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也仅仅残魂一抹,烛光熹微。
“后生,夺魂灭神,走这魔修的路子成神,可是要被天道谴责,哪怕成神,也只能天下共攻的结果。”白虎的语气平静,满目虽是后代的尸体,却并未有丝毫动容与愤怒。
“前辈莫劝我,你也心知现下何种情况,如若非要一神,”姬眠欢手间显出一条魂力锻造的锁链,锁链横出窜向白虎周身,在那脖颈上缠绕一圈,随指尖妖力掌控牵引将白虎生生捆住,“哪怕要做魔神,又有何不可。”
“先祖……”桑泽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他一双空洞的眼睛望过来,看清连白虎神君都无力反抗,心下生出一阵无尽的悲哀,眼看白虎神君身上的魂力逐渐涌向姬眠欢,桑泽一咬牙冲过来,竟被白虎神君拦住。
“此乃妖界之劫难,也是虎族之劫难,说来惭愧,虎族实识人不清,酿成大祸,欠下各族杀孽无数,沾染因果万千,族群命运气数已是到了该绝的地步。”
“如若偿还,自然由本君来,尔等幼子,承我大统,切不可再鬼迷心窍…”
耳畔的声音戛然而止,桑泽茫然抬头张望,既看不见姬眠欢也看不见白虎神君,直到被一名狼妖抓住,押着送往拓跋燕玉跟前,才后知后觉自己被传到禁地之外。
他挣扎起来,卧在眼眶里的魇兽瞳开始发烫,里头的白虎神君残魂感知到与自己相连的神魂正在消亡,开始不安悲哀地颤动。
“你就是虎君的小儿子?”
桑泽跟前的狼妖开口,声色冷淡。
他没有点头,有几个族民已经为了讨好这群狼妖率先开口,扣押他的狼妖询问了那领头几句,桑泽垂下头,听到那领头狼妖问道:“禁地在何处?狐君可在里头?”
一丝莫名的希望在桑泽心头跳动,他感知到白虎神君的那一块残魂还未完全,启唇道:“我可以带你们去。”
在虎族禁地处,姬眠欢与白虎神君默默而望,终是一方忍不住先打破沉默。
“你可真想清楚了?”
“晚辈清楚。”姬眠欢道。
“你神魂里金光黑雾杂乱,叫我看了眼花,但黑雾之顶有模糊的神格暗现,看来吞噬掉我之后,又距离神近了一步,此法开天梯,确有可行之处。”白虎道。
“不过,你可知这世间有多少魔修能够飞升成神,扛过天道的一关?”
姬眠欢不回答,白虎也继续说。
“未有一人。”
“未有一人?”姬眠欢略惊愕,反问道,“可这世间的魔神……”
“那是上古时代就存在的魔神,是天生的神格,与我等后天神格不同,”白虎摇摇头,“自妖界开辟,天地相隔,月升水落,未有一魔修得以成神。”
“非天资不足,非气运不够。”
“那是为何?”姬眠欢问。
“天道不容,仅此而已。”
“魔神有神格,神格一旦生成便会惊动天雷,威力之大,就算是神也会半死不活,何况是只有神格,而无真神之躯的三界中人。”
“魔是天道不容,弑魔顺天,修魔逆天,顺天者天昌之,逆天者天亡之。”
“多谢前辈提醒。”姬眠欢将那最后一丝神魂纳入妖核中,只觉得一股饱胀之感斥于全身,他一下子变得极为疲懒,似乎想倒下来睡上一觉,斜靠在虎族禁地的石柱之上,只觉得眼前黯淡。
他忽而一下子打了个激灵,撑开困倦的双眼盘坐下来运行周身妖力和神力,红光金光和丝丝缕缕的黑雾交错,三个周天后眼瞳中才清明起来。
“果真难啊,入魔这般滋味,真难受,”姬眠欢皱起眉头发出一声叹息,继而起身念起还在昆仑玉的呼那策,“哥哥当年也这般难受,我还总是撩拨,如此也算天道轮回了。”
不同于呼那策那时郁结于心后无奈入魔,姬眠欢主动靠杀孽和禁术滋养魔气,偶尔一不留神,心魂就被魔念控制全然忘记自我,只好时时注意,时时警惕。
为此也就再不敢闭上眼睡一次觉。
“狐君。”禁地门口传来拓跋燕玉的声音。
脚步声戛然而止,似来者驻足于此,愣在原地不再前进一步。
事实也确实如此。
整个禁地里地动山摇后石柱倾斜,巨石瘫倒,到处是被巨石压迫迸溅出的鲜血,断肢,场面一片混乱和血腥,偏生站在那混沌中心的狐君穿着一身洁白,只有白净的脸颊和如玉手指尖沾染血迹,清清如朗月,乃至转首而望,仍然双目含笑,柔和至极。
魇兽瞳里残魂与残魂之间的联系断了。
桑泽看向站在残骸中心的狐妖,忽而一步步走近。
姬眠欢也不动,就这样看着桑泽走来。
“我……我有办法让桑沐退兵,请狐君大人大量,放过族群里剩下的族民。”
“再者,”他的声音细到只有姬眠欢和自己听得清,“他们的神魂对于狐君而言,只是蚊子腿罢了。”
第87章
沧海派,云生雾结,楼阁亭立处,三五人围作一堆,频频窥探向大殿半开的门。
这都是从修真界各处前来拜访沧海派的掌门长老,只不过门派排位末等,连踏入这大殿的资格都没有,只得在外头候着,等待其中叫得上名号的宗门与沧海派商谈完毕,才能凑上前去讨要一二分消息。
殿内众门派的掌权者也并非如外头不入流掌门们所歆羡那样风光,个个屏气凝神,皆是忐忑不安望向主位男子。
“仙尊近日召各宗门掌门是为何事?我等知悉后,方才好尽一番心意。”下头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试探询问。
座上者于是垂眸看向他,分明未放威压,气势已然叫人生畏,心寒胆战,一时说不出话。
“天梯,堵塞已有万年之久。”
平淡一声,却如惊雷在众人耳畔炸开,不少宗门里祖师爷都是飞升者,如今天梯已锁一事堪比噩耗,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惊愕之下自然生起质疑。
“仙尊何知这些?这天梯乃是成神之路,飞升成神者虽万万里挑一,却绝不是没有,仙君所言天梯路断一事……”一五大三粗的壮年男子沉不住气,竟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质疑苍羽,他身后的女子面色一变,拉扯着男子的衣袖小声叫他闭嘴,后知后觉自己做了出头鸟,所有人的目光都移过来,男子下意识就噤声了。
“你若想看,自己去九天之上就是,那处雷劫密布穿过第一层雷阵走入雷霆中心就能看见。”苍羽说的是事实,可在座的有几个有那实力飞身九天之上,何况九天雷劫的威力无人不知,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再说话。
倒是一开始那老者年岁比在座都大出一截,实力亦然超群,只是稍逊于苍羽,便一抚胡须果断道:“既然仙尊如此说,就让老朽去看上一眼。”
“此双子镜,可窥你镜中所照之物,一并带去吧。”苍羽颔首,一童子侧出端来一面小镜子,另两童子抬来一方大镜子,皆是澄澈明亮,镜面如平湖。
小童将那小镜子递交给老者,将大镜子树立让众人看得清楚,老者接过镜子便走出殿内,半柱香后,大镜子的镜面如水波般荡漾开,随后清晰显出画面。
只是画面视角极为晃眼,晃动快速,又有声响,雷霆轰鸣,紫电交错,叫众人身临其境,皆目不转睛盯向镜面。
九天之上实在行动困难,那老者东躲西藏避开雷劫,几乎要撑不住,总算是摸到天梯处,拿出那小镜子一照,便见天梯灰暗无光,被层层锁链困住,且越近天梯周围的雷劫威力越大,那老者心惊胆战,叹道:“若是走过去定然神魂不复。”
他匆匆收好镜子,退出这要人命的九天之上。
“诸君可看清?”苍羽手指微抬,两小童便前来收好镜子,抬着向后殿去。
“这天梯被锁,神界的灵气无法下泄,怪不得多年来灵脉大肆枯竭,修炼越发缓慢…”人群传来一声感叹。
倒是有人想着老者那一句神魂不复,焦急问道:“仙尊,既然天梯已锁,那些飞升者也未曾回来,去处是……”
他的询问骤然止住,便是也明白了,刚还有淅淅索索交流的声音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万年间飞升者,皆祭天梯,神魂破散,不入轮回。”苍羽道。
“这可如何是好,这天梯,啊!”那人脸色先是惨白,而又醒悟过来,赶忙望向苍羽,崇敬之情溢于言表,“仙尊召我们前来,定是有了修复天梯的对策!”
此话一出,在座各位何不明白,都一个二个人精般地开始拍马屁,虽然谄媚,却也真切相信苍羽的实力,期望这位有史以来最天赋异禀的仙尊能指出一条修真界的生路。
“天梯非三界之力所能打破。”苍羽起身缓步迈向下。
众人皆是不解,琢磨之后只觉得心凉,更有一种绝望从心底生出来,莫非苍羽也没有办法,此次叫修真界各宗门来,只为宣布这个消息吗?
“三界之力不能破,仙尊是说三界之外的力可以打破?”那揪住五大三粗男子的女子忽而开口。
苍羽瞥过她一眼,点头道:“正是。”
“这三界之外的力?”女子身前的男子还是迷迷糊糊,转过头望着女子挠了挠脑袋。
“仙尊所言,可是神力?”从九天落下的老者迈入殿内,出去时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现下却是破破烂烂的,他实力已臻化境,却也还如此狼狈,可见九天之险。
“正是。”
殿外,一群人还安安分分等待里头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吩咐,天上忽降下一团云,从白云上走下一位仙君,墨发黑眸,五官英气,望向四周鹌鹑一样的众人,眸中不解,他两道剑眉下意识蹙起,众弟子见他到来,皆惊喜上前问安:“长老!您游历归来了!”
“这些是何许人,怎行事猥琐,鬼鬼祟祟的模样。”苍北问。
那些人听到这看起来气质不凡的仙君这般形容自己,脸上都火辣辣一片,有气不过的,也只敢瞪眼过来,怒目而视。
“这些都是仙尊广发请帖请来的各宗掌门。”一小童细声提醒道。
苍北点点头,望着大殿之前的二童子,问:“里头所召何事?”
“弟子不知。”小童摇摇头。
小童退下后,苍北便径直往那殿内走,外头等候的人忍不住探头望向他,嘀咕一句:“可真是人和人,天差地别啊。”
同是修者,有人就可以进入这大殿之内,而他们只能在大殿之外任人冷落,乃至随意一个从天而落的人都能嘲讽他们举止不堪。
“为何说这些话?”
方才那埋汰完他的仙君竟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那人险些尖叫出来,幸好也是一门掌门,为了自家门派的脸面强行忍住了,便吞咽一口唾沫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淡漠俊脸,结结巴巴,还有一分真心地不甘道:“仙尊叫我们前来,却还分三六九等,高者入殿,低者罚站,我虽修为低微,身份贫寒,但来此处并不是为了攀沧海派高枝,而是认为仙尊不是儿戏之人,兴师动众必然有因,定是事关整个修真界。”
“我来这儿,不求着谁,不捧着谁,只是担忧修真界而已。”
这男子只是元婴修为,在苍羽心里实在不够看,不入眼也极为正常,这话一说出来,他自己也闹了个脸红,四周稀稀朗朗传来嘲笑声,男子尴尬垂下眼,却梗着红透的脖子不肯低头。
“你说的倒是不错,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是谁,在天道眼中都是一样的。”苍北点点头,转身快步往大殿内去。
“你既觉得不该在此受辱,便跟我进去。”
那男子听闻这话,脑子如被重击一样没回过神,待到明白苍北的话,那仙君已半只脚踏入大殿之内,男子连忙跟上,两个小童想出手拦住,被苍北灵力拂开。
“仙君,我,我是大阳山掌门林知落,”那男子忙跟上,穿过外殿,不好意思地问道,“还未请教仙君尊姓大名。”
“苍北。”
“哦哦苍北仙君,什么,苍北仙君,”林知落一下瞪大眼,望着眼前的人,惊道,“您就是苍羽仙尊的胞弟,苍北仙君。”
修真界中,若有谁能无限接近苍羽这个神话,非他的弟弟苍北莫属。
只是苍北仙君极少露面,多年来云游三界,不见踪影。
“仙尊所言极是,此举定能挽救大厦之将倾!”殿内嘈杂的声音传过来,杂七杂八,全在尽力恭维,林知落听得一愣,这里不乏有他熟悉的声音,记忆里那些人趾高气扬,平日都用鼻孔看人,不曾想在殿中是这等模样。
“大厦将倾?此等要害,仙尊从前倒是未曾与我言提过。”
一道冷淡的声音穿过层叠屏障而来。
苍羽波澜不惊的面容极短暂的微变一瞬,凝眸抬眉,见苍北步步归来。
“既然将倾,覆巢之下无完卵,何不让众人都能知悉,怎分三六九等,莫不是仙尊所崇的天道,对待众生也会不同么?”
苍北直直望向苍羽,未有一丝怯懦之意,腰骨挺直,不屈不折,乃至…有几分不尊对抗。
林知落在他背后,只觉得心在一突一突往外跳,暗道这兄弟二人竟然有些剑拔弩张之感,可林知落更在意的是大厦将倾四字,不由得脱口而问:“难不成又有什么大难要来?”
他一开口,众人目光都看过来,自然极少有人认识这不入流门派里不入流的掌门,倒是有一个看出来了,起初那率先发问的五大三粗之汉盯向林知落,讥笑道:“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