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贵族只知安齐英是侯府世子,谁还记得你安齐澜才是嫡子啊?”萧令弈拿起桌上的杯子,浇灭了蜡烛的火苗:“你的存在,早就被你的父亲,你的弟弟抹灭干净了。”
安齐澜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他仿佛被抽走了某种信念,整个人都垮了。
他为了侯府,在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年间隐姓埋名,放弃了爵位,放弃了功名,只求得家族安稳繁盛,侯府确实安稳了十年,只不过这份安稳是他给别人赚的,他的父亲慢待他的母亲,他的弟弟抢走了本属于他的一切,连心爱的女人都被夺走。
他的这场牺牲,就是个自我感动的笑话。
没有人能立刻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安齐澜情愿掩耳盗铃,情愿一叶障目:“我不信,你胡说,你在挑拨离间,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
萧令弈给湛宸递了个眼神,目睹一切的湛宸在这一刻与萧令弈互通了主意:“月底侯府大婚,你可以亲眼去看看,安齐英娶的白梦歌是不是你的李姑娘。”
他拉走了萧令弈,留下安齐澜一个人在怀疑与绝望中崩溃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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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出了秘牢,湛宸才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萧令弈被他带到了阳光下,方才身上的冷凉之感已经化为暖融融的温暖,他无辜道:
“殿下还要再疑心我一回吗?”
湛宸忽然抬起手,摸了摸萧令弈的肩膀,萧令弈眼睛都睁圆了:“你要做什……”
话未落,身上宽大又温暖的外袍已经被脱了下来。
太阳下又不冷,湛宸十分不解风情,居然上手把萧令弈身上的外袍脱了给自己重新穿好。
萧令弈:“……”
“永安侯那只老狐狸,不可能把家中这种乱伦理的丑事告诉东宫,更不可能让你有所察觉,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王爷相信有前世今生吗?我在前世看过所有人的命运,所以这一世我无所不知。”
湛宸看他一眼:“你把我当三岁小孩?”
萧令弈笑起来:“我说了实话,你又不信。”
“既然你无所不知。”湛宸忽然抓着萧令弈的手腕,逼近他饶有兴致地问:“你猜我此刻在想什么?”
他凑得极近,俊美的五官无限放大在萧令弈眼底,令他感到晕乎。
“你别靠这么近……”
他嘀咕道。
湛宸笑了笑,忽然抬手揪住他的脸蛋:“禁足六天,居然吃胖了。”
被揪脸的萧令弈:“……”
湛宸松开了手:“下次编个靠谱点的,说是做梦梦到的,都比你说的这什么前世今生可信些。”
萧令弈无奈一笑,这样的事,若非亲身经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王爷还疑心我吗?还会关我禁足吗?”他追着问。
湛宸不答他的话,只是抬了抬手指,镂雪就领着千味楼的大厨过来,大厨身后跟着几个小厨子,他们手上都拎着精美的食盒。
“什么啊?”萧令弈上前打开食盒。
下一刻,湛宸听到自家王妃很不矜持地惊呼一声:“哇,是大闸蟹!!”
第19章 “王爷,我好怕。”
湛宸给萧令弈定的是全蟹宴。
拆好的蟹肉在盘子上精心摆好了造型,再送到萧令弈手边。
湛宸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盘子里的蟹肉就只剩下空壳了。
湛宸:“……”
旁人在他眼前吃东西,总是故作矜持扭捏,拘泥于君臣尊卑礼节,只有萧令弈,完全拿他当空气,专注于填饱肚子,根本不在乎自己在湛宸眼里是个什么形象。
厨子又上了一道蟹粉小笼包,萧令弈用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一只手虚托着,把小笼包喂给站着的乐竹吃。
这让就坐在萧令弈身边的湛宸很没有面子——淮王妃亲自喂一个小仆吃蟹粉小笼,把淮王晾在一边,传出去像什么话?
湛宸:“这道蟹粉小笼看起来是不错。”
在一旁侍候的下人,包括小厨子都听出来王爷这是暗示王妃给他也夹一个。
萧令弈:“王爷自己拿一个吃啊。”
他一边说,一边把拆好的蟹黄装进小碗,递给乐竹。
湛宸:“……”
萧令弈后知后觉:“王爷是想让我给你夹一个?”
这种心思岂能摆在明面上说出来!倒像是湛宸在对萧令弈撒娇讨好似的。
“你吃你的。”湛宸拿起筷子,夹起最后一个蟹粉小笼送进嘴里,一口一个,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像只气呼呼的小仓鼠。
萧令弈莫名觉得好笑,这时彪棋小跑进来,湛宸见他神色,便屏退了周遭的下人。
看这架势,应当是有要事要禀,萧令弈也装作要起身避开,却听湛宸道:“你可以坐下听。”
哦?
萧令弈一屁股坐回了原位,耳朵支棱起来,光明正大地窃听王府机密。
彪棋道:“刑部来人说,侯府推了柳安来顶罪,柳安留下了一张认罪书,畏罪潜逃了,现在侍郎那一派的人主张重审,先把安齐英放出牢狱,严尚书来请示王爷的意思。”
湛宸瞧了一眼萧令弈:“是你给湛宇出的主意?”
萧令弈:“王爷既然猜到了就配合我一下,让刑部放一回水。”
湛宸方才还在想如何毫不刻意地把安齐英放回侯府完婚,萧令弈早已替他布好了这盘小小的棋局。
他只需顺水推舟就好。
“告诉严成,成全侯府月底的婚事,至于柳安,做戏做全套,让刑部派人去搜捕。”
“是。”彪棋领了命令退下。
“你当日去见湛宇,说的就是这事儿?”
当日萧令弈接了白家的拜帖,实则是私下见了湛宇一面,这事儿没有逃过王府的眼线,湛宸早就知道此事,今日才明着问出来。
萧令弈使坏地道:“我是私下见了皇叔一面,王爷不会吃醋吧?”
蟹醋味正浓,湛宸闻着都酸:“好好说话。”
萧令弈笑了笑,大方承认:“就算他不借白梦歌来见我,我也会让人约他私下再见一次,否则怎么让湛宇把柳安推出来呢?”
湛宸欣赏他的坦诚:“怎么就选了柳安做替死鬼?”
萧令弈抿了一口桂花酒,笑道:“因为他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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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安一入局,安齐英就脱了困,当夜就被刑部秘密放回了侯府。
第二日早朝,刑部侍郎拿此事上奏,请求皇帝允准,重审此案,宏渊帝不置可否。永安侯出面,涕泪横流,极言父母爱子之心,又说他如今只有安齐英一个儿子,若安齐英再被冤枉,侯府就要绝后了。
宏渊帝这才松口,允许安齐英月底照原定计划与白家姑娘成婚。
下早朝后,云清则与湛宸一同出宫。
云清则打趣道:“王妃人不在朝堂,朝堂变动却尽在他意料之中啊,他平日莫不是在偷偷钻研兵法?”
湛宸浅笑一声:“他只知道吃。”
云清则一愣:“你方才笑了。”
湛宸才发现自己居然是笑着提及与萧令弈有关的事。
“虞白月不在后,你还是第一次笑着提起旁人来。”
云清则知道湛宸一直困在虞白月的死中出不来,这些年,他身上总是笼着一层无法释怀往事的阴霾,可在提及萧令弈时,这层阴霾短暂地被一道日光穿透了。
湛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变化。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宫门口,等候在外的彪棋传达了最新的线报:“有柳安的行踪了,他昨日藏在城中客栈,今早会逃出皇城,王爷要派人去抓吗?”
湛宸沉吟片刻道:“先回府。”
回到王府,湛宸没有看到萧令弈的身影。
镂雪说:“今早王爷上朝后,王妃也坐马车出城了,说是要去摘城郊果园的柚子。”
湛宸:“……”
摘什么柚子,怕是要去摘柳安的人头!
他翻身上马,往皇城郊外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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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郊外,树影铺在地上。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马车内坐着一个留了胡子的中年男子,男子一身平民装扮,身上难掩书卷气息,一双眼睛却透着寻常读书人没有的精明算计。
他嫌马车不够快,催促车夫道:“再快一点!”
车夫不答话,忽然马车一个剧烈颠簸,男子整个人直接摔出了马车,在地上滚了一圈,包袱里的金条和书画掉落一地。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里飞出几个护卫,落在男子身边,其中一人扶起他道:“柳先生,没事吧?”
柳安仔细环顾四周,除却风吹树叶的动静,再无其他可疑。
他松了一口气,对护卫再三强调:“你们保护好我,保护好我!”
护卫说:“我们奉太子命,必会护先生周全。”
这些护卫都是东宫私下养的一等一的高手,有他们在,柳安确信自己是安全的。
湛宇许诺过他,只要他顶下侯府的事,就让他带着花不完的钱回老家安度余生。
他忙着去捡地上的金条,把金条往怀里塞时,看见地上的树影忽然快速闪动,影子都揉成一团。
铁链的呼啸声贯穿他的双耳,一阵劲风拂过,柳安警觉地抬头,看到站在他周边背对他站着的护卫原地不动,站得笔直。
他抱着金子和书画放回马车里,说:“可以走了。”
护卫纹丝不动,似乎没听见。
柳安又叫一声:“事不宜迟,该启程了!”
护卫依然没有反应。
柳安叫了三四遍,都没人应他,这时他才觉出不对,跳下马车,走到其中为首的一个护卫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未开口,那护卫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紧接着,护卫的头和身体分离开来,在风中滚了滚,眼睛朝着柳安看。
柳安寒毛倒立,惊恐大叫着后退,撞上另一个护卫的身体,又撞掉一个头,血液流过他的脚下,东宫一等一的护卫悄无声息地被一阵掠过的风要了命!
那阵风又刮了起来,树影颤动。
柳安头皮发麻,他想跑回马车里,忽然耳边一阵铁链响声,继而膝盖一痛,视线往下一看,一枚锋利的九节鞭直直贯穿了他的膝盖。
未等他喊痛,九节鞭向后一甩,把柳安整个人向后拖了两米,直到他跪伏在一个人的脚边。
柳安浑身颤抖地抬起头,看清来人后,瞳孔猛缩:“质…质子?”
萧令弈微微一笑,抬手握住柳安的下巴:“你好啊,柳先生。”
九节鞭抽出血肉,被乐竹收在掌心之中。
柳安天真地以为这是场误会,他提醒说:“我是太子的人……”
“杀的就是太子的人。”萧令弈笑盈盈的,手中的匕首却捅穿了柳安的腹部。
柳安吐出一大口血,难以置信地仰视着萧令弈:“你…为什么?”
“柳先生当年伪造第一封家书时,就该想到,我会杀你。”
柳安挣扎道:“是太子…是他让我这么做的…”
“你放心,亏欠我的每一笔账,我都会亲手讨回,只是先轮到了柳先生而已。”
萧令弈拔出血淋淋的匕首,又抵上柳安的心脏:“你先走一步,很快,我就送湛宇下地狱。”
他利落地捅穿了柳安的心脏,血倒灌在他手上,流进衣袖里。
萧令弈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柳安的身躯向前栽倒,他才看见,湛宸不知何时,站在了前方,目睹这一切。
握匕首的手松了下来,眼睫轻轻一颤,方才的冷绝忽而化为一副脆弱受惊的神情。
他甩开柳安的身体,小跑着上前,在湛宸开口质问前,萧令弈先抱住了他,在他怀里用柔弱的声音说:
“王爷,我好怕。”
第20章 别演了
要不是亲眼看见他手中的匕首是如何干脆利落捅穿柳安心脏的,湛宸还真就信了怀中人如他的皮相和言行一样柔弱无辜。
“别演了,我都看见了。”
萧令弈抱着湛宸不肯松手,赖在他怀里,用拥抱的方式躲避湛宸质问的目光:“那王爷听见了吗?”
“听见了。”
萧令弈:“……”
这就不好办了。
湛宸看了一眼乐竹和他手中染血的九节鞭,右手拎小兔子一样把萧令弈的后颈衣领拎起,让他脱离怀抱,与自己视线平行。
“本王看了不能看的,听了不能听的,王妃不会是想要杀人灭口吧?”
萧令弈上手就抱住他的脖颈,撒娇卖痴:“我舍不得。而且,而且乐竹也打不过殿下你。”
乐竹傻呵呵一笑。
湛宸:“……”
“你松开,松手!手这么脏往我身上碰?”
萧令弈的手上还沾着柳安的血,半干的血液有一股腥味,他也觉着有点脏,也是头一次杀人,没经验,就想把血往身上的衣服蹭一蹭。
湛宸看出他的意图,抓住他的手腕,嫌弃道:“小邋遢。”
萧令弈看着自己脏脏的双手,对湛宸说:“黏黏的,很难受。”
湛宸:“……”
皇城外有一条干净的小溪,湛宸拉着萧令弈到溪水边,让他自己把手洗干净。
“我腰疼。”萧令弈耷拉着清秀的眉宇,可怜巴巴地提醒湛宸,那天他生气把他的腰撞到了,现在腰伤发作,需要湛宸照顾一下。
“方才杀人的时候没见你腰有什么问题。”湛宸嘴上这么说,手却已经搭上萧令弈的腰,扶着他蹲在溪水边,又替他把外袍的衣袖拉起来,露出染了血的手臂。