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那策垂着眼将那铃铛收拢在手心,他一时好似极为疲倦,坐靠着床柱,无法入眠,只望着铃铛,便有绵绵的恨和思念要从眼里涌出来,他指尖抚摸过铃铛上的纹饰,对着玄宫里悬挂的明珠细细看,才察觉这上头的花纹似那次在真知镜里见过的心月梅模样。
他嘴角扯出一抹笑,回想姬眠欢字字讥讽,几分尽是自嘲,偏偏心头的苦意和痛楚都散不去,情是叫理智为难的东西,并不听从主人讲一句道理,自顾自欢喜也自顾自泪垂,几番折磨得终是生恨生怨。
从未尝过情暖便更是渴望,急切到把憧憬变成痛苦,可偏偏到头来旁人戏说是水月一场,如当头一棒,因爱而跳动的心便变得疲倦,直到像失水的草木一样干枯凋零。
可笑他恼怨恨伤,到头还舍不得碰姬眠欢一根头发丝,连拍碎的铃铛也是假意断舍,实则自欺欺人的把戏,也许那狐狸说的是正确的话,谈情说爱不该是两个王应该有的行为。
呼那策不断说服着自己,他的心刚硬起来半分,忽而目光顿住,瞳孔紧缩。
手里黯淡无光的铃铛竟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光芒照进他金色的瞳孔里,像火一样闪烁。
一下,两下,他的眼睛不敢眨一下,心里默默数着,屏气凝神期盼着第三下。
铃铛真如他料想和期望地那样闪了三下。
呼那策刚建起的防御瞬间被击碎,泪水无声从眼眶坠落,随后眼底逐渐小心翼翼升起希冀。
铃铛闪三下,就像有人从身后将他抱紧,暖意和酸楚错杂里,耳侧轻轻的一句我想你。
这一抹亮叫呼那策心底生起贪恋,勾着他不计所有眼泪和痛苦的风险,也不计道途的长远和晚风的凄厉,乃至一生中头一次放弃尊严和自己的责任,不顾一切想要扑向那火样的贪恋。
醉梦里,亲昵的低吟在耳畔萦绕,千万声轻唤,结局是相拥着团圆。
糊涂着催眠自己得了一晌梦里的贪欢,姬眠欢心满意足醒来,手里还攥着那只铃铛,只是酒醉后头疼还在,抬手揉揉额角,闻着姬子夜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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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有客人来了。”
“谁?”姬眠欢站起身,醉酒得眩晕感还停留在眼前,他下意识扶住椅子的扶手,蹙眉不耐烦道,“不管是谁都不见,让他滚。”
“恐怕是不行,”姬子夜垂下眼,眼里有些幸灾乐祸,“因为狼君已经强行破阵打进来了。”
他话语刚落,姬眠欢一下站直身子往外望去,心中一下大喜大悲交加不知该露出什么神情,就这般失态焦急睁大眼看向外面,片刻又颓然坐回椅上,缄默又饮下一杯酒,摆手示意姬子夜退下。
呼那策来时见到的就是这般场景,银发蓝眸的狐君一身白衣,玉白的手轻晃着夜光杯,霜睫低垂,潋滟眼眸点一抹醉红,压胜整个镜宫里的千斛珍珠,万颗萤石,他抬起眼眸冲着呼那策一笑,遥遥举起酒杯,后不等呼那策开口便一饮而尽。
“狼君果真厉害,那样的口子换做别的妖,莫说夜行千里,只怕命都要没了。”
一根银丝勾着呼那策的腰将他拖近姬眠欢,他撑着妖力和姬眠欢隔开一段距离,又舍不得地停留在差一点就能鼻尖碰上鼻尖的位置,要开口时忽被姬眠欢掐住下颌,按住嘴唇。
“让我猜猜,狼君现下来做什么的?嗯,既然自愿把魂晶给了我,那不是为魂晶而来,难不成,”姬眠欢故作沉吟,转而笑意盈盈望向呼那策,“是为我而来的?”
“哎呀,我说的什么话,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人,挨了左脸,还要把右脸上赶着送人。”
“狼君说是不是?”
那双风流轻佻的狐狸眼睛眯了眯,勾着唇笑意锋利得在呼那策心上隔开一道口子,叫他满口的希冀封锁在喉咙里,再吐不出一个字。
他的肩膀忍不住颤了一下,像是飞蛾触碰到火翅膀烧焦蜷缩。
偏偏不信邪,固执得让人觉得可怜。
“是。”
他低垂下眼,睫毛濡湿,唇瓣蠕动时口中湿热的气息灼烫得姬眠欢手指腹生了一个疤。
“这可真是……”姬眠欢回神捻起笑,可也想不出来如何回应,他嗓子哑,心口痛,感觉呼那策一个字就将他架在刑架上受刑,开始漫长的煎熬。
“…不是我甘心卑微,下贱到要把心捧给你作践。”呼那策缓缓抬起眼,眼周悄然红了一圈,只是情到深处,就算是君王也难免把头低。
“我的铃铛亮了三次,”呼那策抿着唇,忍着眼里的酸楚,紧紧盯着姬眠欢的眼睛,“我问你,是不是你摇响的铃铛,摇了三次。”
“铃铛——”姬眠欢勾着他的下巴,眼眸转动一番,方才想起什么样的笑了一声,“狼君不是拍碎了吗?”
姬眠欢总算明白呼那策为什么会赶来,原来那铃铛并未被捏碎,一个障眼法,心神恍惚下把他也骗过去了。
“你分明知道,我对你,”呼那策情难自抑凑近几寸,他的唇几乎要抵到姬眠欢唇上,一颗泪溢出微红的眼眶掉下,“我舍不得。”
他一路恨不得生出双翼飞来,像是被迷了魂,追着光亮扑进火。
姬眠欢看得分明,却又要亲手将呼那策生生焚死。
手指捏着呼那策的下颌,他靠近呼那策耳畔,耳鬓厮磨般亲昵,眸色却冷下来,唇边的笑如初见时冰冷疏离。
这动作叫那双金瞳里悲意有过一瞬止住,死灰也挣扎着想要复燃。
“你爱我?”姬眠欢怜悯地靠在呼那策肩头,手抱住他的腰。
通红的鼻尖随着转头蹭过姬眠欢的脸颊,他不必回头,也能知道那双湿润的金色眼眸如何用让他心碎的神情看着他,一句是没有犹豫的落在耳朵里,却像银针扎破鼓膜,疼得姬眠欢眼前发黑。
他咬咬舌尖,狠心冷淡下声色,“无凭无据。”
“哪怕你爱我,也与我无关。”
“就算亲吻,相拥,乃至床笫,这些时间在我和狼君眼里算得了什么,不过蝶恋花,鹊踏枝,短短转瞬后各自离去,怎么会难忘记。”
“我从没把狼君当过共度一生的伴侣,”他直起身子,眼瞳对上呼那策的眼,“既无相恋,不谈离别,你也说不相干,又并非伴侣,你我只有两清,何必寻事惹非。”
差一点,他就要说不下去了,然而还不行。
姬眠欢勉强稳住心神,捏诀捆住胸腔里崩溃的心,继续开口:“你说铃铛,我才记起,我已随手丢给旁的狐狸,许是谁顽劣地摇动,叫狼君误会了。”
他何曾舍得看着呼那策的神情,只是退一步兴许就会功亏一篑,指甲掐进掌心也要看下去,“更深露重,镜宫除了我只留一种人。”
腰间的衣带被拉开时,呼那策眼瞳里还是一片怔愣,直到那双手在他胸前留下几道鲜红的,下流的,满是侮辱和狎昵意味的痕迹,他才不安地蹙起眉闷声一声,似乎还未回过神。
“你不走,是打算留下来,陪我春风一度?”姬眠欢闷笑一声抓紧呼那策的腰,拖着他坐到自己的大腿上,扬眉勾唇,尽是轻佻之意,“我可从来不知道…”
他口中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呼那策按住脑袋猛地咬上嘴唇。
姬眠欢环住呼那策腰的双手一颤,他心下的崩溃和隐忍到了极限,一双润蓝的眼睛泛起心烦意乱的猩红,冷脸抓住呼那策的胳膊,拖拽着将其按在镜宫的床上。
“……春风一度我不介意,只是我和狼君区区露水情缘,”姬眠欢抓着呼那策的头发,俯身在他耳侧道,“没资格相吻。”
原本顺从的呼那策忽而挣扎起来,他金瞳里总算透露出怒意,想捏住姬眠欢伸向他衣衫的手,却被一根锁链捆住双手。
他眼睛被一条帛巾缠住,眼前陷入不安的黑里。
“放开我。”呼那策绷紧下颌,声色里满是怒意,可套在他身上的东西是一件难得的法宝,哪怕即将要飞升的大能也要费些力气才能挣脱。
“晚了,要给你一点教训,你才知道不该来找我。”那一声曾经最暧昧缱绻的笑,终于在呼那策心里激起一阵寒意和抗拒。
被捆住的手腕很快勒出红痕,锁链高悬在房梁之上,随着压抑的闷哼轻脆撞响。
汗水顺着发间坠落,重新润湿干涸的泪痕,捆住的双手手指用力伸直,绷紧得指尖都在发颤,蒙在呼那策眼睛上的帛巾上下晃动着,磨蹭着密长的鸦睫。
往日亲昵的讨欢,现下心里却只有一片悲凉。
呼那策心底自嘲轻笑,厌恶着做出这般决定的自己,活该沦落被人羞辱至此,可他还是沉溺,呼吸交错间的意乱情迷,叫他出神的一瞬也会升起下刻那吻会落到唇上的愚蠢念头。
可姬眠欢没有,不吻他,也不说爱他。
或许真的没有爱。
呼那策感觉到穿过腿弯拖着他臀的手一下用力捏紧他的腰,他麻木垂着头,也懒得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任由对方动作。
他的心停靠在枯萎的烈加花上,枕着凋零的爱入眠。
压抑着的心折腾发泄过后,姬眠欢解开那锁链,将精疲力尽晕过去的呼那策抱紧在怀里,他摘下那条沾满泪的帛巾,小心亲吻着呼那策的唇。
“对不起。”
分明只是差一点,差一点就能圆满,差一点就可以和呼那策一起好好的团圆。
作者有话说:
_(:з”∠)_轰多尼果咩那塞,这是最后一把刀了我保证
(悲)你小子(狐狐)幸亏是遇到心软的神(狼哥)
第76章
夜里窝在姬眠欢怀里的呼那策睡得并不安稳,指节紧紧扣着姬眠欢的衣襟,间或极不安的喑哑呜咽,长眉紧蹙,攀着姬眠欢的双臂越发用力。
一夜无眠,单单注视就已然勾动内心的留恋,痴痴不觉倦,何谈阖眼。
姬眠欢半起身,倚着床柱用指腹抹掉呼那策眼角的水痕。
却是别枝的鸟雀被曦光惊得一鸣,身旁的妖轻微动身叫姬眠欢回过神,他收回摩挲着呼那策眉眼的手,最后看了一眼就起身离去。
都说同床异梦可怜,如今同床同梦偏偏不得相拥交心,难受只有过之无不及。
自尝过情事,没有哪一次从余欢里醒来如此沉默,呼那策缓缓睁开眼,身上的皮肉仍旧发疼,往日觉得羞赧的暧昧痕迹,如今叫他心头彻寒。
为爱低头已然耗尽他所有的勇气和尊严,要跪下去却是不能。
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镜宫,呼那策撑着起身对镜将衣襟拉拢,脖颈上的衣物贴得严丝合缝。
他垂眼看着自己手腕,锁链痕迹像是未褪去的新疤,抬手要抹去又顿住,只将中衣的袖拉扯遮盖。
待他离去后,姬眠欢才从设下的结界里现身,他移步坐在床边,指尖伸入被褥里感受着那里的温度,只是抬手就弥散,化作一寸空落落的绕指凉。
“策儿,你伤还未好,去何处了!”凌伊山蹲守在炎地口多时,一察觉呼那策回来便寻上,他面色紧张,一把拉过呼那策的胳膊搭上脉搏。
他眼里迅速冷了下来,语气柔和道:“你去灵镜了?”
“是。”呼那策顺着眼,并不主动答话,凌伊山也拿他没办法,蹙着眉,无可奈何抚摸过他的墨发,“你若是怨他,我……”
“不,师父,”呼那策打断凌伊山的话,他眼眸抬起来,看着凌伊山的眼睛道,“是我不听师父的劝告,本该好好待在炎地,保护好族民,却因为情爱一事荒废许多,实在不该。”
他口中自责荒废,凌伊山却知晓每日的巡查和大小族事,只要呼那策在炎地一日,就会经过呼那策的眼,修炼更是一日不拉下。
“原是我想的错,不该这般轻浮,到头来白白辱没炎地的名声,”呼那策神色平淡道,“是策鬼迷心窍,满眼被私情遮掩。”
“以后不会了。”他说完,迈步错开凌伊山的肩头。
“若是你想要一伴侣,师父也可为你择选……”凌伊山急忙几步跟上。
“不了,”呼那策余光瞥向衣袖口露出的一点红痕,“不必。”
教训太疼,他不敢了,说得再让人耻笑一点,他恐怕是放不下姬眠欢的。
“如此也好……你先安心,走过炎地继承神识,其他的,以后再谈。”凌伊山望着呼那策的背影,眼睛发酸,还是勉强露出笑作无事道。
“走过禁地之前到还要处理一件事,”呼那策忽而皱眉转身,他本凌厉的眉眼一时更是霜寒,“灵镜插进来的奸细,一直绕着禁地周围许是想要打探什么。”
“你疑心是为打断传承而来?”凌伊山也皱起眉。
“我想禁地里有我不知道的东西,待继承后才好弄个清楚明白,”呼那策思索道,“现下我放纵着他,他觉着炎地松懈,恐怕已是大意自得。”
“你要诱敌?”凌伊山眉眼沉下,“若是此事真与继承有关实在不可掉以轻心,传承极为重要,若对方有心破坏还是从传承里拿走什么都是极为可怕的,况且你在传承时无法感知外界,实在是危险。”
“总要有一点风险,才能引鱼儿上钩,”呼那策眯起眼睛,日照下来瞧见玄宫之上已然落了几只新来的燕。
新月探云窗,炎地已然陷入一片安静,凌伊山设下一层一层的禁制,眼带担忧地看着呼那策踏入禁地中心,四方玄狼的雕像中央供奉着一尊神像,目光垂落,似乎是望着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