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不要说了。”他身后的女子恨铁不成钢小声埋怨,又歉意看向林知落。
“阿猫阿狗?”苍北侧目而来,“也是,恐怕诸君在天道眼中,也不过阿猫阿狗罢了。”
他又抬目望向苍羽。
“修真界自诩救扶苍生,净地圣坛。”
“人皆敬重神佛庄严,哪里知道神殿里满眼身外物。”
作者有话说:
虚假的反派仙尊:还在萝卜开会
真正的反派狐君:已经开始乱杀
第88章
人流自觉往外退,林知落便像一叶被四面潮水裹挟的孤舟,只能随波往大殿外漂泊,可他还不想走,额头冒出汗,双腿妄做生根的树,却被人粗鲁从背后一推,树干断折向前扑去。
心里不安涌动,林知落再回看一眼殿内,两个无比相似的人彼此默默而视,他踮起脚想高呼再问那事关整个修真界的祸事,不料和人擦肩而过时又被狠狠一撞,跌倒着险些扑进一人怀里。
好在那主人的手将他手臂握住,替他稳住了身形。
“元婴小儿,傍着苍北仙君的阿猫阿狗,奴颜媚骨有何权留在此处,徒增笑耳。”
那人不客气远走,声色刺耳至极。
兰芝感觉到自己扶住那人双臂发颤,低头垂目,脸色涨得通红,她听清楚那人的话,下意识皱起眉头,对这些踩高捧低之徒升起反感,抬手扶起林知落道:“这位道友,走吧。”
“多谢,多谢这位…”林知落听到这声音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一位女子扶住,他赶忙直起身子和兰芝拉开距离,抬头撞见对方气度容貌不凡,不由生出相形见绌的窘迫,张口又犯结巴,“这,这位道友。”
“道友,你可知道方才仙尊所言何事?”
见兰芝点头跟着人流远走,林知落回过神来,他推挤人群挨了好几句骂才艰难到兰芝身边,“事关整个修真界,我实在心急,虽就小门小派,也立在苍天的危墙下,望道友能与我知会一二。”
大殿外各路神仙都跟着各小童前往休憩的厢房,兰芝亦然,她瞥眼身后穷追不舍的林知落,“你若想知道,跟我来吧。”
本就在外面等候的许多掌门瞧见里头的人出来,个个伸长脖子,笑脸相见,左右逢迎,只望讨得一二分消息。
“这…多谢道友!”林知落喜道。
只是他喜色还未平息,忽然被一把拉开推到一边,嗡里嗡气的声音道:“你小子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小散修,也敢勾搭我妹妹?”
“哥哥,”兰芝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走吧,不要在此处丢人现眼了。”
兰拾瞪一眼林知落,见兰芝看过来,便挠挠头不耐烦道:“你知道有什么用,你又能做什么,真是自找麻烦!怕你直接吓破胆,夜里哭着要老娘陪着睡觉!”
他说完,倒也没有拒绝林知落跟上。
殿外熙熙攘攘的声响被阵法隔绝,故而殿内极静,只闻得见些许脚步声。
“你回来做什么?”苍羽手指轻轻敲着长椅扶手,一双眼垂下,神色一如往常。
“要开天梯,绝不只有这种办法,”苍北盯着那座上愈加陌生的人,只觉得心寒背凉,“枉顾生灵,失道寡助,是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苍羽笑了一声,他抬头勾起唇角,嘴边的笑越拉越大,而后双手掩面,唇齿间溢出一声叹息。
随后是浓重的怨恨。
“是我不想,不愿,不肯成神吗?”
苍羽从座椅上起身,一双星眸沉入晦暗里,他走到苍北的身边,看着那张和自己如何相似又完全不同的脸,道:“攫偷天梯封断神路的不是我。”
“误入阵地触怒魔神的不是我。”
“窥伺天机引落天罚的也不是我。”
他的声音平静,只是向来神情寡淡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
“偏偏要打开天梯,要成神的,变成了我。”
“要负起责任,承受天罚诅咒的,也是我。”
“弟弟,你说为什么。”
“打乱妖界,打破平衡,鼓动修真界造杀孽,以毁灭一界的代价去开天梯,生灵涂炭,”苍北平静道,“因果报应轮回,此后修真界必定会再遭天罚。”
“我知你多年艰辛,可若以可怜之处为由便能做下可恨之事,不分对错,于是人皆可怜,人皆可恨,可怜就成了可恨。”
“那按你所想,又如何去打开天梯?”苍羽漠然道。
“聚灵,以修真界八条最强的灵脉共聚,足以打破天梯。”苍北早知苍羽的打算,多年来行走世间,就是为了寻找另一个打破天梯的法子,探寻无数山脉阵地,已然试验过此法的可行之处。
“八大灵脉虽然珍贵,但天梯开辟灵气下陷,定然足以弥补这些损失。”
“哈,聚灵,”苍羽转过几步仰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侧眸看着仍旧面无表情的苍北,“你猜,这群修真界的老东西,有几个肯把自己家的灵脉分出来?”
“持有灵脉的都是大宗,不至于拿出灵脉就元气大伤,有何不妥?”苍北道。
“…自然是人心。”
苍羽摇摇头,望向苍北的神情一瞬极为复杂,但他很快收敛好情绪,再开口时冷然如常。
“我将那法子说出来,你以为他们不知道这是要破坏妖界的根基,是要造杀孽的?”
“不,不是的,”苍羽抬起手掌,灵力映射出如今正在尸山血海的昆仑玉,“都是人精,都看得出来是要用极强的力量将天梯的锁链撞碎。”
“你说的灵脉,你真当没人想到吗?”
“苍北,我知道你自小不屑与俗世为伍,于是独行世间千年,也就不懂人心。”
“大宗之所以可立于众宗之上,得万宗敬仰,俯视众生,无非是把持着得天独厚的灵脉资源和世代积累的传承与法宝。”
“他们站在高处太久,你要他们拿出灵脉,无异于削弱宗门的实力,一时跌落神坛,沦落平庸,与自己曾经看不上的无用的阿猫阿狗一阶,你说他们怎甘心,怎肯?”
“相反,若是从别人身上夺取,不仅能打破天梯,还能从中获利,你觉得他们会选择哪一条路?”
“他们不是不懂,而是太懂,此方法能够叫众人皆服,是我一人可定吗,世人崇敬的仙尊?”他嘴角笑意,此时也说不清自嘲还是讽人,“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是他们的选择。”
“…你所说的这些,我想些许是对的,”但苍北摇摇头,“不过有三我否认。”
“我虽孑然,非不入世,也并非不懂人心。”
“你所言阿猫阿狗,亦有名姓,他们有手有脚,亦能扶住将倾大厦。”
“我也知天下熙熙攘攘,利字靠前,”他说到此处突地顿住,“你可知我多年未归,是为何?”
“无非不愿与我为伍。”苍羽不在意道。
“不,我掉进了荒芜。”
“荒芜?”苍羽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眉目沉下来,“破碎虚空?”
荒芜是上古时代大战中被撕开的虚无,被称作破碎虚空,落入其中的倒霉者被时间洪流淹没,就算一时半会可挣扎着不落去其中,最终也会灵力耗尽跌落。
“我以为,我要回不来了。”
苍北缓缓开口。
“你是如何走出来的?”
荒芜是神者都不敢轻易触碰的地方,苍北竟能毫发无损归来,定然另有奇遇。
“你信不信,那一片荒芜里有星星?”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叫苍羽一愣。
说话的人语气认真,并未有一丝玩笑意味。
一片黑沉的荒芜里,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一颗星。
那一颗孤寂的星划破死一般的黑色安静,苍北飞身前去,星光落入眼眸,才看清那星星是一团金色的神魂。
说是一团,只因那并非单个的神魂,而是无数神魂凝聚起来,彼此交缠抱紧,成了时空洪流里的星。
他起初并不知道这颗星星的目的,只是盲目地跟着这抹光,不知跌撞多少岁月,竟重新找到了一开始落进来的时空缝隙。
一瞬间,星星燃烬,光灭了。
他站在裂缝口,回望此间的一片黑暗,蓦地发觉有细碎的微光涌来,四面八方不知从何而来的神魂凝聚成一颗星,重新点燃了这片荒芜。
想看看这颗星要去哪里。
于是苍北在出口留下一缕印记,跟上那颗星星。
只约莫半月,便到了星星要去的地方,令苍北惊讶的是,那处竟然蹲守着一名男子,落入荒芜中,他似乎并未想过寻找出路,只是呆呆坐立在一块石碑旁。
星光落到他脸上,他也一动不动,见星星还不走,才说:“你走吧,去找别的人,我是活不下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苍北问。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叫男子像见了鬼一样叫起来,而后看清苍羽的装扮惊喜道:“此处居然还有沧海派的人?”
“你是沧海派弟子?”瞧他穿着并不像。
男子摇摇头,又叹了一声,“趁魂灯还没熄灭,快走吧,你是沧海派的,定然实力雄厚,可以撑着洪流走出去。”
“魂灯?”苍北瞧见他身后的石碑,走了过去。
星光照映,石碑上的字迹已然有些模糊,不过他还是看清。
一次大规模迁徙有一族群误入洪流中,战战兢兢辗转多年,偶遇巨浪,半数族民消亡,恸哭哀悼之时,被时间洪流吞没的族民身上的神魂挣扎而出,凝聚成魂灯将礁石巨浪一一照亮。
神魂深陷此间成了荒芜的一部分,便清楚出路在何处。
只可惜他们的命太无奈,还未走到出口便灵力耗尽,一个个跌入洪流,又主动融入魂灯中。
魂灯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他们终究没能走出洪流,但每过一处,便寻礁石立碑刻下神魂炼灯之法。
这石碑上刻下立碑人姓甚名谁。
也许平凡,无能撑到最后走出洪流,所以生命走到尽头,挣扎着才开始光荣。
但有名有姓,容不得谁擅自狂妄至极地抹零,轻蔑一句阿猫阿狗。
“你不走,是因为走不出洪流吗?”苍北问那男子。
那男子点点头,道:“洪流太险,我是命不好,菜鸟一只被卷了进来,也就心死了不愿挣扎。”
“不若坐在这里,等活够了想死了,便纵身一跃投身洪流,学着上面的法子化作魂灯,让那些同我一样倒霉但能活的活下来。”
男子说着,苦中作乐道:“做了几百年透明人,一想到死后还能做做别人眼里的英雄,也算有些用了。”
“我带你出去。”
被这一句平凡的话打断苦涩,男子惊愕抬起头。
“走吧。”
苍北不是不懂人心。
只是觉得纵然荒芜虚空,仍有甘愿燃烧,默然前行的星。
他愿意为这些星赌一把。
“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苍北并不意外,只是看着苍羽。
“我会阻止你。”
“你要阻止的可并非我,而是殿外那些人心。”苍羽擦肩而过,并未再回头。
第89章
龙吟虎啸,凤鸣狼嚎,一起嘈杂得磋磨耳朵发昏发涨。
尸横遍野,血流如丹川,汩汩不绝,一片红湿处,又有森森草木掩白骨。
残肢断落,头颅折断,仍旧不止兵戈,生死相争。
天上的凄厉鸣叫渐渐弱下,黑压压一片的龙虎之军趟过满地尸首前行,逼近昆仑玉。
“你看,你要输了。”
顶端气势高涨的龙吟震动裂谷下的沙石,公仪子濯吐出嘴里的一口血,喘着粗气笑道。
“龙虎之族的族地你当真就不在乎?一族基业就此毁于一旦也要攻下昆仑玉?”呼那策冷眼看着放弃挣扎的公仪子濯,手上禁锢于他脖颈的力道并未减弱一分。
“呵,族群,”公仪子濯咧开嘴,发青的唇瓣颤动,眼里忽的闪出痛快之色,“就算根基尽毁又如何?”
“你就如此不顾族民生死?”呼那策心下一震,眼瞧公仪子濯仰头大笑,竟顺着唇瓣流出乌黑的血。
“父王弃我于此,不过是利用你我之间的恩怨,好让我缠住你,给其他士兵争取机会和时间,他们这样对我,”那黑色兜帽顺着他狂笑时的抖动落下,露出头颅上最耻辱的伤疤,许是临死恩怨了,也能同死敌谈笑风生,“无非是我失去龙角,除去牵制你以外无用了。”
“他们既然不肯让我活,我又凭什么要去护着他们的基业,你说呢?”
呼那策紧握的鹿角刀压进一寸,利刃刺入血肉刹那见红,“你…!”
“咳,咳咳…你不必可怜我,我只先去幽冥一步,”翻涌着的内脏碎片争先恐后涌出口,公仪子濯牙根都染尽赤色,他深深看了呼那策一眼,“若你对族群无用,也会迎来和我同样的结局。”
不够强大而被指责,再无作用而被抛弃,不再需要而被遗忘。
握于鹿角刀上的手一瞬发抖。
嘈杂的人声和钻心的痛苦在这一刻屏蔽万物涌来,呼那策只觉得眼前一暗,胸腔里的心猛烈地跳起,他咬牙止住发抖的手推入刀刃,痛感叫他一时分不清扎向的是公仪子濯还是自己。
“哈哈哈,既然要死,何不做个伴,不管是谁,管他龙虎凤狼,就算是我父王,都一样都一样!你杀了我,杀了我!”癫狂的声音戛然而止,公仪子濯那黑洞洞的瞳仁缓缓下移,从插入胸口的鹿角刀又回到呼那策脸上,嘴角一刻裂至极大,“谢狼君送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