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能承诺给呼那策什么未来,姬眠欢心里头一次有了退缩的念头,他想若是及时抽身,兴许呼那策就不必为他轻浮的游戏生出苦恼。
只顾着自己风流快活,只为欲望买账的狐狸,不知何时也被拽出真心,愿意独自吞咽苦涩,求旁人安稳。
踏入那山时,慕容潇在入口处拦住呼那策,“你与习颜不要进去。”
习颜身上妖力本不安稳,若是被神力波动说不定会生异变,而呼那策本身对神力极为敏感,慕容潇怕他再同接触结界时一样被神力强行涌入,一不小心或爆体而亡。
呼那策的一截妖神神骨对神力有着天生的掌控和吸引,可他如今身躯还不够强,不适合融合神力,神骨一事这世间知晓的恐怕寥寥,连呼那策自己都是从赤鸢口中听闻。
在世的其余几人,如今除了慕容潇,就只剩修真界的那一位了。
他与姬眠欢约定,待姬眠欢走过修真界才将记忆交还,至于呼那策。
除非尘埃落定,否则他绝不会把记忆还给呼那策。
呼那策自然也知晓慕容潇是忧心神骨,便顺从在外等候。
见姬眠欢离开,习颜俯身将张乐成安置好,她化作人形向呼那策一跪,“谢仙君救我,我本强弩之末,若非仙君赐药,恐怕也是撑不过今晚。”
呼那策用妖力将她扶起,盯着她的唇看了许久,直把习颜看得赧然,才蹙眉困惑道:“方才,你在洞穴里,是在与他修炼吗?”
他随手指指张乐成,见习颜一脸呆愣,便轻咳一声又点点自己的唇。
“这个。”
方才绝处逢生,习颜在洞穴里抑制不住喜悦亲吻过张乐成,她以为洞穴隐蔽,不想呼那策竟是都看到了,她面上一红,赶忙解释,“并非修炼,这,这是……”
她的话一卡,也说不出来什么,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吟,“这般,是男女间的亲昵。”
“男女间的亲昵?”呼那策摩挲过自己的唇,若有所思道,“那,两个男子做这般又是什么?”
习颜闻言瞪大眼,她抬起眼看着呼那策一脸正经,吞了一口唾沫,“那……兴许也是亲昵吧,情人之间,爱人之间。”
“情、人,”呼那策错愕抬眉,随后又沉目思索,见习颜十分紧张,便随口谈道,“人世间,如何评价狐狸?”
“阴险狡诈,咱们这里的人都说,狐狸叫,祸事到,”见呼那策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笑意,习颜忽然想起自己如今也是狐妖,以为呼那策是在笑自己,她急忙找补道,“但是话本里狐狸精多是姿容绝佳。”
这倒也是真的,呼那策点点头,他自然知晓人间以龙凤为尊,不必多此一问,便开口又说:“那狼呢?”
“这我知道,”习颜松了口气,“狼肚子里没有好心肝。”
“……”
她说完这句话,觉得已经挽回了狐狸的颜面,没发现眼前方才还有笑意的青年眼神有点冷。
呼那策不再继续说话,习颜便默默退回一边,他想着习颜刚刚说的那句话。
——情人间的亲昵。
“骗子。”
把他耍得团团转。
但是呼那策低下眼,又伸手摸摸自己耳旁的耳坠,不声不响耳根红透。
一会儿出来,再咬那只满口谎言的狐狸一口。
作者有话说:
先让狐狐emo几章,他这种自恋(划掉)自信的大美人很快就会反省,并且幡然醒悟:
当初种种是他的cu…错什么错,没有错,如果有错那就是这个世界的错,哥哥就是真爱我\(`Δ’)/
第47章
将外头的一层枯叶拂去,里头别有洞天,姬眠欢小心收敛妖力,眼前半嵌入山体的石柱如生锈般缠绕着湿黏的青苔,就连石缝里都钻出野蕨的芽。
他走近,才看清石柱并非石柱,应是一石头做的雕像,只是多年雨水冲刷侵蚀,已经模糊了雕像原本的模样,只能从细枝末节窥探过往的棱角。
“别乱碰。”见姬眠欢伸手去触摸那石像,慕容潇拦下他,又从手心凝聚出一团净白的妖力,这妖力已然踏入神力的范畴,从慕容潇的指尖一点点钻进石像里。
姬眠欢仔细盯着那石像,忽然察觉原本黑沉腐败的石像裂开一条缝,接着,石像上传来皲裂声,最外一层石皮化为齑粉脱落。
雷声伴着凄厉的电雨轰鸣而至,漆黑的天空撕裂开一道刺目的惨白伤口。
从石像处荡开的压迫超过姬眠欢此生所见识过的所有高手,他的心甚至生出匍匐跪拜之感。
这是生灵对神明刻在血脉里的臣服。
冰冷的雨浸湿姬眠欢的衣服,阴狠的风如浸盐的鞭子,狠狠打在脸上,疼痛又躲闪不开。
一声悠长的叹息,随着浓重的威压推散开,姬眠欢脚下的土地开始动摇,整座山缓缓陷落,像是什么从地下沉睡已久的东西终于苏醒过来。
古老的石像像一个禁锢的躯壳,破碎后露出内里金色的灵体。
灵体缓缓睁开眼,他的模样如同青年,面容极尽艳丽,只是神情困惑,刹那眼底又暴戾横生。
他削薄的唇颤抖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对眼前的一切十分陌生。
待回过神来,他满心的愤怒喷薄而出,捂住头无声怒吼起来。
神的怒火,带来的是狂风暴雨,雷霆震动。
姬眠欢甚至被风吹得站不住脚往后退,就连慕容潇也没想到这残魂威力如此恐怖,亦趔趄着向后,还是追进来的呼那策一把将他俩接住。
“你进来做什么!”慕容潇难得恼怒,他想说什么,被呼那策摇摇头拦住,“我刚就猜测残魂必然威力不小,已经将习颜他们转移到山脚去了。”
“谁,前来——唤醒本尊。”
残魂的声音,有一种生涩的喑哑。
他眼中的暴戾渐渐褪去,鬼哭狼嚎一般的雨和山风通通变得温和下来。
残魂盯着眼前的三只妖,缓缓将自己融进石像原来的位置,脸颊之上重新生出岩石,像要回归于山石之中沉睡。
“前辈,是魔神?”呼那策见他要回归原样,出声试探道。
残魂的动作一滞,他两只眼睛看起来空洞又美丽,有些吃惊地看着呼那策笑了起来,“是本尊。”
呼那策正斟酌措辞,残魂的面容却猛然扭曲,他凄厉地叫起来,宛如烙铁死死摁压在身上,拼命反驳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魔!”
“师兄……我不是魔,”残魂缩成一团,他不再试图躲进山里,转头死死盯住三妖,唇边的笑容骤然扩大,“啊,三个,三个,一个大师兄,一个我,还有师兄。”
“死了,都死了,还差一个师父,师父也死了,师兄也死了,大师兄却没死。”
“我也死了,”残魂姣好的面容上散发出浓浓的恨意,他仰起脖子怒吼,身上的神力乱窜,周围三丈的石木眨眼就灰飞烟灭,“大师兄为什么不死!陪葬,我要他给师兄陪葬!”
“疯子。”姬眠欢抵挡着那股压迫将呼那策护在身后,他拽着呼那策躲在一旁的巨石后,慕容潇看向呼那策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魔神?”
呼那策垂下眼帘低声道:“他身上的气息,和入魔时的我很像。”
“要怎么才能拿到神力,我还以为,”姬眠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声道,“我以为杀了他就好。”
如今看来别说杀了,只怕是近几步都会被神力绞杀。
慕容潇沉思道:“你那镜子,有没有什么别的用?”
这话点醒了姬眠欢,他掏出那块小镜子,忐忑喃喃自语:“老祖宗,别坑我,这是你老友还好,这要是你死敌,你就再也见不到你这个天下无双的后辈了。”
见那疯魔的残魂安静下来,姬眠欢运起真知镜试图将那残魂收入镜中,谁料竟异常顺利,那残魂一声不响就被收入了镜中。
一股奇妙的联系连接着姬眠欢和真知镜,他心念一动,真知镜骤然放大成三丈高。
呼那策对这与当初赤鸢化身的万欲镜相似的镜子有阴影,下意识心惊往后退了一步。
姬眠欢感觉他的不安,伸手握住呼那策安慰道:“没事,这镜子有些用处。”
他话音刚落,凑上前想看看真知镜里情景的慕容潇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一只黑雾凝聚成的手拽进镜子里。
“慕容潇!”呼那策面上一惊,他顾不得心中那点恐惧起身要跳入真知镜。
“哥哥别乱动!”姬眠欢也没料到意外会突然发生,他本身对这镜子一知半解,那把慕容潇拖进去的东西兴许是魔神的残魂。
没等他想清楚,呼那策动作极快,已经几步走到真知镜面前纵身跳了进去。
姬眠欢心头一滞,像被谁从背后闷声敲了一棍,再也来不及冷静思考,身体快过脑子也跳进真知镜里。
“姬眠欢!”
他在镜子里下坠,却突然听到呼那策焦急的呼喊,原本忧心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
他低头向下看去,那个比他先一步跳进来的‘呼那策’在坠落时显得不慌不忙,甚至抬头对着姬眠欢笑了一下。
眼角眉梢,邪气顿生。
至于慕容潇,根本没有慕容潇的身影。
“你不能进去,”慕容潇拦住呼那策,他冷静道,“赤鸢在真知镜里很快就会苏醒,你现下修为离妖王只有一步之遥,若是在幻境被诱导强行突破,岂不是给赤鸢可趁之机。”
“我不想丢下他一个人。”呼那策冷淡的眉眼里显出几分固执。
“你相信他吧,”慕容潇无奈一叹,他语气里多少有些讽刺,“那可是半步妖皇。”是在呼那策陨落以后,三界除了苍羽与他之外最接近神的妖皇。
呼那策低下头沉默许久,才点点头:“好。”
他蹙眉望着真知镜里逐渐显现的画面,一颗心揪了起来,回想慕容潇的话却忍不住从心底泛出苦涩。
他不知道,或许是他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把所有人护在身后的天骄,现下竟然成了同伴的累赘,连想去救…救自己刚明白喜欢的人,也做不到。
那他还有什么用呢?
呼那策忽然觉得很迷茫。
如果他不是妖王,不能保护族民,还会有谁需要他吗?
应该,没有吧。
茫茫碌碌两千多年,好像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只是遵循教诲潜心修炼,要成为炎地的依靠和庇护者,若是成不了,似乎活下来也就没有意义。
锁心阵里冷不丁传来剧痛,猛烈又突然,呼那策眼前发昏,他忍下痛攥紧手指,脸色一瞬间发白,额角冒出虚汗,最后疼得双腿一软,待慕容潇发现不对劲时已然咬破舌尖晕了过去。
慕容潇立刻将呼那策扶到一旁,让呼那策头枕在自己腿上,他急忙摸过呼那策的脉搏,却被烫得收回手。
一束诡丽的金纹从呼那策的手臂蔓延至手腕,如同活物一样扭动着。
极尽华丽的,金色翎羽。
慕容潇瞳孔一缩,看着一股黑气从呼那策心口钻出来,慢慢凝聚成一个淡金色的人形。
赤色长袍落在地上,人形的足尖悬于半空,他松散的墨发垂至脚踝,低垂的凤眸眼尾上挑,额间一簇张扬的火红翎羽印记。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比魔神残魂更强的神的威压。
赤鸢抬眸看过来,望着眼前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的慕容潇发出一声轻哼,“神凤?气息如此孱弱,真是废物。”
他随意抬掌一拍,将慕容潇重重拍到山石之上,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本尊怎会有你这样的子孙,奇耻大辱。”赤鸢凝聚出身形,慢慢从空中落到地上,他赤着脚,瞥了地上的呼那策一眼,手指微抬,一根锁链缠绕住呼那策拉回他的手里。
他面上终于满意几分,转眸看着慕容潇冷笑道:“本尊的东西,你和那只狐狸也敢碰?”
慕容潇撑着从地上站起来,他忍住喉间的腥甜,擦干嘴边血迹,“晚辈拜见赤鸢神君。”
“你很奇怪,”赤鸢一步一步走近慕容潇,他将呼那策如情人般抱在怀里,却毫不在意锁链在其身上留下的青紫勒痕,他睥睨着慕容潇,淡淡道,“你真的是神凤?怎么会这么弱。”
赤鸢打量着慕容潇的眼睛,了然地扯开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原来,是涅槃而来的凤凰。”
神凤自古有秘术涅槃,涅槃者以双目为代价逆转时间,可却并非完全没有缺憾。
只有神魂不灭者,才可以重新来过逆转未来。
“你说说看,”赤鸢从这古阵地里吸纳了神力,现在心情还算不错,他低头打量自己未来的躯壳,触及呼那策右耳的耳坠时目光一顿,“本尊有没有重生。”
慕容潇看着赤鸢,咽下喉间的血缓缓道:“哪怕是神君,最后也败在天道手下。”
赤鸢摸向呼那策耳垂的手一顿,他斜看过来,赤色的瞳孔诡丽幽深。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浅浅暗示了一下狼哥之前为啥选择祭月了|д.’)!!或许是明示了
第48章
晴空上几声响遏行云的鹤鸣,余音围绕着云雾缭绕山巅,经久不散。
这山如一把挺直的剑,直直向苍穹锋利指去,山上松石林立,如仙人抱瓶,让人见之忘俗,犹入神仙之境。
如此说来其实也不算太过,只因此处本就是修真界。
高耸的白玉柱山门牌匾上,深深刻着沧海派三个字,沟壑处残存着几丝高深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