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卫先哭诉一通,再像模像样地抹几滴眼泪,一脸的委屈,往常江义最是心疼儿子,看不得儿子这副模样,什么事都能翻篇,但今日反常得很,江卫偷瞄了一眼又继续说:“爹,你说咱家是不是犯了太岁,要不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出事的都是咱家的铺子,娘不是去庙里求大师做法事了吗,说不定等她回来这事就过去了,咱家生意马上就能恢复了。”
生意人最是迷信,不可不信鬼神之说,但这几件事联系在一起,江卫看不出来,可江义也算老江湖了,过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不是巧合,定是有人幕后下黑手。
可又没什么头绪,生意场上难免得罪人,江卫又不懂得圆滑,办事也不周到,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人自己却不知道,这可如何是好?
江义没理会儿子说的话,此刻他神色一凛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儿子,江现离,从小就聪明伶俐,四岁时候就能看懂账本,当时那些友人都羡慕地夸他后继有人,江家的生意定会越做越大,可多年过去,他看中的继承人早就换人了,江家的生意却止步不前了。
江现离没了一年多,要不是那次江义托他走一趟去送那批货,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失踪,货被劫了事情也没办妥,倒是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虽说这些年不把这个大儿子放在眼里,但江现离是毋庸置疑的有做生意的天分,若是他还在,眼下导致家里困境的事儿一定会妥帖处理好,而不是像江卫一样,这么大了还只会哆哆嗦嗦的哭鼻子。
真丢人!
江义叹了口气,习惯性地去茶杯却捞了个空,他看着满地的碎瓷片神情毫无波动道:“你觉得这些事都是巧合吗?没想过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江卫抬头,目光里满是毫不掩饰的疑惑和茫然,江义见状冷下脸,仔细描绘儿子的那张脸,比起江现离,江卫的长相逊色一些,眉眼算得上周正,为何同样是他的孩子,天赋上差距这样大,难道他随了母亲?
半晌他无奈地低喝:“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不可能所有乱子都发生在咱们家铺子里,你现在就给我好好想想最近惹了谁,仔细想一个都不要落下。”
他话说得明白,江卫反应过来才似有所顿悟,不禁膝行两步摇头否认,“爹,我一直都本本分分做事,哪里会惹到什么大人物,吃亏的都是我啊!”
江义眉头深皱,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兴许是你惹了人却不自知呢,最近你都和谁打过交道?”
江卫听到那些话心里已经慌得不成样子,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败光了家底,那下半辈子怎么生活啊,想到这里他后背冷汗直流,大脑不停地乱转,掰着手指费力地数:“城南白家的公子,李家的少爷,成西的布装的李掌柜,还有和咱们家来往最多的那几个掌柜,哦对,那日铺子出事后我还去找了郑成州。”
他每说一个名字江义脸色就凝重一分,这些人也都是他们常来往的,应该不会背地里捅刀子,听到郑成州的时候,江义抬手叫停,“你去找他做什么?”
江卫一五一十回:“那间酒肆不是死了人吗,刑部派人来处理的,他是刑部的人,我才去求他通融的,没想到那小子丝毫不顾两家的情分,压根就没搭理我几句话就把我打发走了。”
郑家和江家早就没了情分,有的也是恨意,他心里明白,故意这么说是想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重情重义,果然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江父嗤笑一声,“哼,他们家和咱们有什么情义,你这一步也是走错了。”
父子俩聊了这么久,江义脸色缓和许多,却一直没让他起身,江卫跪得膝盖酸痛,开始左摇右晃又不敢开口求父亲,刚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脸色,书房门就被猛地推开了,妇人风风火火的进门扫了一眼,当即伸出涂满丹蔻的指甲狠狠地掐了江卫一下,瞬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淌了满脸,张水儿年过四十,虽然保养得当,眼尾也出现了细细的纹路他搂着江义哭哭啼啼:“儿子啊,你爹把家业交给你,你却不好好操持,照这样下去咱们家都要败没了啊,咱们娘俩就成了罪人了,我看也别活了,娘现在就带你去找根绳子一了百了吧!”
往常江义不顺心想对江卫发火时,张水儿只是哭诉自己的不容易,跟着他受尽白眼,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了儿子还处处惹他不快,一见她的眼泪,江义的火也消了,只是今日张水儿却站在他这边主动数落江卫,母子俩抱在一起聒噪得很,江义看着心烦,内心压抑的火气又涌了上来,他一拍桌子喊道:“别哭了!哭有什么用!都给我起来!大师怎么说?”
张水儿摆出一副温顺的模样,把庙里大师的话又重复一遍,一时间书房里蔓延着沉默的气氛,江义安静许久才摆摆手,让他们母子都出去吧。
回到卧房,张水儿嘱咐江义不要再犯错,这几日先把其他铺子的伙计和管事的都好好敲打敲打,说不定有内鬼,只要其他铺子还能做买卖,那就不愁没银子。
江卫点点头应下了,急忙去张罗了,书房里江义嘴角紧绷,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那张椅子,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一个决绝离去的高大身影。
江现离。
江卫还是比不上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回京
马上要离开山景村了周禾心中闷闷的, 说不上来是不舍还是遗憾,酸酸的情绪在他心中炸开,刺激了泪腺似的, 他坐在桌前拎着柳儿的小衣裳看着看着毫无征兆地落下几滴泪。
周禾很少哭,但怀孕后总是情绪多变,这会儿里屋只有他一个人,便也不刻意控制了,放任自己悄悄哭一会儿。
可没想到哭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周禾吸了吸鼻子就听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抬眸和江现离目光相撞, 瞬时别开了泪濛濛的眼, 忙用手背胡乱抹几下。
熟悉的气息靠近, 江现离低头去寻他的唇, 自责道:“明知道你这几日心情不好,我还没在身边陪你, 抬头我看看怎么哭了。”
周禾软软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丝委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江大哥你抱抱我吧。”
声音黏黏的钻进江现离耳朵, 心软的像是飘在空中的棉絮,在他心尖撩拨着, 江现离心疼地捧着周禾红红的脸,放慢声音说:“我知道你舍不得这里,这是咱们的第一个家,这房子就放在这儿不动它, 我会找人来打理, 要不咱们再待几日吧, 好吗?”
周禾睫毛眨动, 几滴泪顺着脸颊流到了江现离的手指旁,他轻晃脑袋,“不用麻烦了,我没想哭的,就是突然收不住情绪了,许是和怀孕有关吧。”
江现离轻叹一口气,把人妥帖地搂在自己胸口,逗他:“那更是我的责任了,谁让你怀上孩子的,嗯?”
“嗯,你的错。”
耳边传来有力的心跳声,周禾脑袋瓜像小猫咪一样轻轻蹭了蹭,鼻涕眼泪都沾到了江现离的衣襟上,闷闷地说:“东西都收拾好了,明日咱们就出发吧。”
“不哭了?”江现离抬起他的小巧的下巴颌儿噙了一口唇,嘱咐道:“这一路可能会累,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杨芪就是大夫,有他在我也能安心些,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上午动身。”
翌日一早,柳儿高兴地坐上了马车,郑成乾带着杨芪在马车里睡回笼觉,周禾则翻着话本给柳儿讲故事,早上起的早谁也顾不上吃饭,这会儿江现离看着兴奋的父子俩,拿了点心喂过大的再去喂小的,倒是打发了时间。
十日后,三辆马车踏上了进京的官道,约摸上午就能到家,郑成乾抻着懒觉抱怨道:“终于快到了,我来的时候没觉得这么慢啊,这一路真是把我闷坏了。”
江现离喝了一口茶,掀开车帘扫了眼路边的景象,冬日冷风阵阵,路上行人稀少,路边茶棚酒肆也都关着门,门口空无一人,本是熟悉的场景,时隔一年多再回到这里竟有些许陌生,“一会儿进京你要先回舅舅那儿吧,傍晚来我家,有事商量。”
“三哥,事情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日吧,咱们好好歇歇再谈行不?”
“也对,李壹定会在家里等我,先听听他怎么说。”
江现离点点头,转移话题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杨芪回家?”
郑成乾抬手摸摸嘴边笑笑:“今日我回去就和我爹把日子定下来,这事儿可不能再耽误了。”
“你倒是心急。”江现离可知道郑成乾心里的打算,顿时来了兴趣,“杨芪同意了吗?”
“这…我还没和他说过这事。”
听了三哥的话郑成乾才发现自己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万一他都安排好了,杨芪人又跑了怎么办,依他那性子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郑成乾拍了脑袋一下,格外执着道:“我不能用孩子当借口捆住他,他也不是认钱的人,如今愿意跟我回来,我相信他心里也是有我的,三哥,你倒是提醒我了,这几日我得先拿下杨芪,让他心甘情愿和我成亲。”
“你这小子。”
江现离想了想,杵着下巴道了一句,“那我可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两人闲聊着马车不知不觉到了城门口,两辆华丽的马车在一个岔路口分开了,江现离的宅子在城西一处喧巷的背后,宅子里平时只有李伯和几个丫鬟小厮打理,偶尔李壹和李柒兄弟俩会来借住几日,自从他离京这一年多都是李伯在照看,院中草木和屋内陈设和之前别无二样。
听儿子说少爷要回来,李伯高兴地半宿没睡着,早就盼着这一天呢,听说还带回了一个漂亮媳妇,更是早早起来收拾妥当几人就在院门口守着,直到一阵马蹄声传来,人终于到了。
李壹和李柒上前去帮忙搬东西,李伯则是颤颤着走了两步,看到江现离下了马车,陡然间留下两行热泪,少爷果然福大命大,定是小姐在天之灵保佑,少爷才能安然无恙的回家。
“李伯,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些日子多亏了您操心了。”
江现离是他看着长大的,又和李壹两兄弟亲密,和李伯的感情比和那个父亲感情还深,见老人家这么惦记自己心里也不好受,笑着安慰,“您先别着急哭,先看看高兴的事儿。”
说着他掀开马车帘子抱下了柳儿,又稳稳地扶着周禾下了马车。
“这是李伯,咱家的管家,都是一家人不用拘谨,有事儿和李伯说就行了。”他揽过周禾的肩扯着柳儿的小手介绍,“这是周禾和柳儿,当时我掉下山崖就是被周禾救了才能活命,这一年多我们朝夕相处,已经计划好挑个好日子就成亲。”
这些事他早从李壹口中了解了,这会儿见到人了,他才破涕为笑,忙扯着袖子抹抹泪,一边打量周禾一边道:“我们少爷有了媳妇儿,小姐知道了一定会欣慰的,好,太好了!我嘴笨也不会说啥好听的话,您有事儿尽管吩咐我。”
在路上时江现离就给他讲过家里人的事,周禾看到李伯也知江大哥说的没错,他眉眼弯弯笑着打招呼又教柳儿叫人,刚到了陌生的地方,见到这么多人,柳儿还有些眼生,略带羞意地往周禾身后缩了一下,小声道:“李爷爷好。”
“唉,这位是小少爷吧,快进来吧,屋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都准备好了。”
柳儿和周禾虽不是亲父子,但不知内情的旁人乍一看根本分辨不出来,两人都是相貌柔和一双圆圆的杏眼,皮肤白皙,周禾眉眼长开了,更精致些,柳儿则是白白嫩嫩的,脸上还有婴儿肥,但不难看出长大后也是个标志的人儿,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喜爱,多逗逗他。
柳儿没忘了爹爹嘱咐的话,要回应别人的善意,他歪着小脑袋甜甜一笑:“谢谢爷爷。”
江现离拍拍他的发顶夸了句“柳儿真乖”就带着人进了院子,交待道:“天冷,我们先回屋,一个时辰后再准备饭菜吧,做几样清淡的。”
“少爷您放心,都安排好了。”
卧房内放了四个炭火盆,一进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通往卧房的这段路景色最好,亭台回廊假山花园都能尽收眼底,周禾边走边看饶是后来已经尽量平复内心的惊讶,但这屋里的景象还是让他惊得瞪大了眼,单是一个里间就比山景村的那间房子大,更别提屋内的摆设,玉件瓷器,矮榻小几香炉玉枕应有尽有,虽然东西多但并不凌乱,反而错落有致,看得出来是精心布置的。
江现离脱了外袍回头就见父子俩呆呆地站在桌前一模一样的惊讶表情,可爱的紧,他抬手轻点二人的额头,打断道:“看什么呢?把衣裳脱了咱们先睡一会儿好吗,昨夜在驿站外头吵闹你只睡了两个时辰。”
周禾回过神来目光又移到江现离的脸上,不由得上下打量一番,声音低缓干巴巴说,“江大哥,原来你过得是这样的富贵日子啊,竟然能在山景村和我们窝在那么小的屋子里待了一年多,我又让你干那些粗活,也是难为你了。”
“说什么呢。”
江现离不满地摸摸他的脸,笑得暧昧,“只要和你在一块儿哪里都是好地方,这日子我早已过习惯了,现在也想让你享福。”
周禾:“你想让我和柳儿做米虫?”
“柳儿不行,他年纪小需得刻苦读书。”江现离揽着周禾的腰往床边走,凑到他耳边低低语:“你就安心待着,周禾我要照顾你一辈子的,你想操心还没这机会呢。”
这话听起来是男人哄人时惯会说得漂亮话,左右动动嘴也不用负责,但从江现离口中说出来,周禾没由来的相信,偏偏嘴上忍不住打趣他,“现在说得好听,都说有钱人容易变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