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一过洗骨伐髓,你魔心既除,只待妖核修补完整,不过还不要着急晋升妖王。”慕容潇算算日子,万妖林里的那只麒麟混血也快要找上来了,想到这里,他看了视线像绳索一样缠在呼那策身上的姬眠欢一眼。
等到修真界一过,他就要将姬眠欢存在他这里的记忆尽数返还,届时他定要质问姬眠欢之前的问题。
再说年少轻浮,他是不会信的。
“此年终月祭,还是头次见你不归昆仑玉,”呼那策心下愧怍,蹙眉道,“待春祭后我陪你同回昆仑玉向伯父请罪。”
“说这些作何?不过父王确实古板,我此次是偷溜出来的,”慕容潇轻笑一声,“便要劳烦春祭之前躲在炎地清净些时日,想来与凌长老也久未见了,我幼年也曾与你一同修行,他亦算我半个师父。”
见他俩一字一句都是过往,姬眠欢插不上话,只能偷偷拉过呼那策的衣摆,略有不满地扯了扯,抬眼又飞过一个眼刀给慕容潇。
“冬日还有件事,”呼那策将姬眠欢乱动的手抓牢不让他再捣乱,“十六要化形了,你也得跟着去。”
“好,”姬眠欢笑着点头,五指穿过呼那策指缝,紧紧相扣,“这次可以走正门吗?也可以不装不会说话的狐狸吗?”
“哥哥怎么介绍小凤君,还是说小凤君是炎地常客,只有我要躲躲藏藏着来,那这次是不是也该给我个名分?”
慕容潇握拳轻咳几声,“时不待人,我怕多生变故,先走一步去那山头看看。”
说罢他化作一只赤色的鸟,一头扎进云雾里不见了。
慕容潇一走,呼那策周身的气息就冷下来,姬眠欢暗道不妙真把呼那策这薄脸皮挠破了,正要诚心诚意地乖乖认错,又被呼那策不轻不重敲了敲脑袋。
“潇与我,和我与你不同,”呼那策并非愚钝,姬眠欢话里的刺和酸听得分明,他靠近姬眠欢的耳朵低声道,“我愿意将他护在身后,如亲似友,也愿意他一世平安,无忧无虑。”
“可我不会想要亲他,更不会想将银项链给他,我也愿你一世安乐,但,前提是与我。”
“能听明白?”
姬眠欢被那句与我甜得晕头转向,后面的几句都听不到,只从身后扑上呼那策后背,双臂勾着他的脖子笑哼哼道:“不想走了。”
“懒成这般,”呼那策摇摇头,“丢在天池里,恐怕化成尸骨都懒得爬出来。”
“就算我掉进天池里懒得动,哥哥也会在我化成尸骨之前把我拉出来的,是不是?”姬眠欢歪头亲亲呼那策侧脸。
“不会。”呼那策面无表情反驳,姬眠欢也不生气,把下巴磕在呼那策肩颈笑得眼睛如弯月。
人间界处习颜借着呼那策留下的法阵躲藏了半月,张乐成烧已退,一人一半妖就在陷落的山里勉强靠山野的果实与小动物果腹。
日子清苦,张乐成却没有半分怨言,他甚至开始学着刺绣,削好木枝去溪间捕鱼,习颜看在眼里,心下甜蜜又愧疚,这人本该是前途大好的探花郎,却与自己这不人不妖的怪物苟活,还要躲避修者的追捕。
“少爷,您一点不后悔吗?”习颜捧着张乐成给她补好的衣衫,她侧过身,低垂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阿颜,我为何要后悔?”张乐成听出她哭音,又惊又忧,心疼地将习颜身子扭过来擦干眼泪,“我本就不为名利,中探花郎,也是为了娶你,如今不必做探花亦能与你相守,哪里就会觉得后悔,舍本逐末呢?”
“可我什么也不能给少爷,不知道怎么能留下您。”习颜摇摇头,原本与张乐成奔走里有一股怨恨在的,她想报复将她卖进花楼的张员外夫妇,却终究觉得对不起张乐成,满心赤忱的爱意让她愧疚。
“傻阿颜,”张乐成笑了出来,他身上衣衫用谷间清泉洗过,有些朴素到发白,用一块青布扎起长发,更将面容显得素雅清俊,“若是能有东西能留下我,我恐怕就不会在此处了。”
“能留下我的,不是一直都是你自己吗?”
“我们,”张乐成的脸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红,他轻抚上习颜的小腹,脸颊两侧露出浅浅的梨涡,“不是还有孩子吗?待修士一走,我们去边疆或西域,我做先生营生,一世安稳也好。”
孩子,习颜猛地颤抖了一下,她摸上自己隆起的小腹,想起了姬眠欢的那句话。
这孩子,会要了她的命。
第52章
“少爷,很想要这个孩子?”习颜轻声问。
张乐成被她问得一愣,脸上红扑扑的,有一种将为人父的喜悦和忐忑,他将习颜的手握紧,笑道:“阿颜辛苦为我诞下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喜欢?”
习颜脸上的喜色却不如他想得那般明艳,反而像灰败的花一样黯淡,动动嘴唇,终究只是勉强勾出笑,无声拍着张乐成的手安慰。
“多日不见,二位倒是一如初见,伉俪情深。”
突兀插进来的声音清冷温和,习颜愁眉顿展,她起身欣喜望向外,“仙君,你们回来了?”
一只赤色的鸟及地之前化作一袭白衣的绝世公子,随即是那日的黑发金眸的青年落于他身后,青年肩上缠着一只华贵精致的白狐,习颜定睛一看,那白狐身后好像有九条毛色柔洁的尾巴,不过再看过去就只剩一条。
她看得出神,那白狐对上她的视线,懒懒张嘴打了个哈欠,靠在青年肩颈恹恹欲睡。
“这几日那些修士可有再来?”呼那策按住肩头因为不想用力腿脚往下滑的狐狸。
“这几日我偶尔出去换些米盐,”习颜咬咬唇,无奈道,“他们就在附近的青牛镇,每日都会出来寻访,我和少爷在仙君留下的阵法里躲着寸步不敢移,才勉强不被发现。”
她推推一旁被突来三妖打蒙头的张乐成,“少爷,这就是那日救下我们的三位仙君。”
张乐成才恍然大悟,立刻起身鞠躬,“多谢仙君救命之恩!”
“不过,三位?”他抬眼看着眼前两位姿容不凡的男子微微疑惑。
情况紧迫,呼那策无意叙旧,没来得及回答就同慕容潇离开往青牛镇寻那群修士踪迹。
张乐成直起身,惊奇这腾云驾雾的奇术,回头见习颜脸色发白坐在铺好干草的岩石上,急切凑上前,“可是不舒服?”
“不,不是,”习颜摇摇头,她勉强笑了一下,一只手攥紧在怀里抚着肚子,一手拉过张乐成的衣袖软声道,“我想吃半山腰上的红果了。”
张乐成松了口气,笑着弹弹她额头,“你呀,吓死我了。”便出门往半腰去了。
待张乐成的身影完全消失,习颜才拿出攥紧在怀的铃铛。
这枚猩红的铃铛,在呼那策转身前的一刻,白狐对上她的眼睛咧嘴露出一个笑时,无端出现在她怀里。
‘你压着经脉,让妖力流向胎儿的速度变慢,是不想要它了吗?’
那声音出现在她耳侧,激起一阵恐惧的战栗,却又勾起她心里松动摇摆的念头。
‘若你后悔了,想杀死它,就摇响铃铛唤我来。’
初闻要做人母的喜悦还没能被彻底遗忘,张乐成贴着她小腹惊奇忐忑的表情也历历在目,习颜捧着那枚铃铛,摸向腹部前些日子还顽劣在动弹的胎儿,因为妖力的枯竭已经渐渐虚弱。
压抑的抽噎声,在空荡的洞穴里低低响起。
青牛镇属于京畿边缘,远离喧嚣普普通通,近日却来了许多羽冠白衣的修者。
呼那策掩住气息,姬眠欢在他眼眸处伸手一擦,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瞳就变成内敛荣光的黑,看起来总算不太突兀。
修士在人间界地位尊贵,也不必同妖一样藏藏掖掖,无需刻意打听就能知晓他们的歇脚处。
谢一凡随师伯楼江首次出宗门来到人间界就是为捉拿诱拐人间男子的狐妖习颜,谁知竟接连碰壁。
他为沧海派首席弟子,恃才旷物,却也真真切切有本事,顺风顺水的少年哪里经得起这般打击,越发卖力要捉拿到狐妖证明自己。
队里的师兄弟表面上虽一副以他马首是瞻的模样,却又在私下里嘲笑他那日有眼无珠看不出狐妖的幻术,谢一凡暗自握拳,定要活剥那狐狸皮来血洗耻辱。
他不知自己的念头格外明显,姬眠欢咬着呼那策耳朵道:“看那小子气疯了,一时半会儿都不想回沧海派。”
“不想回,就让他不得不回。”慕容潇轻笑一声。
“噢?小凤君有何见解?”姬眠欢盯着他道。
“身受重伤,应是不得不回了。”慕容潇面色如常说这般冷森森的话,叫姬眠欢都失语,不过他正好心下也是这般想的。
那老道本就是他们修真界出的,如此栽赃陷害,又贼喊捉贼来抓捕,诋毁妖族名声,呼那策还说其中一人参与了狐族与虎族的斗争,新仇旧账一起算。
姬眠欢狐狸爪子蠢蠢欲动摩擦,指着被一群修士簇拥的楼江道:“我要打这个。”
听着这两个家伙疯言疯语,呼那策默不作声在狐狸脑袋上敲了一下,“胡闹。”
人间本就是修真界的下属地盘,妖族在此多有限制,贸然使用妖力会牵扯雷劫,届时更加洗不清狐族的嫌疑。
见姬眠欢还不死心,呼那策捏住他一只前爪,指腹磋磨过柔软的狐狸手掌,哄道:“桑沐身后那一人我一时看不出修为深浅,不过一路看来这里地位最高的就是打头的少年和那人,若不能从那人撬开口,将那少年引出来一战。”
他的话一顿,“不必伤人,我有其他办法叫他不得不回修真界。”
“什么办法?”姬眠欢追着问,倒是慕容潇明白过来,思忖半刻道:“如此也好,不会结下大仇,若是能从他口中问出些关于桑沐的事更好。”
两妖你来我往打哑谜,姬眠欢有气撒不得,只能气哼哼抱着呼那策的脖子,在他颈窝偷偷咬了一口。
是夜,谢一凡从附近一座深山回客栈,他面色如霜,身后跟着几个疲倦不堪的弟子,犹豫道:“师兄,明日,歇息一天吧。”
被谢一凡领着发疯一样搜了几座山,几名弟子都实在撑不住,可惜畏于谢一凡的地位不敢开口。
“废物,”谢一凡咬牙冷哼一声,他转过头,稚气未脱的脸上五官已然显出几分凌厉的俊美,“明日我一人去寻,区区妖将境界的狐妖,我一人足矣。”
他说完一甩门将两人隔在门外,几名弟子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暗骂,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狂妄至极,分明看不出那狐妖的踪迹,还要嘴硬,连累得他们迟迟不能回到修真界。
谢一凡怒气未消,心下觉得被轻视至极,平生何曾受过如此侮辱,他将佩剑置于桌上,打算坐下打坐时门口响起敲门声。
“谁。”少年冷冽的声音里余怒未消。
那恼人的敲门声停顿了一瞬,又继续敲响,不缓不慢,却在谢一凡心头点起了火。
他噌地一下从床上起身,大力将门甩开,门口却空无一人。
一丝冰凉的风从他后颈处划过,谢一凡立刻察觉不对劲回头,可桌上那把从修炼开始就伴随着他的佩剑,已然不见踪影。
被沿街灯火照亮的纱窗上,飞快恍过一条狐狸尾巴样的东西。
“狐妖,还敢找上门来!”谢一凡大怒,立马打开窗追了出去。
他的嘈杂声引起几个弟子的注意。
“师兄又怎么了?”
“随他去折腾吧,我们可不是那种天才,能累死累活几天还能活蹦乱跳。”一人不耐烦摆摆手回房,另一人也就将担忧的话吞下。
月明星稀,谢一凡穷追不舍那身影直到人迹罕至的荒野,呕哑的鸟鸣拉长在夜空里,显出几分寂静的诡异。
他运起灵力借力于几根树枝,身姿迅捷,飞快追上那只狐狸挡在它面前,紫色的灵力在他手掌心如闪电扭曲,少年脸上扬起意气风发的笑,“往哪跑?”
赤狐见自己被拦下,毫不犹豫拐弯,谢一凡怎么能让他逃跑,几颗混杂着雷电的灵力球飞速砸向赤狐,只听赤狐一声闷哼跌倒在地上,身上滚落下他的佩剑。
谢一凡上前捡拾,剑尖指着动弹不得的狐狸寒声逼问:“张小公子在何处?”
谁料原本奄奄一息的赤狐抖抖身子站起来,居然扭头对着谢一凡翻了个白眼,“人家郎才女貌,你算个什么东西来拆散?”
谢一凡被这变故一惊,他敏锐察觉此间气息已然不同,然而后退已经没有机会,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四周包围过来,霸道强悍实乃平生未见,哪怕师尊苍羽身为一代剑修,亦没有这般猛烈的压迫感。
但谢一凡自小天资不凡,很快冷静下来,反而在心里涌起一股兴奋的战意,他精神极度紧绷,握紧手中的剑斩断一道暗中袭来的刀风。
这种感觉,谢一凡心头一颤。
是妖。
非常,强大的妖。
谢一凡感觉到一片阴影笼罩着他,握着剑的手在抖,说不清在亢奋还是畏惧。
抬眼,距离他不到三丈处静静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他周身的气息猛烈凌厉,发如泼墨,目似点金,有着一股独属于妖的野性,只是淡淡一眼压迫感已经袭来。
“妖,怎么会,”谢一凡盯着呼那策,艰涩地舔舔嘴唇,他望向平静的天空,“这般境界的妖力释放,怎么会没有雷劫。”
呼那策召出鹿角刀,见少年直勾勾盯着他不见惧色,反而兴奋在眼底,平静道:“此间不是人间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