝,我告诉你。”裴容白越发宠溺地笑着,把他搂进自己怀里,勾着他的腰,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啊!是这个?”乔松玉吃惊地睁大了圆眼睛。
乔戎玉见状,笑着挑眉,对裴容白道:“你怎么猜到的?”
“我么,就是这么猜到的啊。”裴容白与他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
凌风棋就来找裴容白了,说红姬已经愿意招了。
彼时裴容白正在床上跟乔松玉说小话跟他腻歪呢,不过也没办法,正事要紧,就撇下乔松玉自己去审讯红姬了。
乔松玉看着他出去的背影,特不高兴地嘟着嘴骂他:“哼,狗贼,去了就别回来!”
特别像深闺怨妇。
红姬的待遇还不错,起码没有跟上回的那几个刺客一般关押在地下室,而是被单独关押在山庄内的一个客房里,裴容白的两个暗卫和山庄的一大帮侍卫看守着她。
裴容白进了房中,就见房中布置与自己所住的客房差不多,只是陈列的物件不太一样。红姬则仍是一身夜行衣,坐在桌前,满脸的疲惫与颓唐。
“你与孟久申是什么关系?”他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红姬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是他,随即又低下头去:“他是我义父。”
这答案倒是出乎裴容白的预料,他眉头一蹙,缓缓在红姬对面坐下来,追问道:“所以你们在海上抢掠的东西,他都有份?包括你们在走私的黄金,也都有他坐镇,对不对?”
红姬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猛地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此中真相二
第一百二十二章此中真相(二)
裴容白看着对面满脸诧异的红姬,唇角一勾:“我不知道你们的黄金是从哪里来的,但我知道你们一定是通过港口的花船进行私运,然后运到城中宝塔寺里,宝塔寺有一项工程,便是铸成铜佛运到京都去,你们便借此机会,用黄金铸成佛像,然后伪装成铜佛,偷运到京都去,再由京都的人接应,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了佛像,此计划人不知鬼不觉,绝不会有人怀疑……至于在海上劫掠过往的船只所得到的钱,便存进宝诚银号中,再由京都那边的谢家取出做假账,我说的可对?”
红姬越听越觉得心惊——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是如何得知他们这全盘的计划的?此事做得再隐秘不过,绝不会泄露出去,他从何得知?
裴容白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动道:“此事是我自己根据查探到的线索,推测出来,但我还是不太清楚,孟久申和方伦在这之中具体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幕后主使又是谁?”
红姬见他早已识破其中机关,便愈发不再隐瞒,开口道:“我义父……也就是孟久申,他负责庇佑我们,有人去他那里告状,他就假装查案,实际皆是拖延的借口,而私运黄金,则是他与方伦共同商量与番商勾结,让我的手下联合宝塔寺的僧人偷运,我只是跑腿的,两方的联系都是他在进行。”
“幕后主使呢?”裴容白追问道。
红姬却忽然直直地看着他,双眼的目光固执得不太正常,裴容白瞳孔忽的放大,正想说不好,就见红姬猛地“哇”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随即便迅速的耳鼻眼睛俱流出殷红的血来,头一歪,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了。
裴容白噌地起身,转身就往外走,对着正在外面踱步的凌风棋道:“风棋不好了,红姬被人灭口了!她今天吃过什么谁送的,速速去找!”
凌风棋浑身一震,面上的血色倏地褪去,道:“好!”
裴容白面色不善地看着凌风棋离去,心中懊恼——居然被人灭了口!他甚至都还未问出来可以指征孟久申和方伦的证据!
这下不仅失去了突破口,还有可能打草惊蛇,让对方有时间消灭证据!
他正懊恼着,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道:
“白先生是在愁红姬死了找不到证据吗?”
裴容白循声望去,只见梅子鹤出现在了院子里,他穿着一身蓝缎逍遥氅,清俊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此刻也不例外,裴容白轻笑一声,道:“梅先生……啊,不对,应该称你蒋先生。”
梅子鹤略一怔忡,随即也笑起来,摸着下巴眼中带着钦佩:“不愧是相爷,当真观察入微,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下官佩服。”
“那也多亏了蒋大人的提醒。”裴容白走下台阶,与他默契地相视而笑,“那一日蒋卿引我和夫人去花船见杏儿姑娘,杏儿姑娘对我们说起身世,我便想起了两年前京都发生的一件大案……我想,你这位梅先生算得一手好账,恐怕也不是民间能锻炼出来的——只有户部的度支员外郎才能把那么多的银两算得清清楚楚,更何况蒋雪仁外逃,至今没有音讯,我就推测,你恐怕就是那位蒋雪仁乔装打扮的,你来宁海府,可是为了调查那不翼而飞的一千两银子?”
蒋雪仁点点头,笑容变作了叹息,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凌风棋急匆匆回来了,见了裴容白道:
“今日一早厨房送了一碗粥过来,红姬没有喝过,不过那桌上的茶水却是昨天送过来的,我问了送茶水的小厮,说茶水在烧的时候他被叫出去过,所以不知道到底谁去过。”
裴容白眉头一蹙——看来对方是早就知道红姬被擒之事,昨夜就已预谋杀人灭口了!
“不碍事,相爷。”蒋雪仁对他说道,“我有证据,即便红姬被灭口也没有关系。”
裴容白闻言一喜,正想说什么,忽然有个黑衣暗卫飞身在他面前落下,语气焦急道:
“爷,夫人被掳走了!江上和夏玄以及另外二人一齐追出去了!乔大公子正好看见,也跟着追出去了。”
“什么?!”裴容白这下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刻转身回去。
一炷香之前。
裴容白出去了,乔松玉便也睡不住了,主要是他肚子也饿了,再加上无聊,因此便起身洗漱更衣。
他更了衣裳,开门对着江上道:“江上,你叫人送点热水过来,再送碗面过来,我好饿啊!”
江上笑了笑,恭敬道:“是!”
乔松玉心情很好,毕竟早上裴容白跟他说了好久的甜言蜜语,而且今天天气也特别好,方才开门的时候就看见外面碧空万里,阳光普照,因此不由得转身把房中的窗户推开,窗边有一株栀子花开花了,此时正开得香呢!
他一推开窗,果然有一股极香的香气扑鼻而来,他陶醉般地一嗅,却嗅到了一股很奇异的香气,那不是栀子花的味道……他正想分辨是什么味道,忽然窗口猛地挂下一张人脸来!
“啊——”他惊叫一声,大退一步,正要叫江上,却觉得自己浑身软绵绵的,连张口喊人的力气也没了,只觉自己正一点一点往地上倒下去——
窗口那黑衣人便急速地钻进房里来,一把抓起他就往肩上扛。
他眼睁睁看着,却喊也喊不出口,心中万分着急,喉咙里只发出“荷荷”的声音。正在此时,就听江上的一声厉喝:
“给我放下夫人!”
乔松玉焦急地望着他,却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离江上越来越远,他看见房门口的江上满脸煞气地追过来,口中喊道:
“有刺客!夏玄有刺客!”
乔松玉被一把扛在了对方的肩头,便再也看不见江上了,他只觉自己好像趴在马上,那匹马颠簸个不停,耳边呼呼生风,底下的忽高忽低的,好像是人家的屋顶——这一切都让他难受极了,又恶心想吐又觉得恐惧——他怕这个刺客把自己掳走,也怕这个刺客掳到半路将自己扔下去,心中只祈祷着裴容白和自己哥哥快些追上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江水漾西风
乔松玉一直被扛在那刺客的肩上,不仅天地倒转,被顶着胃,还闻到那刺客身上一股奇怪的味道,再加上被颠簸,他只觉十分恶心,可是身体软绵绵的,叫也叫不出来,更别提吐了,他只感觉此时的自己生不如死,恨不得那人给自己一个痛快算了。
可是他正如此作想,忽然就听见不远处有个声音传来:
“站住!”
他心头一喜,是江上的声音!
那刺客果然站住,可是只听一声口哨声,便听到呼呼破空声,随即便是打斗的声音。他被倒置在刺客肩头,根本看不见前方的情况,他只感觉到刺客停顿了须臾,刀剑相碰的声音不断传进他的耳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的听到有人恶狠狠地叫道:
“杀了乔松玉!”
他还未回过神来,就听江上闷哼一声,然后便是人重重倒在地上的声音:
“砰!”
“哼,蠢货,不堪一击!”一个陌生男子不屑地说着,“叮”一声将刀剑收回刀鞘。
乔松玉的心在此时猛然揪了起来——糟了,是江上倒在地上了!是他们利用自己让江上分神,继而伤了他!
不知道江上怎么了?严不严重?为什么只有江上一个人?夏玄呢?裴容白大哥你们快来啊!
“快走,不然裴容白他们要追上来了!”
“嗯!”
乔松玉心中急得要命,恨自己如此不小心,恨自己不中用,也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不容他多想,扛着他的刺客又开始飞檐走壁了!
……
夏玄和乔戎玉以及另外两个暗卫匆匆追过来,却见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江上倒在地上,胸口有个婴儿拳头大的窟窿,正涓涓冒着鲜血,他睁着已经慢慢开始涣散的眼睛,浑身都在抽搐,身下一大滩的鲜血,正渐渐濡湿地面,绽成一朵刺目的红花。
夏玄只觉天旋地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江上!”
他箭步上前,跪在地上将江上抱起来,寻常一贯平静的脸此刻骤然满面暴风雨:“江上,你怎么样?江上,你醒醒!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乔戎玉见状,对夏玄道:“你留在此地照顾他,我们去追!”
夏玄完全顾不得他们,只一个劲地叫着:“江上,江上你醒醒!”
江上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眼神重新开始有了焦点,可是口中仍然不断地吐着鲜血,他望着夏玄,被鲜血染红的唇缓缓弯了起来:“冰块……我……没事的……你去、去追黑衣人……”
“江上,江上你别说话,别说话,会有别的兄弟去追黑衣人的……”夏玄从未如此惊慌,也从未有如此剧烈的表情变化,他不知道为什么以江上的武功还会被人在如此迅速的时间内刺伤,也不知道江上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就不应该放任江上一个人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