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张照片就被摆在了陆鸣的书桌上,他坐在桌前做事时,一抬头就能看见。
陆鸣经常盯着照片出神,那个牵着他的手的小男孩叫李西承,和他同岁,小时候是同床(上下铺),长大后又成了同事,只是他身体不太好,脑子还算灵光,所以就在安全局里负责内勤,是个坐办公室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生日宴后又过了两天,达尼克的父亲,既公爵大人,请求觐见魔王。卡维尔把陆鸣也叫了过来,陆鸣这才知道公爵是来向他道歉的。
这位公爵从外表来看已经六十多岁了,那真实年龄说不定已经上千,居然还在陆鸣这个才二十多岁的小辈面前低头弯腰,一脸羞愧地说自己教子无方,冲撞了王妃,他已经把这个不肖子关在家里教育,希望能求得王妃的原谅。
陆鸣真是受宠若惊,让一个老人给自己鞠躬,他实在是受不起,于是就赶紧走上前扶住公爵的手臂,想把他扶起来,“您快起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儿,真的,我没生气。”
但公爵是个极其正直且固执的老头,一定要代子赔罪,陆鸣越扶他,他就越往下弯腰。
陆鸣只好跟着他一起往下,试图比他更低。陆鸣重视辈分,公爵重视阶级,而且俩人都挺不服输,几轮博弈下来,这俩都快趴到地板上去了。
蓝依在旁无奈的提醒:“陆先生,坦诚接受贵族的行礼,也是王妃的必修课之一。”
陆鸣只好作罢,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看着公爵给他鞠躬道歉,又赶紧说了句“没关系,我原谅他了”,这事儿才算告一段落。?
第四十三章 冯七与冯七
为了感谢冯七曾在宴会上替他出头,陆鸣特地拎着礼物登门拜访,打算去谢谢他。
冯七和陆鸣他们不一样,并没有住在公寓楼里,而是在公馆后院僻静的树林里有一处二层独栋小楼,陆鸣穿过安静的树林,脚下踩着层层叠叠的枯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树根处还有一些残留的积雪,抬头能看到蔚蓝的天空被横七竖八的树枝分割成一块一块的。
冯七的小别墅和他这个人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一点儿也不张狂,反而显得很典雅,白墙青瓦,有个用栅栏围成的小院落,里面种着很多漂亮的花,陆鸣从没见过那种花,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冬天都开得那样艳丽。
陆鸣走到台阶,按了按门铃,很快里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打开了。
冯七的打扮很奇怪,他暗红色的长卷发束成了高马尾,猫眼石般的绿色眼睛被护目镜遮挡了起来,身上穿着白衬衫与西裤,却还罩着一条墨绿色的长围裙,围裙上有斑驳的可疑痕迹,袖子也挽了上去,露出结实的手臂。
看见陆鸣过来,冯七有点儿惊讶,没个正形儿的斜靠在门框上,打趣道:“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陆鸣绕过他走进屋里,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到茶几上,“过来看看你,顺便谢谢你那天帮我。”
忽然他抬起头,嗅了嗅周围的空气,微微皱眉,“你屋里怎么有股怪味儿,有点儿像是……血腥味?”
陆鸣顺着这股味道往里面走了几步,看见走廊尽头有一扇黑色的金属门,门缝底下竟然在往外面渗着鲜红的血!
陆鸣:“?!”
冯七搂住他的肩膀,笑嘻嘻的把他往客厅里带,“哦,我刚才杀鸡来着,晚上煮鸡汤喝。”
陆鸣:“……这鸡,血还挺多。”
冯七淡定的道:“公鸡,生前爱健身,体格比较大。”
然后陆鸣又隐隐约约听见门后边有个男人奄奄一息的在喊:“救命…救命啊……”
声音虚无飘渺,孱弱无力,凄惨又瘆人。
冯七继续淡定的道:“作为一只鸡,会喊救命,也很正常吧。”
陆鸣:“嗯……”
他大概明白这是冯七的工作,也没再多问什么。今天是周末,这样算来冯七是在加班。普通人加班就会把电脑和文件带到家里来做,那冯七把犯人带到家里来杀,好像也挺合理的。
陆鸣伸手打开自己带来的盒子,“我自己做了几块点心,带过来给你尝尝,算是谢礼吧。”
冯七垂下眼帘,目光落在糕点盒里,他的表情忽然莫名变得有些感伤,轻声自言自语:“你也会做点心啊…”
陆鸣不解:“什么叫‘也’?”
冯七摇了摇头,随手拿了一块蛋挞,尝了一口,嘴里低低的嘟囔着,“味道还是不一样。”
陆鸣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冯七这人平时就不大正经,嘴里经常念叨一些有的没的,陆鸣也没放在心上。
他也拿了一块玫瑰饼,一边吃一边跟冯七闲聊,“我看你院子里种了花,那是什么花,还挺好看的。”
冯七:“哦,那是我自己培育的毒花,吃一片花瓣就会七窍流血而死,很有效率,推荐指数五颗星。”
陆鸣看着手里咬了一口的玫瑰饼,有点儿咽不下去了。
聊着聊着,冯七就邀请陆鸣上楼参观一下他的收藏室。
陆鸣有点儿惊讶,心说冯七这人看着吊儿郎当、疯疯癫癫的,没想到还是个有收藏雅致的文人墨客,不知道他收藏的是古董字画还是玉石翡翠。
他跟着冯七上了二楼,走进一间宽敞的屋子,没有窗户,但是非常明亮,天花板上镶嵌着一圈白炽灯灯带,每个玻璃展示柜里也单独配了照明灯。
等看清了那些“藏品”之后,陆鸣只想说一句,不愧是你。
展示柜里全都是白森森的骨骼标本,各种各样的都有,离门口最近的是一只鸟类的标本,骨骼纤细,姿态灵巧,眼窝的空洞里点缀着蓝宝石,翅骨上用镂空的黄金做装饰。虽然只是一副骨架,但陆鸣觉得还挺“栩栩如生”的。
柜旁还挂着一个小木牌,写明了标本的来历,这是一只雄性乌鸦,约三岁龄,死因是误食了一颗亮晶晶的玻璃弹珠,被噎死了。
那颗弹珠就放在标本旁边,陆鸣无语凝噎。这只乌鸦能和杀死它的凶器葬在一起,应该很开心吧。
继续往里面走,每个标本都各有不同,小的有松鼠、蛇、猫等等,大的有羚羊、狼、豹子…甚至还有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全都用黄金和宝石装饰着。
但即使是这只最显眼的老虎,也只是摆放在了靠墙的位置,房间中央那个最好的位置摆放着一个竖立的透明水晶棺,周围簇拥着五颜六色的鲜花。
陆鸣走过去,看到里面有一个人体骨架,在隐形支撑架的帮助下静静地站立在无数的百合花之中。陆鸣心说冯七确实够变态的,居然连人的骨骼都拿来做了标本。
但这幅标本,怎么说呢,陆鸣总觉得他不太一样,仿佛被制作者倾注了许多爱意与心血,如此安详、美丽的站在这里,水晶上荡起一圈圈温暖的光晕。
别的标本都有着详细的注释牌,但面前这个却没有,只有旁边的高脚圆桌上摆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个看起来与陆鸣年纪相仿的青年。也许是因为对方也是黑发黑瞳,陆鸣总觉得自己和他长得有点儿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鬼使神差的,陆鸣拿起这张照片,他发现照片下方的空白处有一行模糊的笔迹:冯七,摄于龙庭湖湖畔。
陆鸣愣住了,这照片里的人是冯七?
但照片放在这里,就意味着照片里的人已经变成了棺中的骨架了吧…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身边,冯七正站在水晶棺的跟前,棺材上映出他修长的影子,与内部的骨架重合在一起。暗红色的长卷发在洁白的百合花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明艳。
陆鸣隐约觉得头皮发麻,他小心翼翼的指着照片问:“这位是?”
冯七侧头笑笑,“是冯七哦。”
陆鸣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觉得气氛陡然阴森起来,“但是你…”
“我现在也是冯七。”他十分怀念的看着水晶棺,仿佛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情。
陆鸣被搞得一头雾水,捋不清了,“那到底谁才是冯七?”
冯七没有回答,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把烟盒往陆鸣那边递了递,“要吗?”
陆鸣伸手拿了一根,但没有点燃。要是带了烟味回去,肯定会被卡维尔责骂。哦对了,现在卡维尔应该不会再责骂他了,但也会在他耳边唠叨,要求他不许再碰这些有害物质。
冯七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低声道:“冯七曾经是我的爱人,后来他死了,我继承了他的名字。”
陆鸣感受到了对方的悲伤,谨慎的问:“他是怎么去世的?”
“是一种很罕见的绝症。”冯七弹了弹烟灰,灰烬中的火星转瞬即逝。
“他死之前让我把他做成一件艺术品,这样就能一直陪着我,他说不想被人忘记,所以我改名叫冯七,每次有人喊我的时候,我就会想他一次,永远不会忘记他。”
陆鸣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原来魔族也会有这样悲伤的生离死别,或者说魔族和人类本来就没有那么大的差异,彼此都是有感情的生物。
屋内的气氛虽然伤感,但并不沉重,冯七看起来仿佛已经从爱人逝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的眼神充满了一种怀念的感觉,陆鸣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沉静的冯七。
他抬头看了看桌上的照片,“我感觉他和我长得有点儿像,他也是人类?”
冯七点点头,“你俩确实长得挺像的,他以前身体还健康的时候,也喜欢做点心,不过比你做的好吃太多了。”
陆鸣:“……”
冯七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斜靠在沙发背上,又回到了平时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半开玩笑的盯着陆鸣,“我忽然想到了,你俩长得这么相似,会不会是一家人啊?”
陆鸣一愣,他是个孤儿,对自己的原生家庭完全不了解,冯七这个假说还真有可能成立。
“你是说他有可能是我兄弟?”
“那不可能。”冯七摆摆手,“他都死了二十年了,说是你叔叔或者舅舅更合适一点儿。”
他忽然又摸着下巴沉思片刻,总结出一个伟大的真理,“照这样算的话,你得喊我一声舅妈。”
陆鸣无语的骂了句:“…喊你妈。”
冯七:“也不是不行。”
陆鸣:“……”
果然,这人就正经不了多久,才过了几分钟啊,又犯病了。
陆鸣这次做的点心还剩下一些,他挑了几块品相好的,装在小白瓷碟里,送到了卡维尔的书房,算是感谢他为自己找到了珍贵的照片。
卡维尔正坐在办公桌后看着文件,听见开门的声音,他眼里泛起几分笑意,“下午好,斑比。”
陆鸣端着点心走进来,“你饿吗,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他把瓷碟放到桌上,卡维尔随手拿起一块饼干吃了一口,随后便面不改色的道:“很难吃,跟蓝依说一声,把后厨负责做点心的厨师辞退。”
陆鸣:“……这是我做的。”
卡维尔沉默了,他捏着这块饼干,略微有些尴尬,并且试图在其中找到一些可取之处。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了,“斑比,其实你做的点心还不错,是我太挑剔了。”
陆鸣一点儿也不跟他客气,“对,就是你太挑了,以后别想再吃到我做的饭!”?
第四十四章 我爱你
虽然卡维尔对陆鸣手艺的评价不高,但闻讯而来的诺亚却很捧场,把剩下的点心全吃了,还非常识相的捡干净了碟子里的饼干残渣。
陆鸣对此很满意,摸了摸诺亚的头顶,同时还不忘冷剐了一眼办公桌后的卡维尔,以此表示自己的愤怒。
卡维尔就觉得很无奈,诚然是他这人比较严厉苛刻,但如果早知道那些点心是陆鸣亲手做的,他就算是昧着良心,也要把陆鸣的手艺夸到天上去。
书房里,诺亚和陆鸣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陆鸣在看手机,诺亚紧挨着陆鸣坐,柔软轻巧的小身子靠着对方的手臂,手里拿着一本故事书在看。
卡维尔仍然在处理公务,偶尔抬头看他们一眼,就觉得心里很愉快。诺亚有时候会扯扯陆鸣的衣角,问他这个字怎么读,陆鸣就会放下手机,耐心的教他。
卡维尔觉得诺亚不一定是真的不会念,他也许只是想找机会跟陆鸣撒娇罢了。卡维尔并没有阻止幼童天生对爸爸的依恋,更何况这也是他的计划之一:陆鸣对诺亚的感情越深,他就越是离不开这里。
卡维尔知道自己这个办法很卑鄙,但魔王在爱情这场战争中,向来是不择手段的。
诺亚翻到了故事书的结尾,王子和公主结婚了,从此便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他好奇的抬起头,问陆鸣:“爸爸和父亲是怎么在一起的?”
陆鸣一愣,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如果他和卡维尔之间真的有缘份,那也只能是一段充满痛苦与仇恨的孽缘。
诺亚还仰着小脑袋,天真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陆鸣张了张嘴,支支吾吾的道:“嗯…这个,我们两个是……”
卡维尔从容不迫的接过他的话,“我们两个是日久生情哦。”
诺亚疑惑:“日久生情?”
“就是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的就产生了感情。”
卡维尔意味深长的看着陆鸣,微笑道:“不过我觉得我更像是一见钟情,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在我眼里就是与众不同的。”
陆鸣没有说话,心虚的移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